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季

　　吃完饭，季年独自一人回了家。

　　走在路上，她一直在想今天的问题。

　　周月不知道她自己是什么性取向，那她喜欢过什么人没有？

　　肯定没有吧，要是有喜欢的人的话就知道自己是什么性取向了。

　　所以她没有喜欢的人。

　　这么想着，她嘴角忍不住微微勾起了一个弧度，发觉后又强迫着放下。

　　那她自己呢？她也不知道她自己是什么性取向。

　　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有喜欢过什么人，看见帅哥无动于衷，看见美女也面无表情，她一度怀疑过自己是不是没有爱情这条筋。

　　一路想着，到家了又突然想到，周月这会儿应该也回家了，那她爸爸妈妈……

　　想到这，她有些担心。

　　周月走到她家楼下，就听见一个妇女歇斯底里的吼叫声，还有不少邻居打开门探出头来看，周月握紧了拳头，脑子里却在想，那天季年在楼下等她，是不是也把这些都听清楚了。

　　她呼出一口气，上了楼。

　　赵丽霞正在和她前夫吵架，看见周月进来了，一把把她拽在他面前，说道：“看看，这就是你的好女儿！一副男生的样子，那天还把一个女孩带到家里来，她是个同性恋！”

　　周立德似乎很不可置信，他压根没有认出来这是谁。

　　他说：“潇潇呢？”

　　赵丽霞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把周月推到一旁，说：“早死了！”

　　周立德跌坐在身后的沙发上，眼神愣愣的。

　　他的富婆不要他了，因为他也老了。

　　所以他又回来，本以为这个女人一定会要他，他的女儿们也一定会欢迎他。没想到，妻子变成了一个疯子，大女儿变成了一个“男孩”，小女儿去世了……

　　那这样的家庭他还回来干什么？

　　他想到这，站起身来要往外走。

　　赵丽霞喊住他：“你怎么刚回来又要走啊？！”

　　周月眼睛都瞪大了，看着赵丽霞。

　　这个女人还要和他过？

　　周立德头都不回：“我不会再回来了。”

　　说完就摔门而去。

　　赵丽霞似乎被抽干了力气，跌坐在地上，呜呜咽咽地抽泣起来。

　　周月走过去，蹲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

　　赵丽霞忍不住，大声地哭了出来，磕磕绊绊地说：“……周月……你没有爸爸了……他不要我们了……”

　　周月低着头没说话。她想着，不是早就不要了吗？只是赵丽霞自己认不清现实，觉得还会再来找，这不，找来了又抛弃了一次。

　　周月说：“别哭了，该去睡觉了。”

　　赵丽霞罕见地没有骂她，乖乖进卧室睡觉去了。

　　很罕见，所以才反常。

　　周月心头有种很不详的预感。

　　她皱着眉回到了自己房间，打开柜子，里面是她的吉他，她拿出来拉开拉链，看了一眼又拉上，吹了吹表面的灰尘，重新放了进去。

　　不详的预感越来越重，她再也待不下去，出了房间。

　　走到赵丽霞房间门口，轻轻敲响了门。

　　门内无应答。

　　不对劲，按理来说，她敲门，赵丽霞早就开始吼了。

　　周月抿了抿唇，推开门。

　　只那一眼，她就呆在原地。

　　屋里，赵丽霞的手腕正在汩汩地往外冒着略带黑色的鲜艳鲜血，流在地上的血一路铺满整个房间，离周月的脚只有一步之遥，还在朝这边流，周月没有躲，任由血染红她的拖鞋，黑色的拖鞋看不出来红色，只有她知道自己的脚已经被血染湿了。

　　浸透她的鞋，一路流向了外面。

　　周月眼睛盯着她的手腕，脚却像是灌了铅似的走不动道。

　　半响，她的眼眶已经承受不住眼泪的重量，滴答一声，滴在地上，与鲜血融为一体。那一点地方被晶莹剔透的泪珠洗刷，却又在下一刻，被血淹没。

　　她终于移开了步子，腿却是一软，跌跌撞撞地爬过去，猛地一下跪在地上，她双手颤抖着去抓她的手，动作轻柔地像是怕裂痕再深一点。

　　手是冰的，刺骨的冰。

　　她去看她的脸，那是苍白的。

　　没有一丝生气，却让周月依稀看到了她年轻时候温和的模样，长睫毛覆盖在眼皮下，很长很黑却不浓，形成了一片阴影。

　　周月的睫毛也是，这一点遗传她妈。

　　她颤着嘴唇，似乎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了，半响，才从牙缝中挤出来两个字：“……妈……妈……”

　　无人应答。

　　并没有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临死前还会睁眼看看，还会抬起手来摸摸她的脸颊，或者嘴唇轻启，虚弱着说几句话。

　　什么都没有，就这样了。

　　她让她去睡觉，就一觉睡不醒了。

　　不仅父亲不要她了，母亲也不要她了。

　　她的记忆里，母亲的泼妇形象比温和形象多的多，以至于她现在一闭眼，脑海中想的也全是前者。

　　她没有给她留下一个好印象，也没有给她留一个完整的家庭。

　　周月有些恍惚，感觉下一秒就会晕过去。

　　她总觉得这一切太假了，假的像梦，一切都很虚幻，尤其是面前这一景象。

　　但是，事实就是如此。

　　在去年的春节，她永远失去了妹妹，今年的春节，永远失去了母亲。

　　那明年的春节呢？会失去什么？

　　她想，自己好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

　　……

　　周立德说不会再回来，就真的没有再回来了。

　　起码这个寒假是这样的。

　　季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就这样看着周月坐在她旁边玩着手机壳。

　　她手机壳也是黑色的，她似乎没有什么白色的东西。

　　周月低着头，季年看不清她的表情，却也能猜出她此刻的心情。

　　复杂，悲伤。

　　季年想的更多的，是周月以后怎么办。

　　她父亲没有钱给她了，那她就只能靠打工来挣钱。

　　日子似乎还是没有变，因为在这之前她也是这样过来的，只是还是少了什么。

　　季年听见了一声声响，她扭头看去，是周月的手机壳掉在了地上，她手还维持着那个动作。

　　白皙的手背可以看见凸起的青筋，关节微红。

　　季年弯下身子捡起了手机壳，把茶几上的手机拿起来，将手机壳套了上去。

　　她出声：“你一天没有吃饭了，咱们还去那一家麻辣烫店吧。”

　　周月眼睛动了动，沙哑着嗓音：“嗯。”

　　那家麻辣烫店，她们这个寒假一直去吃，老板都眼熟她们了，也记住了她们的那两份都放香菜，所以，在她们进入了这家店的时候，老板就开始做了。

　　季年找了个最里面的位置，和周月并排坐下来。

　　这个位置可谓是风水宝地，抬头有“小太阳”照着，暖和，就是这个光太刺眼了。

　　周月抬起了头，季年马上说：“你要喝点什么吗？饮料之类的。”

　　周月摇了摇头。

　　但季年还是说：“我去拿。”

　　周月之前吃麻辣烫必喝茉莉花茶，季年发现了这一点，所以现在，她也去旁边的冰柜里拿了瓶。

　　回到座位旁，她把饮料放在了小太阳前面。

　　坐下，正好麻辣烫也上来了。

　　季年给周月递了双筷子，把勺子插在她那碗里。

　　季年说：“你喜欢吃宽粉吗？”

　　周月答：“喜欢。”

　　季年说：“我也喜欢。”

　　她这属于没话找话，把周月逗乐了。

　　周月拿勺子舀了一口汤，道：“你喜欢喝汤吗？”

　　季年点点头，答：“喜欢。”

　　静默半响，两个人对视一眼笑了。

　　笑到肚子疼，眼泪都出来了。

　　周月说：“为什么咱俩老是莫名其妙笑成这样？好傻的感觉。”

　　季年说：“可能因为，你本来就挺傻的。”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周月又捧腹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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