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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寿村(四)
沿着山路逆风而上,一行人走过三座大山,因不可抗力原因被迫停在第三座山的山脚处歇息。幸好这里也有一处酒肆,不然储清徽可能会不顾一切地直接躺在地上,直躺个夕阳西下才算得了。
“我说你们两个是怪物吗!走了这么久,我脚都酸得不行了,你们居然一点都不累!不成,我得歇一歇,等会儿再走。”不可抗力瘫在桌子上哀嚎,谴责两人的“恶劣行径”。
其实温琮和韩舒伶也是有些累的,不过没有储清徽那么夸张,至少得再越过两座山才会有这种效果。
“温琮,你答应我的,回去要给我做小炒肉吃。”
温琮温声道:“行,如果你现在还能立刻站起来再跑一座山,我可以顿顿做给你吃。”
“你就是不想给我做是不是!”储清徽难得从桌面爬起来,瞪着温琮,“不想做就直说,哪有这么多借口。”
温琮被吼得乖乖坐正,笑得却并不纯良。
“我看你这个闷葫芦也蔫坏蔫坏的,仗着自己体力好就故意欺负我。”
韩舒伶剥开油纸,拿起一块桂花糕给了储清徽,堵住她的嘴。接着又准备拿给温琮一块,只是温琮刚才手上沾了泥,这会儿还没找到可以洗手的地方,根本接不了。
韩舒伶心里清楚,便将大块的桂花糕轻轻掰成小块,不假思索地直接送至她嘴边:“张嘴。”
“不用,我一会儿洗了手自己来。”
“张嘴。”
温琮看她说得认真,明白自己没有拒绝的机会,便听话地咬住那块糕,细细品尝。
味道还不错,不知道和空明渚的比起来哪个更好吃。
韩舒伶收回手,不紧不慢道:“这几座山并不太高,路程正刚好。清徽,是你应当要磨炼体魄才是。”
储清徽被桂花糕抚慰的好心情瞬间消散,怏怏不服:“你们两个是一伙儿的,我不跟你们说话了。”
“阿姐!”储弦鸣被储清徽遣去买酒,现下酒没带回来不说,手和衣衫竟都被洒了水,委屈巴巴地过来找储清徽,“别不说话了,你现在得替我去说说话了。”
“你这是怎么了?”
储弦鸣头微微一偏:“那个人喝多了,晃晃悠悠的根本走不稳,一下子就撞到我身上,酒都被他给撞翻了。”
温琮看过去,只见一个须发杂乱、约莫四十岁的年长男子浑身酒气,坐在地上不说话,头颓颓地歪着,双眼失神,看起来很忧愁的样子。
“……金大人?”
韩舒伶认出了那人,快步走到他身边,拍着他的肩。
“金大人,你没事吧?”
“……嗯?”金鏖山迷迷糊糊地抬头看了她一眼,遂笑逐颜开:“阿伶,是你啊。”
其余三人都莫名其妙,尤其是储清徽,她本来是准备过来教训这个酒鬼的,没想到竟又是韩舒伶的朋友。
“是我。金大人,你怎么会在这里?”
“是他们……“金鏖山颤颤巍巍指向不远处的土坡。
众人望过去,如他所说,几个身穿紫衣的人来势汹汹。虽没有着官服,可温琮知道,他们都是紫焱军。
“是他们追我,把我给逼到这儿来的。”
飞驰的骏马带来一股烟尘,领头人利落下马,走到金鏖山面前蹲下:“大人你也太能跑了吧,走,跟我们回去。”
“不回!我不回!我还没喝够呢。”
“大帅说了,今日务必要将您带回去。属下也是奉命行事,如有冒犯,还望金大人莫要怪罪。”
那人一声令下,身后几位紫焱军将士一拥而上,准备把金鏖山抬到马上去。
“你们这是强抢良民,是强盗之流才做的事情!告诉武容,她这般粗暴蛮横是没用的,我是永远不会向她屈服的!”金鏖山不停挣扎,让自己面对韩舒伶,“阿伶!这家酒肆还欠我一杯酒,你得替我喝了,不能亏钱!”
韩舒伶看不过去,拽过那人问起缘由。
那人道:“昨晚金大人又跟大帅闹脾气了,这回一赌气,居然跑到这逍遥岛上来了。这不,我得赶紧把他带回去给大帅交差。”
话音刚落,众人便将金鏖山抱上了马,迅速离去。
韩舒伶眉间瞬时堆成一座小山,想说的话也被她一咽再咽,最后也像金鏖山一样失落起来。
温琮这会儿便知这古怪的男人就是武大帅的夫君,在泅水寨的这段时间她听了太多闲话,也了解了一些府中轶事。其中说的最多的,就是十城军大帅武容和锻麟监术士金鏖山这两人从恩爱夫妻到相看两厌的故事。
当时她也只对此持有怀疑态度,如今却是百闻不如一见,亲眼目睹的画面比起那些人口中所述的传言,有过之而无不及。
只是不知韩舒伶与金鏖山竟然也是熟识,而且从他们对彼此的态度来看,两人之间还不是一般的好。
从韩舒伶见到金鏖山到目睹他被带走,韩舒伶的情绪也随之被牵动,肉眼可见的担心与低落让温琮感到奇怪,还有心疼。
从她认识韩舒伶以来,她从未从这人身上看到过这种无力感,此刻她感觉自己的心绪也被韩舒伶牵引着,她消沉,自己也跟着消沉,心都被揪了起来。
想抱一抱那人的冲动愈加强烈,无关其他,只想告诉她不要难过,有什么难处都可以告诉自己,莫要独自忍受。
只要她愿意说,自己就一定会是冲在最前面的、最虔诚的倾听者。
“都是烟尘,小心别呛到了。”温琮望着自己还未洗干净的双手,注意着不让自己碰到韩舒伶,但见到韩舒伶半天没有反应,便直接挡在韩舒伶面前,把那些烟尘都阻隔开。
韩舒伶这下也不再沉默:“你都知道烟尘大,怎的还主动往上凑呢。”
“这些沙子直冲你吹,你又站着不动,实在危险。”温琮声音很轻,生怕让韩舒伶感到不悦,“回去吧,桂花糕放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韩舒伶终于又展露了笑脸,虽只是浅浅的笑意,在温琮看来却像是春回大地后盛大的绽放,自己也忍不住跟着一起开心。
“你很喜欢吃这个桂花糕?”
“嗯,我很喜欢。”
韩舒伶笑意更深,仿佛坏心情扫去了大半:“看出来了。”
看出来了?
温琮心里纳闷,接着唇角突如其来的触感给她解了惑,也令她浑身发热,止住呼吸。
“多大了,还吃得到处都是。”韩舒伶的手穿过她的发丝,扶住她的头,然后用大拇指轻轻刮去她唇角余留的残渣,“喜欢的话我就多买些给你吃,不过焕亭的桂花糕稍逊一筹,哪日若有机会,你随我去空明渚,那里的桂花糕才是一绝。”
温琮自知心中贪欲又起,她可以推开韩舒伶,也可以自己往后躲,可她并没有,任由自己贪恋韩舒伶的温柔,任由难以言说的情感暴露在脸上。
韩舒伶眸光扫过她的嘴唇,手缓缓放下的同时抚过她的下巴。许是岛上风大,韩舒伶的右手十分冰凉,但也起不到一丝降温的效果,反而往火中添了一把柴。
两人就这样面对面站着,街边路过的马车嘎吱嘎吱响,风也开始呼啸,她们却依然能清楚听到对方的呼吸声。
从野花坡上吹来的风还带着香气,如干净的笛声悠扬动听,一边飘入温琮的耳中,一边重重拍着她的后背,阻挡她的退路。
笛声在一声怒吼之后尖锐起来,而后又迅速变得哀怨,最终音调与节奏一齐变缓,平静如潺潺流水,直至无影无踪。
“风停了,烟尘已经没有了。“
韩舒伶率先打破沉默。
温琮把心底的冲动堵回去,心虚地看向别处。
“烟尘没有了,你也不要一个人站在这儿。”
“为何?”
温琮盯着对面的野花坡,本该茂盛鲜艳的花朵被风打得歪歪扭扭,折的折,散的散,一片残败之景。
“因为风依然很大,会着凉。”她的话也如潺潺流水,平静温和。
此时无风,也无过路的行人,只有破败的花丛摆在眼前,仿佛预示着什么。好在储清徽趁早打破了僵局,将两人喊了过去。
还是刚刚那个位置,一左一右,温琮却感觉这条可容下三人的长凳忽而短了一截,同样的距离已不再像刚才那样安适。
“怪不得那个酒鬼大叔醉成那样,这酒可真烈啊。”
两人刚坐下就看见储弦鸣捂着嘴叫唤着,面前还放着一个与众不同的酒碟。
韩舒伶也尝了一口,从她的表情可以看出,储弦鸣说的没错。
储清徽问她:“阿伶,刚才那人跟你很熟吗?”
“嗯,金大人是锻麟监的术士,平时在十城府很是照顾我。”
“很照顾你?那他刚刚……”
韩舒伶眸光又暗了下来,无奈中带着隐忍的怒气。
“那是因为,巨石之下难有还手之力。”
温琮静静听着,自知她说的“巨石”就是武容,言下之意便是在指责武容的确如金鏖山所说,是个粗暴蛮横之人,让金鏖山难以招架。
这些话与她听到的流言截然不同。
在十城府中,只要提起这件事情,几乎都会指责金鏖山。人们都说他古怪、死板、不正常,是个无法相处的术士,整日把自己关在屋子里钻研他的术法之理,两耳不闻窗外事。而且他还喜欢跟武大帅闹脾气,一闹就离家出走,每次都让武容手下的士兵一顿好找。
因此金鏖山在十城府中并没有太好的名声。
温琮清楚流言不可信,但现下韩舒伶不仅在替金鏖山说话,甚至还与绝大多数人站在了对立面,对武容表现出了非常明显的敌意。
这便叫她心生好奇。
储清徽也大概明白了韩舒伶的意思,又看她提到这事就有点低落,便改了口气。
“不管怎么说,这位大叔还真是有趣得很。你回去跟他说,让他放心,他不会亏钱的。”
韩舒伶抬头看,这个酒碟要比普通的酒碟更深些,与其说是碟,不如说是盏,其通体发暗,且全部上了一层釉,花纹明艳浮夸,绝不是平常酒肆用来装酒的器具。
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器具,便叫来小二详细询问。
“姑娘你可说对了,这个啊,叫做建盏,可不是我们异灵人能用得起的。你们现在手里拿的这个是金大人留下的,他经常会来我们这儿喝酒,所以索性就把一整套建盏都留在了这里,等下次来了直接用。“
韩舒伶本就想简单了解一下,这会儿听小二解释得很清楚,便就想打法他走,刚一伸手就看到温琮捧着建盏看得认真,而且在看清盏内的花纹后惊叹一声,是十分喜爱的模样。
韩舒伶问道:“这个东西,我怎么没在白马市集见过呢?”
“这些人是不跟白马市集做生意的,都是在自己家里摆个店铺,自己来卖。”
“那我如果要买,又该去哪儿找呢?”
小二说:“一般都是在各个村庄里,每个村庄做出来的花纹都不一样,所以不同的建盏就要去不同的地方。比如你们手里拿的这个,盏内是金丝纹,就像是绽放的金盏花,这便是咱们逍遥岛上的长寿村专用的图案。”
听到逍遥岛和长寿村,温琮蓦地将建盏放下,储清徽也眼前一亮。
韩舒伶知道两人正在想什么,接着问:“原来如此。那这长寿村该怎么走,您知道吗?”
小二听到她的问题立刻一怔,眼中现出明显的恐惧。
他弯下腰,没了刚才的笑脸,犹犹豫豫的:“姑娘,建盏在好多地方都能买到,你看旁边的癞头庄、凤凰村,他们的建盏也都很好看,不必非要去那个长寿村的。”
储清徽看出他的不对劲,问他:“为什么,这地方很难找吗。”
“不只是难找!”小二更严肃了些,“姑娘,这可不只是难找,主要是那地方啊晦气,风水不好。”
“风水不好?”
“是啊,那里虽住着许多长寿之人,但是经常闹鬼。人们都说他们就是吸了人家的阳气才得以长寿,因此这些人死后都会有很重的怨气,继而化成鬼魂,飘到长寿村。”
“闹鬼!”储弦鸣怯生生的,“…这…这朗朗乾坤之下…怎么会闹鬼?”
温琮和储清徽也被吓了一跳,只有韩舒伶面不改色,看起来并不相信小二的话。
“谁知道呢,这几年总是这样,好多人都见过那不干净的玩意儿,而且无故失踪的人也越来越多。就我们村隔壁那家姓刘的,找了八个人半夜溜出村子,说是一个月之后再回来。现在都半年了,还是音信全无,估计也就跟那些失踪的人们命途一样喽。”
“无故失踪的人……”
温琮想起这些年的确会经常听到这种事情,某天晚上她还在焕亭亲眼见到了一户人家的送葬队伍,当时听人说那家小儿也是无故失踪的。
奇怪的是,那些送葬者竟然无一披麻戴孝,而是都身着红衣,就像正在行婚嫁之事。
一群人放生哀嚎,悲痛欲绝,身上却穿得喜庆。男男女女举着灯笼和牌匾,抬着一副并未被盖起来的棺材,棺材中央端端扣着一个大碗,碗边还有隐隐的血迹,整个场面异常诡异。
那会儿她就已经感到不可思议,以为这或许是对待失踪之人特有的习俗也说不准,因此便没有过多了解。
“小哥,你这酒肆来来往往这么多人,就没有听说过这是什么原因?”储清徽问道。
“大家都是只是说说闲话,其余的谁也不知道。”
“那你…想知道吗?”
“啊?”
储清徽看着小二惊诧的神情一脸满足,然后也像他一样疑神疑鬼:“不如小哥你就歇个一两天,跟我们去趟长寿村探个究竟,如何?”
她边说边握起小二的手臂,作势就要带着他一起走。
温琮知道这是储清徽在使坏,暗自偷笑,心说这小二真是运气不好,碰上了这尊大佛。
“哎呦姑奶奶你可饶了我吧,我们这些小民只求讨口饭吃,好好活着就行,可不敢掺和这等闲事。”他指着众人前方的第四座山,“我只能告诉你们,你们要找的地方就在这座山的后边,得过一条湍急的大河,还得防着野兽,直到你们看见一处种满金盏菊的悬崖峭壁,那便就是长寿村了。”
长寿,悬崖峭壁,应该没错。
温琮和韩舒伶对视一眼,给小二道了谢,准备叫上大家出发。
“诶,你们还真去啊。”
温琮知道他是好意,便哄了他几句,让他别怕、别多想。
韩舒伶则分外俨然:“鬼神之说早在术法之理出现后就已不攻自破,这些传言都是吓唬人用的,不必信。”
“可这事儿实在不好解释,那么多人都是这样说的……“
“只是还未参透的秘密罢了。等待术法之理进一步解惑,只是时间问题。”她把头转向其余三人,温琮知道她这是要把话说给所有人听,消除大家的恐惧,“放心,在此之前,千万别把自己吓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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