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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望的主妇
庭审结束后的等待,比想象中更为漫长和煎熬。
苏茉莉被暂时羁押,每一个夜晚,她都在铁窗后反复梦见那个血色的夜晚,梦见屈晓阳倒下的身影,梦见警察来时轩轩哭泣的脸。恐惧以及对未来的茫然,交织在一起,啃噬着她的内心,但她从不后悔。
然而,外界关于她案件的讨论却从未停止。
周律师提交的厚厚证据、王姐和妇联的奔走呼吁、媒体持续的关注、以及网络上汹涌的民意,都汇聚成一股强大的力量,推动着司法系统对此案进行最审慎的考量。
终于,宣判的日子到了。
法庭内,气氛庄严肃穆,比上一次更加拥挤。
艾米再次站在被告席上,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
她不敢去看旁听席,只是低着头,盯着自己交握的、骨节发白的手指。
法官开始宣读判决书,冗长的案件事实回顾和法律条文引用,在艾米听来,都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模糊而不真切。直到法官的声音清晰地念出那段关键的决定:
“……本院认为,被告人苏茉莉在遭受被害人屈晓阳长期、多次家庭暴力的情况下,案发当晚,屈晓阳酒后再次施暴,并持水果刀对苏茉莉进行威胁,其行为已严重危及苏茉莉的人身安全。苏茉莉在人身安全受到现实、紧迫、不法侵害的情况下,为防止侵害结果的发生,采取制止不法侵害的行为,虽然造成不法侵害人死亡的后果,但符合正当防卫的构成要件,依法不负刑事责任……”
后面的话语,艾米已经听不清了。
“……依法判决如下:被告人苏茉莉……无罪。”
“无罪”两个字,如同惊雷,又如同甘霖,在她干涸的心田上炸响、浇灌。
法槌落下,发出清脆而坚定的一响。
一切都结束了。
巨大的眩晕感袭来,她几乎站立不稳。
旁听席上传来压抑的抽泣声和如释重负的叹息。
周律师快步走上前,扶住了她,眼中充满了欣慰。王姐在旁听席上,早已泪流满面,用力地鼓着掌。
“无罪……我……无罪……”艾米喃喃自语,泪水决堤般涌出,不是悲伤,而是太多复杂情绪——屈辱、恐惧、绝望、挣扎,以及最终这来之不易的、带着血色的公正——的最终释放。
她被当庭释放。
走出法院大门,久违的阳光刺得她睁不开眼。
无数话筒和镜头对准了她,但她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对着周律师和王姐,对着所有关注此案的人,深深地、深深地鞠了一躬。
她的案件,最终被认定为正当防卫,这不仅是对她个人的赦免,更是司法实践对长期家暴受害者处境的一次重要正视。
媒体报道称此案具有“里程碑意义”,极大地推动了社会对于家庭暴力本质的认识,以及对于正当防卫条款在特殊情境下适用的深入讨论。
许多隐藏在阴影下的受害者,因为她的案子,仿佛看到了一丝微光,鼓起勇气寻求帮助。
但自由,并不意味着痛苦的终结。
回到暂时由王姐帮忙安置的简陋出租屋,看到被照顾得很好、却明显更加敏感胆小的轩轩时,苏茉莉知道,真正的挑战才刚刚开始。
外界投来的目光是复杂的,有关心和支持,也有好奇、探究,甚至是不解与非议。
“那个杀了老公的女人”——这个标签,短时间内恐怕难以撕掉。
她尽量深居简出,躲避着那些让她不适的注视。
轩轩是最大的问题,那晚的惊吓,父亲的血腥结局,母亲的突然离开和回归,都给这个幼小的心灵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创伤。
他夜里常常惊醒哭闹,害怕陌生人,尤其害怕任何类似争吵的声音。
艾米抱着他,一遍遍地、用温柔而坚定的声音告诉他:“妈妈在,妈妈永远在,再也没有人会伤害我们了。” 她需要花费巨大的耐心和精力,去抚平孩子内心的褶皱,这过程缓慢而艰难,时常让她感到心力交瘁。
而苏茉莉自己的内心,同样是一片需要重建的废墟。
她时常会毫无征兆地陷入那个夜晚的回忆,醒来时浑身冷汗。她对尖锐的物品,尤其是刀具,会产生生理性的不适。
内心深处,她无法完全摆脱“杀人者”的阴影,那份罪孽感或许将伴随她一生。
她去看心理医生,学习如何与创伤共存。
为了生存,也为了轩轩的未来,她必须站起来。
在周律师和王姐的帮助下,她参加了一个为弱势女性提供的职业技能培训,学习电脑操作和文员基础。
她找了一份在社区服务中心做资料录入的临时工作,收入微薄,但是一个开始。
她小心翼翼地规划着每一分钱,努力为轩轩和自己营造一个虽然清贫、但绝对安全、平静的小窝。
生活充满了细碎的艰难,但每一次看到轩轩在她努力营造的平静环境中,露出一个稍微轻松些的笑容,她都觉得一切付出都是值得的。
她在破碎中,一点点捡拾起生活的碎片,尝试着拼凑出一个新的、属于她和儿子的未来。
又是一个午后,阳光温暖而不炙热。
艾米带着轩轩来到了离家不远的一个小公园,孩子在不远处的沙坑里,专注地用模具扣着沙堡,小脸上带着久违的、属于他这个年龄的纯粹笑容。
艾米坐在长椅上,静静地看着。
微风拂过她的发梢,带来青草的气息,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劫后余生的疲惫,以及一种深深的、近乎虚无的释然。
过去的噩梦仿佛隔着一层毛玻璃,依然存在,但不再能轻易地将她吞噬。
她拥有了喘息的空间,拥有了保护孩子的能力,哪怕这能力还如此微薄。
此刻,艾米的意识清晰地感受到,苏茉莉的灵魂深处,那股新生的力量虽然脆弱,如同石缝中挣扎出的嫩芽,但它真实地存在着,并且正在努力地向下扎根,向上生长。
她不再是那个完全被恐惧支配的受害者,而是一个带着满身伤痕、却依然选择向前走的幸存者。
艾米清晰地意识到,邀请函的任务,似乎终于走到了尽头。
仿佛是回应她的感知,那封陪伴她穿越了无数绝望与挣扎的空白邀请函,无声无息地在她意识深处浮现。
它不再是空白。
上面缓缓显现出清晰的文字:
故事:苏茉莉的反抗;
状态:已完结;
评价:于绝境中以血还血,以法破局,挣得一线生机。
字迹停留了片刻,仿佛是对这段旅程的最终总结。
随后,邀请函本身开始变得透明,从边缘开始,化作无数细碎的、温暖的金色光点,如同萤火虫般,缓缓上升,最终彻底消散在意识的虚空之中,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这一次,没有强烈的晕眩,没有时空的扭曲。
艾米只是感觉到,自己的意识,像一根被紧紧绷了很久的弦,骤然松弛下来。
她不再是苏茉莉,不再是李琳子,不再是米洁西,也不再是小薇。
她是艾米,那个因为和父母吵架、负气离家出走的十八岁少女。
但……她真的还是那个艾米吗?
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感,如同深海的压力,从四面八方包裹了她。
那不是身体的疲惫,而是灵魂的沧桑。
她经历了太多——被物化的童年、残酷的校园霸凌、被遗弃的寻亲之苦、还有这炼狱般的家暴与生死抗争……每一段人生,都像是沉重的烙印,刻在了她的灵魂上。
她感觉自己像是看了四辈子别人的悲剧,演了四回身不由己的苦角,心老了十岁,甚至更多。
那些鲜活的痛苦、绝望的挣扎、短暂的欢愉和最终的释然,都太过真实,真实到让她几乎快要忘记,自己最初是因为什么而踏上了这趟诡异的旅程。
是了……是一封空白的邀请函,是在一个下雨的秋夜,和父母因为化妆的小事大吵一架,摔门而出……
“化妆……”艾米在意识的虚空中喃喃自语,嘴角泛起一丝苦涩到极致的弧度。
曾经觉得天大的委屈,曾经觉得压抑到无法呼吸的管教,与后来经历的这一切相比,是多么的……微不足道。
她甚至开始疯狂地想念那种“微不足道”——想念妈妈唠叨的关心,想念爸爸看似不讲理的数落,想念那个可以为了小事发脾气、不用考虑生死存亡的、不谙世事的十八岁。
她太想回去了,回到那个虽然也有烦恼,但至少安全、至少被爱着的世界。
“下一个副本……”艾米望着邀请函消失后那片虚无的黑暗,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渴望与坚定,“是最后一个了吧。”
她不知道下一个世界等待她的是什么,但她知道,无论是什么,她都要找到回去的路。
而在离开之前,她似乎隐隐感觉到,下一段旅程,将与她心底那份被掩埋已久的、关于自身叛逆青春的隐秘共鸣,息息相关。
她要去面对的,或许正是另一个时空下,与她有着同样躁动不安灵魂的“自己”。
带着满身的疲惫与沧桑,以及对归途无比清晰的渴望,艾米的意识,被一股柔和而无可抗拒的力量牵引着,投入了最后一片未知的光晕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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