钗头凤

　　26.原来，他是属于天下的英雄，唯独不是我的。

　　十一月二十，陆游放妻之日，越州飘起了雪。

　　唐婉掀起车帘，轻轻用手捧着坠落到手心的雪花。她愁眉不展，脸上泪痕还未干。道上无人，周围的一片山野，静悄悄的，只留下马车轱辘的声音。她放下车帘，把身上的衣裳又裹紧了些。但那寒意像从她衣领子里钻进去似的，渗进了人心里。

　　马车骤然一停，外面一片马蹄声，尘土飞扬。小蝶与唐婉只觉得马车轿身一轻，似乎是车夫从车上下去了。小蝶眼见情形不对，探出头去，声音却是打了颤，“娘子，好像是山匪。”

　　唐婉眼前一黑，险些晕过去。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车夫呢？”小蝶惊恐道，“好像是跑了。”唐婉拉上小蝶，“别拿包袱了，快跑！”
　　周围一片山野，眼见是无处可躲，唐婉与小蝶只得一路往回跑。

　　“前面的娘们，站住！”后面的山匪恶狠狠嚷道。山匪骑着马，离他们越来越近，不一会就到了她们身后，将她们团团围起来。唐婉与小蝶背靠背，只觉自己的腿软了。遇见山匪，显而易见，她们不会有什么好结局。

　　为首的刀疤脸下马，把大刀往旁边一扔，□□地瞅了瞅唐婉，又看了看小蝶，对众兄弟道，“今天收获不小啊。”他冰凉的手捏着唐婉的下巴，将她捏的生疼，唐婉眼中顿时溢上生理性的眼泪。刀疤脸又是阴险一笑，与小弟道，“绑起来，押回去。仔细别伤着我的夫人。”

　　唐婉感觉到了小蝶的手在颤抖，她强撑道，“等等。”

　　说时迟，那时快，一柄大刀于顷刻之间斩下了那山匪头子捏着唐婉下巴的手。猩红温热的血溅在唐婉的脸上，模糊了她的视线。

　　来人带着一面狐狸的银质面具，身穿玄色直缀，骑着一匹威风凛凛的黑马，手中一柄长刀，料峭生寒。他长臂一捞，搂着唐婉的纤腰，将她拉上了马，放在身前。他脱下自己的大氅，披在她身上。见她仍是怔愣，似乎吓破了神，又沉默地从怀中掏出一方绣着梅花的手帕，示意她擦脸。

　　唐婉胡乱抹了抹脸，心神微定。忽然疾呼道，“小蝶！快去救她。”她喊完才发现那人身后的仆从们早已将小蝶放于马上，又处理了剩下的山匪。因为山匪头子已死，剩下的山匪也放弃了抵抗，俱都被团团捆了起来。

　　那人的声音异常沉稳，又像强压着焦急与怒意，驱马上前几步，肃声道，“交由官府，按律惩办。带人抄了山寨，银钱俱还于百姓。”仆从点头称是。唐婉注意到那仆从中有一人面目熟悉，似乎是逸仙楼那位过于热情的店小二。那身后这位，无疑就是茶楼的老板德父了。方才他不说话，唐婉一时半会没有认出来。

　　唐婉不会骑马，此时两人共骑，他双手轻轻环住唐婉，握着缰绳。这样的姿势，虽然两人中还相隔一段距离，但他身上传来的热气却是清清楚楚。唐婉想开口道谢，又觉得颇为尴尬。他似乎也察觉到了，沉声道，“坐稳。”随即驾马前行，“驾。”

　　唐婉还未反应过来，他突然加速让唐婉身子猛然向背后一靠，紧紧地贴着他的胸膛。唐婉立即坐直，又被马儿颠得东倒西歪。德父见她在马背上颠簸，犹豫许久，终是伸出左手将她一搂，赔礼道，“冒犯了。”唐婉浑身一僵，两只手无意识地握成拳头。德父拘着马儿放慢了速度，“若是害怕，可以握着缰绳。”唐婉无言，伸出手缓缓握住了缰绳。

　　不多时，两人便到了陆府的马车前。德父下马，将她用大氅一裹，抱进了马车里。小蝶正坐在马车里，见到唐婉，紧紧抓着她的手检查了一遍没有受伤，才放下心来。

　　唐婉掀开正前的车帘，看着那人把自己的马套上马车的缰绳，那大黑马似乎是很不满意，喘着粗气，不停地抬着马蹄。

　　德父轻叱一声，“踏雪。”方才还趾高气扬的大黑马顿时蔫了下来，出了一口粗气，安静下来了。德父套好缰绳，见她一言不发地盯着自己看，抚慰道，“别害怕，没事了。我……我们正好进京进些茶叶，可以捎你们一程。”

　　唐婉神色复杂，默了半天，开口道，“多谢你救命之恩。来日若有机会，一定涌泉相报。”德父似是也不欲多言，对她点点头以作回应。坐上马车，亲自给唐婉赶起马来。

　　唐婉放下车帘，坐回车中。小蝶拉了拉唐婉的衣袖，不解道，“娘子，你方才为何那个表情？他是咱们的救命恩人，看起来并不像是坏人啊。”

　　唐婉摇摇头，身上还披着带有男人身上温度的大氅，疲惫地靠在车壁上，“他是个好人。”但并不代表没有疑点。这条道在山野之中，平时应当是极少有人走的。陆母的做法她可以理解，也许是为了尽早送走她抄的近道。可他刚刚好碰巧就出现在这里。说是进京进茶叶，真是漏洞百出。他怎么知道她们是要回临安？也许是因为这条道就直通临安。好，那哪个茶叶商会在大雪天去进茶叶，不怕茶叶潮湿吗？他带了这么多人，可是却独独没有装茶叶的货车，一辆都没有。还有，平常的商人哪个会直接让官府带人去抄山寨，还替黎民百姓做主？

　　虽然不知道他所图为何，但总不会来害她们。毕竟，如今的唐婉，真是无一可图的了。唐婉自嘲般的轻笑，听着马蹄声，缓缓合上了眼。

　　马车外赶着车的新任马夫轻叹一声，悠悠地放慢了速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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