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国记：扶摇洛水寒

　　洛雪、扶苏、子都三人一起回到竹舍。子都先在榻上醒来，花影见状，连忙上去问说：“先生，你醒了？你们都没事吧？”

　　子都方要开口，洛雪已冲进门来，扑倒在扶苏身旁。花影忙问：“洛雪，你还好吧？发生了什么？”

　　洛雪哽咽着说了“扶苏”二字，眼泪就像是断了线的珠子滚落，余下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正在这时，扶苏也醒了过来，众人尚没未得及问询关切，他便捂着胸口吐出一口鲜血，重又倒在了榻上。洛雪又喊了声“扶苏”，哭出了声来。

　　花影大惊道：“他究竟是怎么了？”

　　子都在榻前坐下，一面查看扶苏伤势，一面说道：“扶苏公子替洛雪姑娘挡了一箭，中了那千秋的毒。这毒一时有些难解，不过公子暂时也无性命之忧，两位姑娘无需过虑。”

　　洛雪擦了擦眼泪，说：“先生，我见他身上痛得厉害，先生可有法子叫他好受些？”

　　子都起身取来一瓶药丸，交给洛雪说：“你且喂他吃下这丹药，可暂缓他的疼痛。”

　　洛雪和花影道了声谢。

　　子都起身说：“两位姑娘先照看着扶苏公子，我要出趟门。我家丫鬟和门人都在那千秋手里，如今性命堪忧，我需得去救他们。”

　　说完，子都就离开竹舍，随手取来一支竹杖朝天上一扔，飞身踏在上头朝着远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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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都来到千秋家的旧居，见偌大的院子一片荒寒，阒无人迹，没有半点生活起居的痕迹。

　　他疾步穿过院子，来到堂室，只见烟织已被千秋打得遍体鳞伤，朔月在她身旁，也被一根粗铁链锁着。子都上去为朔月解了链子，朔月立刻冲进了内室里。子都又看了看烟织的伤痕，见只是些皮外伤，暂时无碍，于是要她在外室稍等，也起身进了内室。

　　此时千秋正在内室里拉扯漓夏，想要强行带她离开。朔月刚要上去救漓夏，千秋就念起了契约咒，朔月登时痛得跌倒在地。子都上去扶着他，看向千秋，只见他那草木灰的身子已被烟织烧了大半，黑袍之下的手足皆成了森森白骨，却还是拉着妹妹不肯放手：“夏儿，你快随我走，这宅子败了我们便不住了，我再去别处为你盖一座大宅子，你我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漓夏被他吓得惊叫连连，直往角落里躲。

　　朔月顾不得疼痛，上去一把拉过漓夏护在身后，对千秋斥道：“你这孽障！可还记得她是你妹妹！”

　　千秋回过头来，脸上露出一副惊悚骇人的疯癫模样：“把夏儿还来，你想死吗？把夏儿还来！”

　　子都上来劝道：“师弟，你还要疯到何时？莫说你如今已是这幅凄惨模样，纵使你肉身健在，你与她也绝无任何可能，你要遭天打雷劈，又何苦拉着你妹妹？”

　　话音未落，千秋就对子都放出冷箭：“把夏儿还我…把夏儿还我！”

　　子都闪身躲开，毒镖擦着他的手臂飞过，衣袖上渗出了一道血痕。

　　子都没理会这点小伤，对千秋冷色道：“我本想念着同门情谊饶你一回，奈何你执迷不悟，还要伤害无辜，我也只能替天行道，除掉你这个祸害了！”

　　说着，他就回身从朔月腰间拔出那把玄铁剑来，一剑刺向千秋，千秋登时倒在地上抽搐不已。

　　朔月惊得瞠目结舌。

　　子都对他笑了笑，说：“朔月，你可知你身上有多少宝物吗？这把剑的主人原是个道行高深的术士，这剑看上去平平无奇，却是把斩妖除魔的宝剑。我刚刚这一剑下去，他的三魂七魄已散了一缕，若再斩他第二剑，只怕会叫他魂飞魄散。”

　　朔月和漓夏连忙上去拉着他，恳求道：“请先生饶他一命，他虽执迷，却并未伤人性命，罪不至死。”

　　子都笑了一声，说道：“他怎未伤人性命？那扶苏公子被他用阴毒所伤，若是找不到解药，只怕性命危在旦夕，今日若留他性命，他日还不知有多少人要在他手下丧命！”

　　朔月心里一急，在子都身旁跪了下来：“求先生放过他，叫他好生去投胎转世，这孽障有何过错，我一力替他担着。这宝剑我送给先生，往后我也任先生差遣，绝无半点怨言。”

　　子都看着他，微笑道：“看来，你已经知道你与他二人的关系了。”

　　朔月默默不语。

　　子都叹说：“罢了，既然你如此求我，那我再放他一回，这一世的罪孽就叫他来世再还吧。你且将你的笛子借我一用。”

　　朔月犹疑地将清秋留给他的竹笛交给了子都。

　　子都说：“这笛子叫清心笛。”

　　朔月说：“我知道，笛音可使人内心安宁。”

　　子都神秘一笑：“那你可知，这笛子也叫安魂笛，可叫游魂放下牵绊，忘却今生之事，飞升转世。”
　　朔月与漓夏一时惊住。

　　笛音起，千秋果真平静下来，面容渐渐变得透明，直至彻底消弭，转眼间，地上就只剩了一件黑袍，一具枯骨和一堆草木灰。

　　漓夏耳畔吹来一阵清风，像是被一只冰凉的手轻抚而过。她心里微微颤抖了一下，隐隐听见一个声音说：“妹妹，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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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千秋走后，舜英一家终于团聚，紫苏抱着爹娘哭得险些背过气去。到了次日，舜英和漓夏将千秋的遗骨葬在了祖坟边上，又去洛水河畔祭奠了安阳公主，这起风波总算平息。

　　但子都对于扶苏伤势却始终闪烁其词，洛雪知道他有所隐瞒，回花国前一晚避开了众人，依约去绿竹林见了他一面。

　　子都见到她来也不意外，笑盈盈将她请进门来，说：“姑娘倒是守信。”

　　洛雪随他来到堂室，问说：“那日舜英兄长来请先生救回嫂嫂，愿倾家荡产答谢先生，先生却说除了见我别无他求，不知这却是为何？”

　　子都笑说：“姑娘不要多想，在下只是觉得与姑娘颇有缘分，想与姑娘叙一叙旧，闲聊一二，除此之外别无他意。”

　　说着，子都就招呼烟织给洛雪看茶。洛雪却拦下她说：“我今日给先生带了一壶好酒。我看外面月色正好，不如我们移步庭院，赏月饮酒，先生意下如何？”

　　子都爽快赞同：“姑娘果真风雅之人，如此甚好！”

　　于是两人来到院里的凉亭，叫烟织收拾方桌，摆上酒食。两人在桌前对坐，洛雪为子都倒了杯酒，举杯道：“洛雪先敬先生一杯，多谢先生救回哥哥嫂嫂。”

　　子都笑道：“举手之劳何足挂齿。”说完便举杯一饮而尽。

　　洛雪又替他斟了一杯，说道：“第二杯，洛雪仍要答谢先生救命之恩，那日在冥界，若非先生及时赶到，洛雪恐怕早已命丧黄泉。”

　　“姑娘言重了，是姑娘命不该绝，在下不过顺势而为。”子都说着，又喝了一杯。

　　两人闲聊片刻，洛雪举起第三杯酒说：“这第三杯酒，洛雪想请先生救救扶苏。”

　　子都叹了口气，放下了酒杯：“我早该知道，姑娘是为扶苏公子来的。”

　　“若先生肯救扶苏，洛雪愿追随先生，为先生效犬马之劳。”洛雪恳求道。

　　子都看了看她，问道：“扶苏公子是洛雪姑娘什么人？”

　　“如亲人般重要之人，纵是我粉身碎骨也要救他。”洛雪说。

　　子都叹说：“那日扶苏公子去救姑娘，也是这般说辞，你二人如此赤城，委实叫在下动容。不过非是我要对扶苏公子袖手旁观，实在是在下修为不够，解不了公子身上的毒。”

　　“为何解不了？”洛雪问说。

　　子都说：“实因扶苏公子中的是阴毒，且他那日为救姑娘，自告奋勇取了心头血续灯，乃至气虚体弱，灵气不稳，如今那阴毒已与他的三魂七魄缠在一起，若是贸然将那邪祟之物驱除，只怕会叫他魂飞魄散。”

　　洛雪惊惶道：“怎会这样？先生如此神通，定然知道解毒之法吧？”

　　子都沉吟片刻，说道：“办法倒也不是没有。昨日我在家苦思解毒之法，忽想起我那师父空灵道人手里有一上古灵玉，能净化魂灵，或可助公子将那阴毒驱除。”

　　洛雪忙问：“不知尊师现在何处？先生可否代为引荐？”

　　子都回说：“师父现居镜国边陲，引荐怕是不行。我这师父虽然法力高强，但性情极为古怪，平日里不论是治病救人，还是与人结交，全看有无眼缘，因此需得姑娘亲自登门拜访一试。若姑娘与师父有缘，或可幸运借得此玉，若由他人代劳，怕是请不出师父。”

　　洛雪略一沉思，又问：“扶苏身上这阴毒是否还会扩散？我若去镜国借这古玉，一来一回少说也要一月有余，扶苏可有性命之忧？”

　　子都说：“姑娘无需担忧，说起这巫祝之术，普天之下再没有比月国更擅此道者。姑娘启程前，可将扶苏公子送去月国暂住些时日，请那月国大祭司封住扶苏公子经络，确保阴毒暂不扩散。”

　　洛雪点了点头，又举起酒杯。

　　两人对饮了一杯酒，洛雪又说：“先生，我还有一事想要讨教。”

　　子都说：“何事？”

　　洛雪放下杯盏，说：“大约半年前，我去月国探望先姊，路途中曾遇见一名老妇人。后来这老妇与月国君侯的侧室合谋害了我姐姐的孩子，此人与先生一样，为人断祸福必然讲求阴阳平衡，若助人如了心愿，必要此人付出同等代价。此人与先生该不会是同门吧？又或者说，那老妇人根本就是先生假扮呢？”

　　子都一愣，知道继续遮掩也无意义，因而坦白说：“还是叫姑娘看出来了，常听人说水国四小姐聪敏过人，果真不假。”

　　“先生倒是坦诚。”洛雪说，“不过我一直觉得好奇，那日你是如何从地牢里逃走的呢？

　　子都微微一笑，说：“姑娘可知那夕影赠予我的酬劳是何物？”

　　“不知。”洛雪说。

　　“正是姑娘手上那只镯子。”子都说。

　　“镯子？”

　　子都说：“姑娘难道不知，玉石乃是通灵之物，久附于人身，经年累月吸人精血，慢慢就能变成活物，内里乾坤与万物生灵也无异。我从夕影那里拿了姑娘玉镯，略施法术驯服玉灵，这灵物就能为我驱使，随时舍弃自己助我脱困。那日在地牢里烧成灰烬的不过一具假皮囊而已，我的灵气早已附在姑娘镯子上逃出了月国王城。”

　　洛雪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难怪我离开王城不久后，那镯子就碎成了两半，原来是牺牲自己保全了你。可是如此一来，先生得到了什么呢？”

　　子都笑说：“能结识姑娘，又能故地重游，于我已是莫大的乐趣。”

　　“这么说，先生是月国人？”洛雪说。

　　子都自斟自饮一杯，说道：“此事恕在下无可奉告。”

　　洛雪说：“那我再问先生一事，你为何要杀我姐姐？”

　　子都刚要回答，心口忽然一阵剧痛，他抬手捂住胸口，看了看桌上的酒，惊说：“姑娘给我下了毒？

　　洛雪没有回答，唇边露出笑容。

　　子都跌坐在地上，说：“姑娘可真狠心，枉我倾力救你亲友，姑娘竟过河拆桥，问出解毒之法就对我痛下杀手。”

　　洛雪目无波澜地看着他：“那也是你罪有应得。”

　　屋里的烟织看见子都倒了下去，惊喊了声“先生”跑上前来，见子都面无血色，顿时急火攻心，拔出剑来就朝洛雪刺去。

　　子都却拦住她，淡淡然说：“烟织，不得无礼。”

　　洛雪听见他声音平静，不由得有些诧异。

　　子都笑着起身，又给自己倒了杯酒，若无其事地喝下去，说：“姑娘，我百毒不侵，寻常的毒是伤不了我的。”

　　洛雪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子都喝完酒，将杯盏放在桌上，说道：“我早就同你说过吧，我从不会亲自动手杀人。况且，我同你姐姐素无恩怨，何故要害她？”

　　洛雪仍旧将信将疑：“那我姐姐是怎么死的？”

　　子都对她一笑：“她在哪里死的，你就去哪里寻找答案。喝了这些毒酒，在下已兴致寡然，姑娘请回吧，恕不远送。”说着，子都就带着烟织回了堂室。

　　洛雪看着二人身影消失在夜色里，若有所思地在亭子里坐了片刻，起身离开了竹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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