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桃树之夜

　　晚上九点天空已经黑尽。河岸上的路灯撑起一段段的路。李萧龙和几个朋友穿过马路。

　　刘帆走的最快，他看到了站在‘解冻’门口前的女孩，扬起手打着招呼。

　　徐丽欣穿了一件灰色的裙子，冲他们大方地微笑：“你们好啊！”

　　“你好。”刘帆稍微窘迫，“咱们进去吧。”

　　他拉开铁门，让徐丽欣最先进去，‘解冻’里浑浊、飘扬的空气随之涌出。

　　张巡、肖念跟着走，最后是李萧龙。

　　李萧龙友好地朝老曹咧开嘴，他正从看的报纸下以狐疑的目光揣测他们。

　　“晚上好！”李萧龙打招呼。

　　“小耗子们溜进去咯。”老曹煞有其事地摇摇头。

　　李萧龙从衣服兜里掏出水果糖：“给您。”

　　“小耗子贿赂人咯。”老曹还是接过去。

　　一进门，刘帆就转过头，朝李萧龙：“窦欲达呢？”

　　他神色挺紧张，但语气装得娴熟、自然。他的紧张也许和这里的人有关。今晚不知怎的人格外多。一进门就立刻被汗水的气味包围。

　　一圈醉意熏熏，或神色慵懒的人们转过头来，他们没有含义地打量着从铁门外走进来的人，包括刚刚进来的李萧龙他们。他们看一眼就转过头，就和同伴说起话来。

　　也许他们是无意的，但他们的年龄比他们大，看上去有着更丰富的人生经历。这样的注视难免会让人紧张。李萧龙对此并不在意，最多有些忐忑，很快就能抛在脑后。

　　但刘帆和徐丽欣一起进来，他立刻就注意到了这些目光，并且本能似的想要对自己证明什么。所以更摆出熟练的样子说话。

　　李萧龙正好想着窦欲达：“我去找他吧，应该在后台，可能还在排练。”

　　他快速从人群中穿梭过去，经过前段时间不厌其烦地来这里，现在这个举动对他来说很熟练。

　　璐姐坐在柜台前，无聊地盯着人群。她坐在柜台可能代表着窦欲达他们已经排练完了。

　　李萧龙趴在柜台前：“璐姐好！”

　　璐姐笑了：“哟，来啦？”

　　他们闲聊了一阵，李萧龙进了后台。璐姐告诉他他们在二楼叫了晚饭，她刚吃完下来。

　　后台楼梯间的台灯很昏暗，只能勉强看清楼梯。

　　李萧龙小心翼翼地爬上楼梯，轻轻推开眼前破旧、虚掩着的门。

　　“李萧龙！”谢飞飞的声音。

　　小小的房间里，所有人都看着他。光叔、谢飞飞，还有昆哥。

　　李萧龙巡视了一周这个房间，灰色的地板上摆满了各种各样的乐器。有些他认识，什么吉他、电子琴、鼓，其他的则更陌生，他叫不出名字，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

　　“来的挺早的。”光叔说。

　　李萧龙挠挠头，朝他们打招呼：“光叔、昆哥、飞飞。”

　　他侧过头，看了眼背后也放满了乐器。

　　谢飞飞好像知道他在想什么，拍了拍旁边的椅子：“窦欲达有事出去啦，你先过来和我坐一起吧。”

　　“他去干嘛啦？”李萧龙坐下来。

　　“你猜猜。”谢飞飞托着下巴，笑嘻嘻地说。

　　门突然又一次响起来。这次，李萧龙作为其中的一员，朝门口看过去。

　　一个女孩推开了门，窦欲达跟在后面，搬着一箱汽水走进来。

　　“哟，辛苦啦。”光叔说。

　　窦欲达把汽水放在地上：“有三种口味，刚刚楼下璐姐已经选了，你们想要什么自己挑吧。”

　　“我来给大家拿吧。”女孩爽朗地说，她接力窦欲达的，拿出三瓶汽水，“橙子、苹果、西瓜味，你们想要哪样？”

　　她的目光在李萧龙身上顿住了，有点惊讶：“咦，怎么这里还有个朋友啊？”

　　窦欲达跟着抬起头来：“萧龙？”

　　李萧龙没想到被突然指出来，有些窘迫地：“我来了。”

　　“凯莉，他是窦欲达的朋友李萧龙。”谢飞飞迫不及待地介绍，“李萧龙，这是凯莉，‘解冻’的汽水供应商。”

　　“他就是？”凯莉热切地说，朝李萧龙微笑，“你好，我是凯莉。”

　　“你好。”李萧龙挠挠头，没听懂是怎么回事。

　　她给其他人分完汽水，回到汽水箱旁边，爽朗地问：“你想要什么汽水？”

　　李萧龙意识到她在问他，匆忙地回答：“我都行。”

　　“我自己给他吧。”窦欲达说，挑了一会儿，“橘子味的？”

　　李萧龙想了想：“好。”

　　窦欲达走到他旁边，递了一瓶给他。

　　他刚靠着李萧龙，李萧龙就感觉，一股热气涌来。

　　李萧龙放松下来，发现他还在喘气，小声地：“这么热啊？”

　　“排练完又去拿水。”窦欲达在他耳边回答。

　　他们一起打开了瓶盖，咕咚咕咚地喝水。

　　其他人看着他们不约而同的动作，都笑起来。

　　“你们真是好朋友。”凯莉从汽水箱里拿了一瓶，走到窦欲达的左边。

　　“对啊。”谢飞飞津津有味地看着。

　　“窦欲达，刚刚我们听你们排练的歌，唱的真好。”凯莉突然对窦欲达说。

　　窦欲达侧过头去：“谢谢。”

　　“我当时听的时候，在想……”凯莉的声音变得小了点，隔着一个人，听不太清楚。

　　李萧龙本来想和窦欲达说点什么，这周他们很少有这么长时间待在一起。在进来前，他还在想有时间聊天了，这样也许之前他们两中间那种奇怪的隔阂感也能消失。但眼见凯莉和他聊起来，李萧龙只能作罢。

　　旁边昆哥和光叔已经聊起了关于音乐的话题，他不太懂，而谢飞飞似乎有些困倦，趴在鼓上打盹。

　　李萧龙重新把目光放在窦欲达和凯莉身上。

　　窦欲达回答了句什么话，凯莉热衷地笑起来。她脸色红润，眼睛闪着光，紧紧地盯着窦欲达。

　　他们在说什么呢？

　　李萧龙没趣地捏着瓶子。

　　之前没听窦欲达提过凯莉，也从没见过她。突然就多出一个女孩。

　　刚刚过喉的汽水，留下的香气很淡，李萧龙的嘴巴又开始没味。

　　“李萧龙。”昆哥突然喊他，“上次的事考虑的怎么样啦？”

　　李萧龙被他说得一时茫然：“什么？”

　　“你忘了是吧？就是暑假来我们这儿打零工啊。”昆哥笑了，“我们这两天准备开始招人了。”

　　他这一说，大家都专注地看过来。

　　“啊？哦！”李萧龙这才想起来。

　　对着昆哥热切的目光，他有些不知所措：“我……”

　　“你说说条件啊昆哥。”谢飞飞埋怨地说，“你什么都不说，每周做几天，给多少钱，让他怎么回答？”

　　“哦，行。”昆哥把水放在一旁的鼓上，“是这样的，大概从你们放假开始，一周做三天，周三、周四、周六、周日，一次三个小时，九点到十一点。一个月七十，做两个月，如何？”

　　“主要就是帮我们看场，坐柜台那里，在晚上最热闹的时候帮客人拿个水啊之类的。暑假璐姐可能很忙，又要和我们排练，又要打扫卫生，看不过来。”光叔跟着解释。

　　李萧龙的眼睛亮起来。最近李东亮给他的零花钱一直很少。

　　“……窦欲达会在吗？”他鬼使神差地问。

　　昆哥愣了一下。

　　包括他在内，在场的人都乐了。

　　“你就问这个啊？”昆哥有些调侃的语气，“你自己问问他在不在呗？”

　　李萧龙转过头，发现窦欲达也正在笑。

　　这个问题很幼稚吗？李萧龙后知后觉地挠挠头。

　　“我暑假都在，因为要驻唱和排练。”窦欲达看着他。

　　“正好你们两一起呗。”谢飞飞插嘴。

　　“哦。”李萧龙想了想，诚恳地说，“那我想来。”

　　这又引发了一阵笑声。

　　昆哥转过头对光叔：“我想起我上高中，也是和哥们这样，几个人一定要一起去一个地方打工，拿着的钱最后平分买吃的……”

　　“那就这么定了。”昆哥决定，“等你们放假的第一个星期你就来吧。”

　　窦欲达看了眼表：“时间差不多了，我们是不是该下去了？”

　　几个人站起来，准备下楼。

　　窦欲达侧过头：“李萧龙，我想问你个事，你先和我一路下去吧。”

　　李萧龙正在看时间，闻言侧过头来：“来了！”

　　他跟着窦欲达最先走到门边，其他人还在整理东西，小声说话。

　　排练室明亮灯光的凸显下，楼梯显得十分灰暗，李萧龙不由自主地：“好暗啊。”

　　窦欲达拉住他的手，先走下台阶：“我们这样走吧。”

　　李萧龙跟在他身后：“对了，是什么事啊？”

　　窦欲达小心地攀着扶梯，朝下探路，走了好几步。

　　为了不影响他，李萧龙也没追问，抓住他的手，一步步向下。

　　到了转角处，他们暂时停下了步伐。

　　“哦，那个啊？”窦欲达侧过头，看起来很高兴，“我忘了。”

　　李萧龙怀疑地看着他，或许是错觉，窦欲达的神情有些狡黠。他想问些什么，但楼梯上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了。谢飞飞和凯莉低声说着什么，走下来。

　　这吸引了李萧龙的注意力，同时，窦欲达自然地：“我们继续走吧。”

　　向下走了几步，刚刚那个没说的问题，终于出了口：“那个凯莉……之前没见过？”

　　“谁？”窦欲达没听清。

　　“凯莉。”李萧龙声音放的很轻，因为楼梯间太小，“之前都没听你说过她。”

　　“啊，她啊。我和她不是很熟，她家是批发饮料的，解冻从那里进货，我只跟着昆哥他们去她那里搬过几次饮料。”窦欲达说，“谢飞飞和她熟一些。”

　　李萧龙恍然大悟：谢飞飞说供应商，原来是这个意思。

　　“怎么了吗？”窦欲达停下脚步，似乎在黑暗里仔细地看着他。

　　“没什么。”李萧龙嘀咕，“我还以为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比如说这周排练的时候，因为看上去挺要好的。”

　　他们已经快走到了后台，黯淡的电灯旁边飞舞着蚊虫，灯光打在墙上，有时映照出翅膀纹路似的模糊花纹。

　　窦欲达叹口气：“哪来的时间，感觉这周一直在排练。”

　　“累不累啊？”李萧龙有些担忧。

　　窦欲达慵懒的语气：“前几天有点，不过今天下午睡过一会儿。”

　　“我还以为你那时候排练呢。”李萧龙笑着说。

　　“没呢。你下午在干嘛？”

　　“陪刘帆去张巡家，他有点紧张，一直打游戏缓解。”

　　“嗯……”窦欲达走下了最后一个台阶，“小心些。”

　　他拉着李萧龙的手，等他下来。

　　李萧龙稳稳地跳下去。

　　“好啦。”他笑嘻嘻地抬起头，语气有些得意。

　　“行，走吧。”窦欲达松开他的手。

　　李萧龙还想像在楼梯间一样，和窦欲达说些什么。快一周没有这样和窦欲达闲聊了，他很珍惜。

　　但在这相比起楼梯间明亮、宽敞的后台，他突然有些失语。

　　随着靠近舞厅，门外喧闹、遥远的乐曲逐渐在耳侧清晰。楼梯间里缺失的灯光，通过电灯的光线深刻地奉还到他们脸上，窦欲达脸的轮廓因此没了幽暗的遮蔽，凸显出来，眼睛又黑又深。

　　他侧过头，看李萧龙一眼。

　　那目光那么真实、逼促。

　　一下，李萧龙又不知道说什么。

　　走到门口时，他们只随意地搭了两三句话。

　　李萧龙松松地握住了门把手。

　　聊的这么局促，最好赶紧出去。

　　但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李萧龙手停在上面，始终没有打开它。

　　窦欲达没有催他，似乎也没有开门的意思，安静地看地上堆的器材。

　　隔着一扇门，能听到舞曲到了高潮处。

　　李萧龙犹豫了一会儿，转过身：“你生日多久啊？”

　　窦欲达倚着门，问他的声音刚好两个人能听到：“问这个干嘛？”

　　李萧龙左右来回拧着门把手：“好奇嘛。”

　　“今年已经过了。我冬天生的。”窦欲达随意地说。

　　“……哦，那具体是几月几号啊？”李萧龙有些遗憾地追问。

　　要是暑假他挣了钱，能撑到那时候吗？

　　窦欲达看了他一会儿，笑着说：“怎么，你想给我买礼物啊？”

　　那友好、调侃的笑容，让刚刚隐隐约约沉下去的气氛，变得轻松了些。

　　李萧龙不由也笑了，手从门把手那里缩回来，有种心思被戳穿了的害臊。尽管他的念头只是模模糊糊的，还没有成形：“我没……”

　　“你真想知道的话，那我们交换吧。你也得告诉我，你生日是什么时候？”窦欲达稍稍低下头，李萧龙正好平视他的眼睛。

　　他的语气很轻，但变得更认真，像这是一次严肃、公平的交易。

　　“我是十二月，十二月五号。”李萧龙被他的态度打动了，一时间，忘记了刚刚的不自在，毫不犹豫地。

　　“冬天啊。”窦欲达自言自语，“我三月六。”

　　“三月六。”李萧龙点点头，认真地记住了。

　　从楼梯口那里传来了越发密集的脚步，好像其他人下来了。

　　窦欲达回过头，看了一眼，拧开门把手：“我们出去吧。”

　　他们见到刘帆时，他正站在舞池旁和徐丽欣聊天，脸色因为空气的浑浊而越发泛红。对于他们的出现，他挺高兴。窦欲达和徐丽欣聊了聊，过一会儿，谢飞飞、凯莉也好奇地走过来。接着窦欲达和谢飞飞在璐姐的招呼下，回后台开始准备。

　　“我们先去占位置坐着吧，等演出开始。”徐丽欣朝刘帆说。

　　李萧龙奇怪地朝人潮仰望：“肖念、张巡呢？”

　　“这儿。”肖念从人群里钻出来，拿着杯可乐，“我刚刚去柜台了。”

　　那还剩张巡。

　　“我去找找他吧，你们先去。”李萧龙说。上次张巡就没看到窦欲达演出。现在离演出开始，估计还有一段时间。

　　李萧龙逛了一圈，在绿色沙发旁边的角落，找到了张巡。

　　他好像在发呆，直直地凝视着离他不远的舞池。

　　李萧龙拍他的肩膀：“走啦！去观众席！”

　　张巡猛地转过头，他的脸色在彩灯的凸显下有些灰暗。

　　李萧龙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怎么了？”

　　他本能地朝张巡刚刚看的地方望去。这是一个不引人注目、但容易观察内厅的视角。从舞池到沙发旁挤满了人群。

　　一个红裙子在人群里一闪而过。她旁边站着个男孩。

　　是刘柳和吴北成。

　　一下，李萧龙全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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