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奔

　　段子衿脑子一片空白。
　　高景行也是。

　　两瓣唇贴在一起，干涩又黏腻。
　　只碰一下就分开，像蝴蝶振动了一次翅膀。

　　段子衿没闭眼，但是他看见高景行闭了，睫毛扫到了他的。
　　他的眼睛还是亮的，在夜里闪着光。
　　高景行和他分开一点，把脸别过去。
　　段子衿把他拉回来。
　　“为什么？”
　　“没为什么。”就是想亲。
　　高景行又看到段子衿的伤，温热的手指覆上去轻轻抚摸。
　　下一秒，指头被亲了一下。
　　高景行眼睛微微睁大。
　　“我有为什么。”段子衿歪着头，“要听吗？”
　　高景行一时间呼吸急促。

　　小小的蝴蝶在等待一场飓风。

　　他喉咙有些干涩，问：“为什么？”
　　他终于有勇气直视他喜欢了很久的眼前的人的眼睛。
　　“喜欢你。”段子衿扯着嘴笑得无奈。
　　“怎么办？”段子衿拉着高景行的手，“不想现在告诉你。”
　　高景行觉得心里被什么刺得生疼。
　　这是他等了很久的答案吗？好像是，但是好难受。
　　他只能低头再去吻他。
　　“可是你都说了，我听到了。”
　　段子衿笑了：“原来我是胆小鬼吗？”
　　高景行又亲了一下。
　　“因为我也喜欢。”两人的呼吸搅拌在一起，“所以我们都是。”
　　都是不敢说出心意的胆小鬼啊。
　　终于呼吸那么近，那么炽热，那么不可抗拒。

　　蝴蝶效应。

　　“嘶……”
　　“嗯？我咬到了？”段子衿搂着高景行的腰，呼吸热哄哄地喷在他脖子上。
　　“嗯……”
　　“破了没？”
　　“你说呢？”
　　“不知道，让我再亲一下看看。”说着翻身把高景行扑倒在床上。
　　“阿姨会听到吗？”
　　“你才想起来？”高景行躺着看他，“不会，她卧室离我们很远……”
　　话没说完就被堵住，段子衿软软的吻他。
　　高景行感觉自己吻住了一阵风。
　　不知道是谁先试探的，也不知是谁松了防线。
　　两颗心就这样紧紧相依，相互跳动着，没有方向，多莽撞。

　　很久以后，高景行抵住段子衿不断逼近的距离，“行了，停。”
　　段子衿眯着眼睛，活像只勾人的猫。
　　高景行感觉到他的体温，有点烫。
　　“洗澡吗？”
　　“啊？”
　　“你一个人洗。”高景行差点没忍住翻个白眼。
　　“以为你要和我一起呢，景行哥哥。”
　　高景行没说话，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段子衿，轻轻笑了一声。
　　“那也得某人锻炼一下定力才行。”
　　段子衿愣了一下，一声“卧槽！”，然后慌张地跑进洗手间了。
　　高景行则支着胳膊，仰头看着天花板发呆。

　　至少今晚之前，他没预想到这样的情况。
　　有些喜欢、有些人，要先跳进一段感情里，然后再祈祷你遇到的是暖阳而不是海啸。

　　段子衿洗完澡出来，看见高景行睡得正香。
　　他从后面把人搂着。
　　“我都睡不着了……”他把脸埋进高景行的肩窝。
　　“嗯？”高景行睁开眼，愣了半天。
　　段子衿没忍住笑了：“怎么？我们景儿在看谁呢？”
　　高景行彻底清醒了。
　　“在想，是不是明确一下你和我的关系？”
　　“当然。”段子衿把他抱得更紧了一点，“你想怎么明确？男朋友？”
　　“……你都自己说了啊，男、朋、友。”
　　在高景行身后的段子衿抱着他笑得直颤。
　　“傻子。”
　　“嗯，我是。”

　　“高景行。”段子衿的眼睛在黑夜里闪闪发光，“你最近别来找我了。”
　　高景行挑眉，道：“怎么，想分手？”
　　“不是啊宝宝，我有事和姓段的了结……”话没说完就被弹了脑崩。
　　“你是不是没过中二期啊？以为自己是□□老大啊。”高景行把他手掰开。
　　“以后再说这么蠢的话，先挨我一拳头。”
　　“哎呀对不起宝宝……”
　　“闭嘴。”
　　“好的宝宝。”
　　然后被踹下床。
　　“别叫我宝宝。”

　　第二天高景行醒来的时候旁边已经空了。
　　他叹了口气起床，看见徐静心在做早饭。
　　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在原地站了多久，才叫了一声“妈”。
　　“哎。”徐静心放下手里的东西转头，“起来了？”
　　“嗯。”然后他转身去洗漱了。
　　吃饭的时候徐静心问他段子衿去哪了，他随便呜哝几句搪塞过去了。
　　“妈。”
　　徐静心本来在低头吃饭，闻言惊了一下。
　　“怎么了？”
　　“我……等会出去一下。”
　　“好啊，要我送你吗？”
　　“不用了。”
　　“好。”徐静心笑了，“注意安全。”

　　高景行出门的时候徐静心把他叫住。
　　他转身看见徐静心的脸，那好像是他第一次在那张脸上看到温情、悲伤、犹豫不决甚至是不舍的复杂表情。
　　很久没有声音，久到高景行觉得脚底发麻，忍不住想逃离。

　　这是他一贯的作风了。

　　现在这选择却在心里和另一种感觉不断撕扯。
　　让他走不动道。

　　终于徐静心叹了口气，说道：“我想了好久，景行，你去做你想做的吧，不管是大学还是工作，还有你的整个人生，都是你的，我不插手了。”

　　高景行愣住了，他感觉至少三四分钟他说不出话来。
　　他看着那双和外婆很像的眼睛，第一次没有被寒意侵袭。

　　徐静心温柔地笑了，她说：“我没有做过一个好妈妈，从你小时候开始就是，我和高川江都是。”

　　她顿了一下，又继续：“我们本来就不好，我不能要求你做得更好，如果你觉得我们已经挡住了你的未来，你就不要被牵绊了，我希望还能看到你像小时候一样，在田野里肆无忌惮地奔跑，满眼欣喜地拉住我，和我说，你在追风啊。”她说着眼眶湿了。

　　“我明天就去美国了，你爸他应该也在那边，但是他应该有他自己的家要管了，我去和他谈谈生意上的事。”徐静心走到他旁边拍了下他的胳膊。

　　高景行知道高川江在外婆去世后就移民到国外，作为他爸，从来也没有问过他。
　　他也知道徐静心在他上完小学就离了婚，只有外婆不知道。
　　他们演了好多年模范夫妻啊，他真的相信那是他的父母了。

　　但是他好像从来也没有真正拥有过。

　　“景行，要高三了，好好考，去你想去的大学。”徐静心给了他一张银行卡，“这是从小就给你攒的，让你上大学的钱，以前没钱，觉得无论如何不能让你苦，现在有钱了，更应该支持你。”

　　“这次去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照顾好自己。”
　　妈妈不拽着你了，你向前走就好。

　　高景行接过卡的时候眼泪也流下来，他低着头，第一次知道自己有多胆怯，连哭也不想让她看见。
　　徐静心伸手帮他擦掉快要顺着下巴滴下的泪水，拍拍他的肩膀，笑了。

　　“加油。”说完她转过身，“有什么事快去吧。”
　　“谢谢，妈。”高景行抬头看着她的背影，好像又看到当年那个凌厉的商业家。

　　那是徐静心投资创业成功，回外婆家看他的那个下午。
　　眼神果决又坚毅，风衣在拥抱他的时候被风吹得飞起来。
　　他狂奔过来，就是为了抓到那阵风，自由的，又一往无前的。
　　“妈，高考那天，你要来。”高景行走过去拥抱了她，一如当年。
　　眼前的肩膀很宽，徐静心能听到一颗年轻鲜活的心在高景行的胸膛里跳动。
　　她拍了拍面前少年的背，点头说：“好。”

　　高景行走了。
　　徐静心想，他留给自己的好像一直都是背影，带着怒气的或者平静的。
　　但是她忘了，十七岁之前，她也留给了高景行好多好多相同的背影。
　　她这几天晚上经常梦见高景行小时候，又不断提醒着他们在外婆去世后的无数次争吵。
　　直到她看着自己的儿子双手沾着别人的血，她慌了神。
　　她一遍又一遍地安慰自己，不厌其烦地和警察解释，她以为自己足够完美。
　　可是最后还是争吵。
　　那天晚上，看着后座的两个身影，她终于明白一切。
　　她给了他温室，他却在枯萎。
　　他遇见了暴雨，他甚至更顽强。

　　高景行没有耽误，出了门就直奔段子衿家。
　　他翻了一下早上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他问段子衿在哪，他不耐烦地往下翻了翻，没有新消息发过来。
　　他走路去了那天的便利店，然后路过了个又一个巷口，看见了一个小区，大门上的名字已经斑驳了，他辨认了一下，大概是桃花苑。
　　桃花苑，桃花源。
　　和现实还真不符。
　　他走进去，车歪歪扭扭停得到处都是，单元楼号也不知道写在哪。
　　他在楼下等了好久。
　　看着微信界面的置顶。
　　青青子衿：我有东西要收拾一下，不用担心【笑脸】
　　那是高景行早上七点收到的，他回消息大概已经快八点了。
　　高山仰止：你在哪？
　　他看了看时间，时针要指到九点。
　　他坐在石墩上，守株待兔，尽管他也不知道这有没有用。
　　就在他要把手机看穿了的时候，后面一阵叮叮咣咣的声音让他回头。
　　段子衿提着一大袋空酒瓶和两袋垃圾走过来。
　　看到高景行的时候他停下脚步。
　　旋即笑了，“怎么来这里了，怎么找到的，嗯？”
　　高景行没理他，只是默默按灭了手机屏，伸手分走了那一大袋啤酒瓶。
　　他接过的时候才发现，里面还有很多打碎的啤酒瓶碎片。
　　他没有说话，默默领先段子衿一步，把东西扔进了垃圾箱。
　　段子衿本来想阻止他，结果高景行动作很快，他甚至没来得及把最重的那一袋啤酒瓶从高景行手里抢回来。

　　两人扔完垃圾谁也没先开口。
　　他们沿着歪歪扭扭的小巷走，自己也走得歪歪扭扭，一会碰碰胳膊，一会碰碰手。
　　段子衿终于忍不住要解释了，结果高景行走到便利店买了两瓶饮料回来递给他，那个老板还记得他，在他身后喊着常来。
　　段子衿接过来，是一瓶汽水，和那天他们在天台上喝的那瓶牌子一样。
　　心下一动。
　　高景行扭开瓶盖，气泡的滋滋声中，段子衿听见他的声音：“看，我就说不会中奖。”
　　段子衿看到了被举到他眼前的谢谢参与。
　　他笑了，“猜猜我会不会中？”
　　高景行说：“我运气一向不好。”
　　段子衿扭开瓶盖，没有揭开，“遇到我就不一定。”
　　“猜猜。”
　　“中。”
　　段子衿把瓶盖举到高景行眼前。
　　“嗯。再来一瓶。”他听见高景行如是说。
　　“我就说嘛。”
　　他掰开高景行的手，把瓶盖向上放到他手心。
　　“我的运气给你。”

　　高景行听到这句话，心有灵犀似的抬起头，看到段子衿正好看向他的眼睛。
　　他撞进了那双笑起来很特别的眼睛里，他看见自己，也正视对方直白的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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