时烟

　　周书烟早上是被敲门声吵醒的，隔壁老师问她要不要下楼吃点早餐，才说了两句，声音就断了，只听见她在嘀嘀咕咕什么。

　　周书烟掀开被子，抓了把头发，迷迷糊糊走到玄关开门，隔壁老师站在门口，手里提着个类似早餐袋子，递给她：“你点外卖了啊？我还以为你跟我们下楼吃呢。”

　　啊！？

　　周书烟有点懵，她记着自己没点外卖啊，摸了摸脖子，随意扯话：“昨晚睡不着就预定了。”

　　“行，那我先下去了啊，你吃完记得赶紧下来。”

　　“哦好。”

　　周书烟拎着袋子回房间，放在桌子上，打开包装结，香味立马窜出来，整个房间都是生煎包和豆浆的味道，看了看袋子上标识，微微怔住，是她昨晚说的那家生煎包手心放在包装外碰了碰，还是热乎的呢。

　　手机亮了一下，一条消息发过来。

　　【先吃生煎吧，烤肉等你回来再吃。】

　　是林亦时的，除了他，没别人了。

　　【行，回去给你带特产。】

　　*

　　周书烟再见到林亦时已经是十月底了，整个南城都进入秋天，人们的凉鞋短衣换成布鞋长衫，树叶已经在秋风摇晃中被染黄。

　　周书烟在上海买了点比较经典的糕点，给办公室的同事和林清文分了点，还特地给林亦时留了份，之前和他说好的。

　　刚要拐弯进中华里路，瞥见路边有卖烤红薯的摊子，一个老奶奶拿着个火钳翻动火炉里的红薯，她停了两秒，被香味迷得不行，忍不住向前走过去，“阿嫲，要两个烧番薯。”

　　“诶，要大的要细个？” 奶奶问。

　　周书烟：“一个一样。”

　　“得。” 奶奶戴上手套从火炉上沿选了两个，放在秤上，问她：“得没？”

　　周书烟点头说得，刚想拿现金出来付钱，看见秤子旁边有个二维码，便用手机扫码付款过去，把付款成功页面放在奶奶面前，说：“畀完钱啦，多谢。”

　　她拎起红薯，拐弯走进中华里街，刚一进街口，脚步一顿，看着眼前的画面不禁勾起唇，眉眼间带了点笑意。

　　林亦时坐在小竹板凳上和椰椰玩，凳子很矮，看着像家里自己做的，有点年份了，他个子太高了，坐在上面看着有点别扭，只能微微弓着腰，两条长腿大剌剌敞开，低头看着大狗，椰椰坐在林亦时两腿之间的空地上，用毛乎乎的脑袋蹭他的手心，嘴巴也不闲着，伸出长长的舌头舔碗里仅剩一点的椰奶，喝完后，舌头舔了圈嘴巴，接着又闹主人，看着还没吃够。

　　他今天穿了运动裤和连帽卫衣，卫衣灰色的，套住肩宽腰细的上身，看着很年轻很有少年气息，不过他带着帽子，周书烟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看到帽檐前面的碎发，但是她能猜到他现在的表情，一定再说，你这贪吃败家狗。

　　六七点的时间，日落还未褪尽，天边还有些许残阳，粉紫红色的，罩住半边天空，一条长长的看不见尽头的街道，一排高高的还未光亮的路灯杆子，不算宽敞的道路两旁是自建小楼房，还能闻到从屋子里飘出来的饭菜香，看着生活气息十足。

　　一人一狗，在夕阳日落和人间烟火中玩闹。

　　周书烟心思一动，做了件第一次看见林亦时就想做的事情，吹口哨。

　　一声清脆的口哨声打断了对面人的闹动，人和狗一块回头。

　　林亦时看见她拎着东西站在街口，眼神微愣，嘴唇因惊讶动了动，却没说出话。

　　手中狗绳一松，狗跑了，他回过神来，发现她似乎清瘦了，他冲对面人点头，送去一个笑容。

　　林亦时是知道周书烟回来了，但没想过她刚回来第一就会过来找他的。

　　椰椰已经和她很熟了，一看见周书烟条件反射，立马冲上去黏她，用脑袋拱她膝盖，整个身子瘫在她身上，斯哈着长舌，上面还带着点奶渍，周书烟弯下腰，伸手摸了摸它的脑袋，“行了啊，下次过来给你带椰奶。”

　　“别惯着它。”

　　头顶传来熟悉的声音，周书烟抬头，两人四目相对，他已经把帽子摘下来，帅气的脸蛋露出来，头发长了不少，翘在额头前面，已经差不多要盖过眼睛了。

　　“没事儿。”
　　她放开搭在椰椰脑袋上的手，想要站起来，不知是因为一下没缓过来还是怎么，突然用不上劲，刚想放下手里的东西，扶着脚踝站起来，眼前出现了一双手，手掌很宽很大，纹路杂乱明显，生命线和感情线尤为突出。

　　手掌动了动，示意她搭手。

　　周书烟听话地把手搭在上面，林亦时发现她手腕上多了条佛珠，应该是刚戴上没多久，以前都没见过。

　　两人手掌温度都不低，这一相触，似乎更热了些，还带着点摸狗毛残留的痒意。

　　林亦时手上用了点力，把周书烟整个人拉起来，看她还有点晃悠，伸手隔着狗绳抵住她的腰，等人慢慢站稳了之后再松开。

　　林亦时看她动手按了按太阳穴，眉头一皱：“低血糖？”

　　周书烟：“有一点儿。”

　　周书烟见林亦时眉头紧皱，看着挺紧张的，把带过来的东西递给他，笑说：“问题不大，就是蹲了会儿没缓过劲。”

　　林亦时接过几个袋子，听完她的说法后扯了扯嘴角，悠悠道：“你也没站多久啊，在那边没好好吃饭？”

　　“感觉比去之前瘦了。”

　　其实周书烟体质没这么差，就是这几天在上海没怎么吃下饭，瘦了好几斤，身子比之前是弱了点，不过很快就能补回来的。

　　周书烟没再接他的话，打哈哈说还行吧差不多就这样，便扯过话题：“我给你带了些糕点，还有烤红薯。”

　　林亦时嗯一声，说谢谢周老师，把人领进屋子里。

　　这是还是周书烟第一次看到完全装修好的房子，店里现在没人，挺空挺静的，之前堆放的杂物已经被清理干净，多了几台电脑和桌球，墙壁上挂了些刺青图画，看着还挺有味道的。

　　“喝什么？” 林亦时把袋子放在茶几上，问她。

　　周书烟也不客气：“有什么？”

　　“什么都有。” 他说，突然又想起什么：“对了！我妈做了甜酒。”

　　“喝吗？”

　　周书烟点头：“可以。”

　　林亦时进厨房，盛了碗甜酒给她。

　　味道很好，甜而不腻，酒味也不是特别浓，很好吃。

　　她还在用勺子一口一口吃，听见林亦时问：“没吃饭吧？想吃什么？要不我现在看看烤肉能不能定位置。”

　　周书烟一愣，想到他之前说要请她吃烤肉，反应过来，摆摆手：“不吃烤肉，我口腔溃疡了，嘴巴有点疼，吃不了热气东西。”

　　林亦时眉毛一挑：“所以在那边没好好吃饭？”

　　周书烟嗯一声，无奈道：“可能是因为水土不服吧，第二天嘴巴就烂了。”

　　林亦时看了她一眼，转身回厨房，出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杯褐色液体，放在茶几面上，周书烟立马闻到浓浓的凉茶味。

　　“凉茶，败火的。” 他说。

　　“谢谢。”

　　她突然想起在街边买的烤红薯：“对了，袋子里有烤红薯，赶紧拿过来趁热吃，大的给你。”

　　林亦时应了声好，翻了翻袋子，拿出两个红薯，掰开后递给她一个，自己也拿了一个吃，红薯味道很好很甜，炭火烤得很软，炭烧香和红薯甜香融合一起，一口咬下还能尝到流出的蜜汁。

　　周书烟吃完半个，抬头看林亦时已经吃完了：“不错吧？我以前特爱吃烤红薯。”

　　“当然不错啊。” 他把红薯皮装进袋子里，擦干净手，说：“我亲手挖的能错的了吗？”

　　“什么东西？”

　　林亦时身子往沙发一靠，点点下巴：“你这红薯在街道拐角阿嫲那儿买的吧？”

　　“嗯啊，所以呢？”

　　“阿嫲是江历二奶奶，他们老家种了好几亩红薯，全是我和江历挖的。” 他说。

　　“哦懂了。” 她恍然大悟，咬了口红薯，开玩笑说：“没想到咱们林老板开得了路虎，还能挖得了红薯啊。”
　　“我说今天的红薯怎么这么甜呢。”

　　林亦时被她说的话弄得心头微微荡漾了一下，她似乎很喜欢开玩笑，但他不知道这玩笑是对所有人，还是只是对他，想着想着便没有意识地问出口：“你跟谁都这么说话吗？”

　　周书烟一愣，其实她很少开玩笑，特别是和男生，但不知怎么地，一碰上林亦时，那张喜欢说胡话的嘴就一点都兜不住。

　　“......当然不是啊，谁那么有空天天说好听的话啊。”

　　“那你怎么有空和我说？”

　　周书烟很自然说出口：“因为我们遇见的时候我都很闲啊。”

　　林亦时很无语，有点怨气：“所以你是因为闲的没事干才来逗我寻开心？”

　　周书烟一脸震惊：“你放什么狗屁？我什么时候寻你开心？”

　　林亦时眯眼：“你说脏话？”

　　“我没有！你听错了好吧。” 她反驳。

　　又解释道：“我就是喜欢对熟悉的人这么说话，你要是不乐意我开你玩笑那我不说了好吗？”

　　林亦时：“我没有不乐意。”
　　我只是担心你对谁都这么说罢了，对谁都说这些好听的话，说这些让人心动的话。

　　周书烟：“没有不乐意那不就行咯，我只是在以夸赞语言来鼓励你做得更好知不知道？心理学书上就是这么说的，你读军校不学心理学吗？”

　　林亦时：“学。”

　　“那不就是咯，我都是为了你好。” 她把剩下的红薯皮收拾干净，看了眼旁边的台球桌，冲林亦时嘿一声：“打不打台球？”

　　林亦时问：“你会？”

　　她一听林亦时的语气，立马从沙发站起来，挺了挺胸膛，不服气道：“我当然会！”

　　看不起谁呢你？

　　林亦时被她逗笑，抽出一根适合的杆子递给她：“那玩一局？”

　　周书烟接过，扬扬唇角：“三局都行。”

　　一楼客厅有两桌台球，宋齐回去之前已经收拾过，所有球都给码好了，周书烟握着杆子走到球桌前，伸出手压在桌沿，手腕上的珠子磕了一下，发出清脆的声响，她俯下身子，握杆的手在身后弓起，配上本就姣好的身段，形成一条好看的弧度，杆头对白球，眼神锐利，手上一动，砰一声，五颜六色的圆球瞬时散开。

　　林亦时挑眉：“不错啊周老师。”

　　周书烟起身，勾唇笑笑，给自己吹了个响亮的口哨，冲林亦时眨眨眼睛，一脸得瑟样。

　　开完球后，周书烟一连进了好几个球，她越打越兴奋，嘴角的弧度也越来越大，球与球的碰撞声和林亦时夸赞的声音在客厅响荡。

　　“行啊你，周书烟。”
　　“漂亮。”
　　“好球。”

　　“有点东西啊你。”

　　周书烟尾巴都要翘上天了：“当然~。”

　　其实林亦时的球技比她要好，而且还不是一点点，她也能感受到他一直收着，没怎么费心思打，到了后面两局在慢慢进了点状态，赢了她几个球。

　　两人一来一往间，周书烟想到第一次学台球的事情，便和林亦时聊起学球经历。

　　她家小时候住的是旧街区，不过爸妈在城区开饭店，正好隔壁店是个奶茶店，里头放了两张台球桌，是她邻居一小男孩姑姑开的，她小时候比较皮，喜欢和男孩子混在一起，看人家再玩桌球，她觉着好帅，也想学，被哄着叫了声哥哥就跟着一块学，她觉着自己应该是有点天赋的，一打就上手了，还很厉害，便经常跑到奶茶店里找邻居男孩打球，一是为了和男孩打桌球，二是为了在店里闻奶茶香。

　　周书烟：“那男孩长的特别好看你知道吗？他姑姑的老公是外国人，好像......是法国的应该的，他可能是法国姑父呆久，长得还有点混血的感觉，个子高，鼻梁高，眼睛大，还贼白。”

　　林亦时：.......
　　我不想知道。

　　“不过我搬家后就没再见过他，不知道他现在长什么样了，帅还是残，嗐，当初应该要个联系方式的。”

　　林亦时：.......
　　你还挺遗憾的？

　　放在桌沿上的手机亮了亮，有消息发过来，是周书烟的手机，他瞥了一眼，壁纸是还挺熟悉的。

　　夜晚的巴黎凯旋门。

　　他勾了勾唇，没意味地笑了笑，想到她刚才说的话，又想到不久前的匿名提问回答。

　　混血邻居，想去欧洲，亲亲洋嘴。

　　“周书烟。” 林亦时突然喊了声她的名字，手上球杆动了动，绿球进洞，他抬眼看她，问：“你去过欧洲没？”

　　她啊一声，没想明白为什么会这么问，但还是老实说：“还没去过呢，怎么了？”

　　“没事。” 林亦时摇摇头，淡笑：“就是想问问洋嘴是什么味道。”

　　周书烟彻底懵了，身子抵着球杆看林亦时，他正伏着身子看球，砰一声，又是一杆进球，她问：“什么意思？”

　　“你的匿名提问啊。”

　　周书烟怔住，皱了皱眉头，脑袋经历了一场风暴，半响后，终于想到以前年轻玩的无聊游戏，记得高中的时候很喜欢欧美帅哥，听说欧洲男孩很开放热情，一天天就想着去看帅哥，脑子抽风时还会口出狂言。

　　“想起来了？” 林亦时问。

　　她耸下肩，摸了摸鼻子，有点尴尬：“哎呀，都过去了。”

　　“那时候年轻不懂事嘛。”

　　林亦时什么都没说，只是看着她笑，还做出一副我看你慢慢狡辩的表情。

　　周书烟被他看得有点气急败坏，脱口而出：“我就不信你年轻的时候没说要去日韩岛国看美女。”

　　林亦时摇头：“我没有，我可不像你。”

　　周书烟：“........”

　　得，你小子高尚你小子纯洁得了吧。

　　林亦时：“你会听法语吗？”

　　“会啊，我大学第二外语就是学法语的。”

　　林亦时微微勾唇，眼睛盯着她，指尖轻点着台球桌，低声说了句法语：“Tu es belle, j\'aime ?a.”（你很漂亮，我很喜欢。”

　　这是一句很简单的法语，周书烟一听就知道什么意思，心一悸，手一顿，有点了愣：“你竟然会说法语？”

　　林亦时点头，语气淡然和她说道：“以前队里有个小子是学法语的，他说姑娘都喜欢浪漫，这世界上最浪漫的就是法国男人，他看我单身可怜，教了我这句，说以后出去用这个可以泡妞。”

　　周书烟抓到了泡妞这个词。

　　她挑了挑眉毛，嘴唇动了动：“所以......你想泡我咯？”

　　“不是。” 林亦时否认。

　　周书烟心一窒。

　　但他又接着说：“是想追你，认认真真追你。”

　　周书烟心一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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