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说话

　　结果没过多久，半夜三更夜深人静之时，冶炼室里突然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
　　谢轻雪向来多梦浅眠，被这声响猝然惊醒，衣服都来不及披便往隧道的另一头跑去。
　　还没跑几步，就听到隧道那边传来尉小年的声音，闷着声说自己没事。
　　谢轻雪闻言应了一声，只觉腿有些发软，伸手扶着石壁定了定神，等杂乱的心跳慢慢平复一些，才继续往前走去。
　　隧道里靠近冶炼室那边漫来一片白烟，影影绰绰的看不清人。
　　谢轻雪只走了一小半，便听到一阵脚步声，尉小年浑身湿漉漉地跑了出来。
　　“师叔，师叔，”一打照面他就迎了上来，“我没事，就失误了一点点。”
　　“失误？”谢轻雪冷了声音，“怎么这个时候还在烧炉？是哪里失误了，刘叔不是把注意事项都教过你了吗？”
　　尉小年被他劈头一顿问，一手挠着头一手去扶谢轻雪：“哎呀真的没多大事，就是不小心水有点多了，炉子太热我太着急……这些都是水气，不要紧的。”
　　隧道里光线不足，谢轻雪也没听懂他在说什么，只皱着眉伸手摸了下他身上：“没烫到吗？”
　　“没有没有，我站得远着呢。”
　　看出谢轻雪已经没多生气了，尉小年赶快扶着他快走了几步，重回了书室。
　　“快去换身衣服。”谢轻雪催促道。

　　尉小年听话地答应着，进仓库里找了件衣服换上。
　　他刚才已经做到试验的最后关头，眼看就要成功，心情激动才一时不察酿成事故。
　　猜到会让谢轻雪着急，第一时间火急火燎地穿过浓烟往通道里钻……但真的看到谢轻雪担心他，又感觉十分愧疚。
　　他走出房间时谢轻雪正端坐在桌前。
　　尉小年脚步顿了顿，走上前规规矩矩站在了桌案对面。
　　“小年，”谢轻雪的语气严肃又正式，“你若有什么想要的，都可以告诉我，不必如此拼命。”
　　“我不是……”
　　尉小年话还没说完就被谢轻雪打断了。
　　“需要金子的话，其实刘叔之前存了不少，就在通道中间的暗室，你随时可以取用。”
　　“这通道中还有暗室？”尉小年很是惊讶，随即又马上反应过来，“等会儿师叔，我要金子何用啊？”
　　这次轮到谢轻雪疑惑了：“你不要金子，每天忙忙碌碌的烧什么呢？”
　　空气静了一瞬。
　　尉小年半点都没犹豫就跪下了：“我错了师叔。”
　　谢轻雪挑起眉，眨了眨眼才开口发问：“错哪儿了？”
　　尉小年决定坦白。
　　“我不该不跟师叔说一声，就一心钻研铸剑。”
　　这几天铸剑上头，白天晚上都想着炉子的事儿，想也是怠慢了师叔。
　　“铸剑？”谢轻雪吸了一口气被呛住，弯腰一顿猛咳。
　　“哎呀师叔别气，”尉小年爬过来给他拍背，“虽然师父一直说铸剑是玄学，但我私藏了几本铸剑的书，也有点自己的想法，如今又有了合适的炉子，实在忍不住……”

　　想想上山这么久以来，尉小年学了很多事，也干了许多活。
　　那些勤杂事务他原就做得不错，后来谢轻雪许他看书学习，又学了不少东西，什么园艺栽培、算钱做账、食物烹调、基础药理、剑法基础、修仙原理……凡是能学的他都去看了。
　　这些东西有的晦涩难懂，有的结合实际很快就能运用起来。但唯独铸剑这件事，是尉小年一直好奇，却没机会尝试的。
　　刘仁厚虽懂得铸剑方法，却一直没有深入研究过，因此打造出的剑较为普通。
　　藏锋居的冶炼场里横七竖八一堆剑，没一个好用的。
　　如今各大修仙门派也都不再像之前那样以剑为重，宝剑渐渐地从修道之人最重要的武器变成气质和身份的衬托，反而是各种五花八门出其不意的武器更受欢迎。
　　但尉小年想学铸剑。
　　他也说不清这个念头是什么时候有的，但他总觉得，既然是很重要的随身武器，就不该是华而不实的死物。
　　至少现在同门们在近身相搏时，还都要通过剑身来传递灵力互相拼招。那就该从剑的灵力流动入手，让剑成为身体的延伸，真正发挥它的作用。

　　听完他这番理论，谢轻雪有些错愕。
　　他自问这么多年阅遍群书，广览天下，知道太多当今世上的奇闻秘辛，也对当世削铁如泥的宝剑如数家珍，但却从未听说有人要用剑来引流灵力。
　　“你的意思是，把剑作为灵力的……通道？”
　　“是，师叔，我发现灵力在剑上的流动是有规律的。”尉小年说起这事，眼睛都发亮，“我虽然灵力微薄，但正好方便观察和感受灵力的运转……”
　　谢轻雪回忆着之前看过的书册：“你所说的灵力的运转应当与不同的材料有关。”
　　“师叔果然无所不晓，”尉小年应道，“一直以来铸剑都讲究材质纯粹，以求坚韧锋利。但不同类型铁器的不同组合，传递灵力的效率是不一样的。”
　　“嗯，”谢轻雪稍微思索了一下，“也不必拘泥铁器，金银铜炭石，万物皆有灵。譬如以前发现师父与人过招经常剑不出鞘，后来问过师父，他不是为了潇洒，而是因为木器对他来说更省力。”
　　尉小年眼睛又是一亮：“好有道理！师叔，我再去试试！”
　　谢轻雪笑了一声：“难得你如此感兴趣，且去做吧。”
　　他虚扶了一下尉小年的胳膊让人站起来，又板起脸来嘱咐：“但不可过分操劳，不可枉顾安全。”
　　“我知道我知道，师叔放心。”尉小年说着草草行了个礼，“那我去收拾一下那边，师叔继续睡吧！”
　　谢轻雪无奈地摇摇头。

　　书室之上的天窗虽然不是直接通向地面，却可以通过明镜台将地上的光线折射进来。
　　因此从眼下缓缓流动的微光来看，天已快要亮了。
　　这几日山上的沉默宁静，就像风雨欲来，总让谢轻雪觉得不安。
　　左右醒了也睡不着，谢轻雪便披衣在案前写写字打发时间。
　　《天涯寻仙记》里酷似逐云派的那个门派已经使用计策顺利脱离了构陷的大网，正在悄悄布局准备反击。
　　写到这种关键情节，谢轻雪少不得要好好构思一下。
　　这册书其实已完成了它最初的使命，让很多人信了逐云派的正义无辜。还想把故事写下去，只是因为那日尉小年曾经说，这本是他最喜欢的。
　　既然如此，谢轻雪想着，写得恣肆痛快一点，更合适些。
　　这么想想，他其实还没真正写过一册自己想写的书。架上那些话本里的文字真真假假虚虚实实，都向着操纵人心的靶心飞去。
　　谢轻雪侧头看去，书室外间的架子上，如今只有那只孤零零的小鸽子。
　　他还没给林掌门回信，也不知如今境况如何。
　　林掌门编的那些暗语每人一套，给他的信称呼是娘子，给沈攀星的称呼是孩儿，给刘仁厚的则是大哥……
　　就很爱演。
　　说风沙大，指的是路上其他门派的修仙人多，需要暂缓行程以免太过明显。
　　最近天下并不太平，往来修仙人比平时多也正常，不一定是冲着逐云派来的。
　　但若是中了最坏的料想……
　　谢轻雪决定留在这里，自是早做好准备玉石俱焚，只是有点担忧尉小年该如何独善其身。
　　而且如今尉小年有了点灵力，更不好藏了。

　　谢轻雪听到尉小年的声音才发觉自己又不小心伏案睡着了。
　　地下的时间感受没有地上那么明显，让谢轻雪本就不规律的生活更加混乱。
　　他坐起身来先急匆匆将案上未完的书册合上了。
　　接着一抬眼就看到尉小年有点受伤的神情，想必是误会自己有什么事不愿告知。
　　谢轻雪张了张嘴试图澄清，但尉小年已经收了情绪，从身后拎出一柄剑来：“师叔你看！”
　　这柄剑看上去粗糙焦黑，平平无奇。
　　谢轻雪歪头疑问地看他。
　　尉小年捏着法决冲着旁边的火炉画了个招，是他一直练习的基础招式之一。
　　只见快要熄灭的炭火呼地一声重燃起来。
　　谢轻雪大吃一惊：“你灵力进展这么快？我睡了多久？一个月？”
　　这个玩笑把尉小年逗得大笑起来。
　　“是这把剑！我留了一条灵力的通道，就在这里，在里面换了银线。”
　　尉小年指着剑身上深深的符文凹槽给谢轻雪看。
　　“所以说你这个不仅是传递灵力，还能通过符文放大？”
　　谢轻雪持续震惊中。
　　天哪，这种方法怎么之前都没人想到过？倘若在此基础上不断精进，仙门各派的灵力之衡必将又上一番天地。
　　谢轻雪有点刮目相看地望着尉小年。
　　主角！这一定是主角！他几乎都看到尉小年身上的光圈了。

　　然而光圈本圈如今毫无自知，获得谢轻雪的肯定后就开开心心地丢下剑，兢兢业业去给谢轻雪煮饭熬药洗衣了。
　　谢轻雪慢慢走到他身后，从地上捡起那柄剑。
　　因为制作匆忙，尉小年只做了剑的粗形，还没进行最后的打磨锤炼。
　　谢轻雪用手指抚过剑身，指尖立刻沾了一层黑灰。
　　他负剑在心中念决，接着横剑对着眼前空地轻轻一挥。
　　只听“砰”的一声，门口靠近地面的石块瞬间崩裂了几块，碎石溅得到处都是。
　　尉小年被吓一跳，飞奔着过来看他有没有事。
　　“怎么回事？”谢轻雪不敢相信地看自己的手，“这剑……”
　　他自问灵力低弱，这些年很少练剑。看刚才尉小年用时也只是稍微放大灵力，没想到这剑到了自己手里，效果如此惊人。
　　还没来得及问清楚，那股熟悉的痛就又来了。
　　要命，就只用了一点灵力而已。
　　谢轻雪有点烦躁地捂着胸口屏住呼吸，借尉小年的搀扶支撑着等那阵痛过去。
　　却忽然感觉到山门口的法阵又有异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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