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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夜宴(三)
梅香院内近日一直死气沉沉,铃荷被打死之后,每个侍候丫头进出秦曼舞的房间都战战兢兢,大气也不敢出。
坐在床上的秦曼舞脸上神色阴郁,现在她要下床只能拄着拐杖,双腿上难看的疤痕让她恶心,就连丫鬟给她换洗衣物她都无法忍受,除了如厕,干脆天天盖着被子,也不想出门散心。
门开了,新来的大丫鬟妙云小心翼翼地走进来,先瞥了一眼秦曼舞没有什么大反应,才小声通传道:“大小姐,老爷夫人院子那送来了除夕夜宴的礼服,说是去不了宴会没事,衣服很漂亮,等大小姐腿好了穿也是一样的。”
秦曼舞知道每年宫中都要举行除夕夜宴,但是她现在的状况根本不能去参加宴会,去了也是丢人现眼,平日里最是娇矜尊贵的秦盛公府大小姐,拖着一双没好利索的腿去宴会,就算别人不敢说什么,秦曼舞也无法忍受别人异样的目光。
“拿过来!”秦曼舞低声道。
妙云低着头,从身后的小丫鬟手里接过礼服盒子,走到床边跪下递向秦曼舞。
秦曼舞眼中阴郁更盛,为什么,明明知道她没有办法去除夕夜宴,秦盛公夫妇还是要把衣服送来,这是在讽刺她吗?
她从来没有把秦盛公夫妇当成爹娘看待,即使秦盛公夫妇百般疼爱了她九年,但是她身上流的那股血,始终都不是他们亲生的一脉,从她记事起,身边就有了一个叫灵婆婆的人总是在没人的时候出现,暗暗的提点着她,让她知道了她的身世,知道了秦盛公得来的的“不正当”爵位,也知道了自己的亲生父母在遥远的岭南受尽苦楚。
血脉是真的会影响到一个人天生的心性,她也从下人们偷懒耍滑胡扯时听到过“亲娘不如养娘亲”的话,但是她从未心怀感恩,这也归功于灵婆婆,从小浸泡在恶毒的教导中,孩子也会变得心理阴暗,所以她是恨秦盛公夫妇的,不过她善于伪装,虽然心里已然有了早熟的计较,但是限于年龄,也带着已经养起来的贵族家小姐的骄傲,导致她一边享受着秦盛公府给她带来的光环,一边又厌恶着秦盛公夫妇那“虚伪”的嘴脸,这是一种矛盾,这个矛盾让她难受。
秦江夫妇实际上时常偷偷来都城,灵婆婆会用各种方法让他们跟秦曼舞见面,让秦曼舞清清楚楚地知道秦江和常婉云才是她的亲爹亲娘,才是真正的秦盛公府的主人,所以当秦江夫妇来的那天,她似乎已经认为“秦盛公府大小姐”这个位置是真实的了。
夜宴礼服的出现引爆了秦曼舞心底那最黑暗地方的自负与自卑,她猛的拿起床边烛台桌子上的剪刀,抓起盒子中的礼服就要剪。
“大小姐!”
妙云慌了神,想要收起盒子,不想却让秦曼舞手下一空,险些翻下床,秦曼舞想要翻身起来,双腿却使不上力气,她无力地趴在床沿,喉中粗粗地喘着气,眸中狠戾无比。
妙云原想不能损坏衣服,这下倒诓了一下秦曼舞,慌忙放下盒子,倾身去扶秦曼舞。
秦曼舞拿着锋利剪刀的手一挥,正好划到俯身过来的妙云的右脸上,妙云脸上一阵刺痛,瘫坐在地。
“滚……滚!都滚出去!”
秦曼舞嘶吼着,尖细地声音像划破的皮球,妙云忍着哭声,哆哆嗦嗦地领着几个小丫鬟退出了卧房。
秦曼舞不知道试了多少次,等她重新翻起身椅在靠枕上时,额角已是汗津津的了,突然门边传来一声轻笑。
秦曼舞力气已耗地差不多了,只能弱弱道:“谁,谁在那!”
门没有关上,一片雪白色的衣角滑了进来,伴着一阵浓郁的香粉味道,不知道是什么花的气味,闻起来竟让人心里暖融融的。
秦曼舞视野里出现一个窈窕的身影,粉面,凤眼,红唇,白衣,肩颈处露着大片雪白的皮肤,似乎对外面寒冬的天气毫无感受,这是一个她从未见过的女子,绝对不是她院子里的丫鬟。
秦曼舞心中一紧,喉间发出干涩的声音:“你是什么人!敢闯我的院子!当心我现在就让护卫把你乱棍打出去!”
女子抬手掩唇又发出轻笑,她晃动双肩的样子很是特别,妖冶至极。
“大小姐,刚刚你把所有丫鬟都骂走了,你喊护卫过来也得有点力气吧,不然有谁能给你通传呢?”女子瞧着握紧剪刀的秦曼舞,毫无畏惧地一点点靠近床边,“还是大小姐也想用剪刀划破惑心的脸呢?”
惑心走到离床边三步远的地方停下了,带着笑意道:“是灵婆婆把我送进来的。”
秦曼舞心中一松,闭眼仰靠在枕头上,道:“灵婆婆怎么没有自己来?”
惑心见秦曼舞放下戒备,走到桌前倒了一杯热水,又扭着身子递给秦曼舞,看着秦曼舞喝完了,还怜爱地用随身的香帕给秦曼舞擦了擦嘴角。
秦曼舞对陌生女子的触碰很是反感,尤其是惑心身上那说不出来的香气,让秦曼舞呛的咳了几下。
惑心不徐不疾道:“大小姐,礼服那么精致,剪了不可惜吗?”
秦曼舞看了一眼像垃圾一样散在地上的青色衣裙,厌恶道:“我不差这一件。”
惑心仔细地将地上的衣服捡起来,又规规整整地放到盒子里,软声道:“大小姐,没了这衣服,你怎么去参加除夕夜宴呢?”
秦曼舞眸中一凉:“怎么,灵婆婆不是让你来说事情,而是来嘲笑我的吗?”
惑心心底嗤笑一声,果真不怎么聪明。
惑心惶恐道:“大小姐说的这是什么话,灵婆婆自然是有办法让大小姐去宴会,才让我来给大小姐递消息的。”
看着惑心一副害怕的神色,秦曼舞面上的郁色稍缓,转而才反应出什么。
惑心又恢复脸上的风情媚色,道:“大小姐还不知道吧,永安王府给府中的三位小姐送了新年礼。”
礼物还没送到梅香院,秦曼舞自然不知道。
惑心突然皱眉道:“哎,大小姐的是一对玉镯,雁歌小姐的是一件狐狸毛披肩……”
“那个脏死了的小贱人也配!”秦曼舞打断惑心的话,狠狠啐道。
惑心轻笑:“二小姐的是一套夜宴礼服呢,还是永安王世子送的。”
如烟雾般的丝语送到秦曼舞耳边,秦曼舞像是被什么虫子咬了一下,身形一晃。
“什么?!”
灵婆婆对她的教导让她早早熟知了都城世家的地位,她自然知道永安王是什么身份,那是皇家贵胄,是皇室血脉,永安王世子不常露面,但是醉秋诗会上的轻鸿一瞥,不知道让多少小小年纪的小姐们心生喜爱,秦曼舞还未到接触男女之爱的年龄,但是心里已经有了喜欢与讨厌的分别,她认为大家都能喜欢的人或物,别人得不到,自己得不到也就罢了,但是就秦丝竹不可以!只能她不可以!
“大小姐难道还要放弃除夕夜宴的机会,去让大家忘记前不久发生的事情吗?”惑心继续道。
秦曼舞沉默了,似乎在想些什么,惑心极有耐心,也没有询问秦曼舞就自顾自坐在了旁边的软榻上,等秦曼舞的回复。
“……办法是什么?”
除夕,秦盛公府门前。
秦盛公夫妇惊异地看着安安稳稳走出门口的秦曼舞,穿着水青色的礼服,披着厚厚的雪貂披风,脸上是熟悉的乖巧与沉静。
坐在后面马车上的秦丝竹轻挑着窗帘,漠然地看着被秦盛公夫人揽住扶进前面大马车里的秦曼舞,什么反应也没有。
秦曼舞在被拥进马车前看了一眼后方,似乎看到了秦丝竹,又低下眉眼跟秦盛公夫人钻进了马车。
秦丝竹轻轻放下帘子,旁边的绿意也看到了这一幕,脸上净是不可思议。
“这,怎么会,按阮大夫的话,大小姐至少还要修养一个月才能不拄拐,怎么今天就能自己走动了!?”
秦丝竹眼底毫无波澜,既然脸都能扒下来换到另外一个人的脸上,让一个伤到腿的人平稳走路又有什么难,阮爷爷真是不简单!
“她必须要去,你不觉得她消失在世家贵族圈里的日子太久了吗?”秦丝竹随口解释了一下。
绿意仔细想了想,才明白过来:“自从醉秋诗会后,大小姐就没再参加过什么世家小姐的聚会,火蛇一事更是让大小姐连院门都出不了,往日是众人焦点的她,自然是心中不忿的,而如果能在今天表现得如同以前一样知书达礼、从容自然,必然会让别人另眼相看,会觉得大小姐有不同于同龄人的稳重跟气量,大小姐又可以挽回名声了,小姐,我想的对不对?”
秦丝竹笑了笑,不置可否。
其实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那就是自己正穿着秦曼舞没得到礼服去参加夜宴,秦曼舞得不到的,自己竟然得到了,就好像,这么漂亮的脸,只有秦曼舞有才是“天经地义”。
“堂姐的马车上皎月上去没?”秦丝竹闭上眼,歪身靠在软软的毯子上。
“小姐放心,皎月跟着雁歌小姐呢,雪魅也在我们后面跟着呢。”绿意快言快语。
秦丝竹并没有发现雪魅的行迹,许是在什么暗处,这让她心里安稳许多,她并不担心雪魅进不了宫墙,毕竟人是夜既明给的。
秦丝竹骤然睁眼,什么情况!为什么是夜既明给的就能让她相信雪魅就无所不能?
秦丝竹烦乱地扯扯礼服的芙蓉花瓣样式的袖口,什么奇奇怪怪的衣服!
脑中又忽的闪过那天夜既明反常的委屈又柔和的神情,那缱绻的眸子带着一丝笑意地看着自己。
“一个小鬼头而已!”
秦丝竹莫名其妙地冒出一句话,让一旁正在煎茶的绿意手一抖,差点把水撒出来。
“小,小姐说什么呢?”
秦丝竹自暴自弃的闭上眼睛,烦闷道:“无事。”
红颜祸水!蓝颜更是祸水!
夜色渐渐漫过宫墙,一盏盏红色灯笼在地上晕出喜色,天边一朵朵烟火或明或暗地亮起,一辆辆华丽的马车驶过宫墙间的甬道,除夕夜宴快要开始了。
夜既明的马车跟随着永安王的马车,不用查看请帖,直接通过了负责检查的宫门。
练风不时觑着一旁闭目养神的夜既明,心底连连叹气。
以往的除夕夜宴夜既明从来不会参加,加上皇上的宠爱,也从没硬性要求夜既明参加,今年就因为某秦家小姐要来,夜既明早早地就准备好了。
夜既明不喜欢太过隆重的衣服,唯独今天,没到下午,夜既明就很是开心地把礼服穿好了,还是他惯常穿的月白色,只不过更加正式与华贵。
为什么能看出夜既明很开心地穿礼服呢?练风翻了个白眼,他可以从毫无表情的主子脸上敏锐地分辨出喜怒哀乐,也许这也是银蛟比不上他的地方,他可以吹一辈子。
突然间夜既明睁开双眼,眼睛里还闪着异样的亮光,让练风想到了夜里他在树上守夜时会偶尔看见的夜猫子……
“停下。”
凉凉的声音传到车夫耳中,车夫忙拉住了缰绳,有些奇怪,还没到皇亲规定下车的地方,主子怎么喊停了。
练风极有分寸地没有多嘴,并立即掀开帘子。
夜既明走下马车静静的站在一边,高挑的身姿很是惹眼,车夫把马车赶出行进路线后,早已在前面到达并停下马车的世家贵族行走过来时,看到站在路边夜既明,想忽视都忽视不了,纷纷行礼问候。
练风似乎有些明白自家主子的想法了,哎,这就是疯批的思维吗?
突然感受到夜既明的气息频率有些紧凑了,练风悄悄抬眼看向前方,果然,是秦盛公府的人来了……
夜既明一眼就看到了那朵白色,在明亮的宫灯之下,那张明艳的小脸让他不能移开视线。
待秦盛公快要走近的时候,夜既明不着痕迹地移开视线,迎上前去竟然作了个礼。
其实夜既明不用向秦盛公行礼,秦盛公也有些诧异,便立刻领着一家子对夜既明行了宫礼。
待夜既明扶秦盛公起身,秦盛公问道:“世子怎么在这下了马车?”
夜既明淡淡道:“新来的车夫,没有跟我父王一同走,走到这不认路了。”
练风又翻了一个白眼,主子睁眼说瞎话的本事真是牛!
秦盛公和蔼道:“我记得世子是第一次参加除夕夜宴吧,老夫认得路,走不了多远了,世子愿不愿意一同去。”
夜既明很是礼貌地又行了一礼,道:“那就麻烦秦伯伯了,伯母今天气色看起来很好。”
本来站在相公后面一副如临大敌样子的秦盛公夫人,一听夜既明说她气色好,脸上禁不住笑出一朵花,看夜既明的样子也顺眼了许多。
练风:“……”
玉石姑姑:“……”
夜既明继续道:“我是小辈,走在后面比较好,就劳烦秦伯伯在前面引路了。”
秦盛公哪里有推脱的话,只能点头。
于是,秦丝竹身边便多了一个高挑的身影。
秦丝竹一边慢慢跟着前面走着,一边默默地抬头看了一眼无比平静的某少年:“……”
夜既明脸不红心不跳,用着平时冷淡的语气道:“怎么,是我挡了小丝竹的灯光吗,要不要我牵着你走?”
“小丝竹”……秦丝竹脸上表情有些崩坏,极力克制住,咬着牙甜甜道:“不用啦世子哥哥,丝竹看得清!”
“看不清?那我牵你吧。”夜既明熟练地捞起秦丝竹的衣袖,隔着舒服的布料牵住了秦丝竹的小手。
秦丝竹心里一急,正欲抽走。
“丝竹啊,世子怕你跌倒就牵好世子吧,免得摔了弄脏礼服,这甬道的灯不是很多。”秦盛公心大地嘱咐了一句。
“秦伯伯说的是。”夜既明唇边似是勾起了一些弧度。
秦丝竹:“……”
练风:卧槽,怎么从前不知道主子手段这么牛!
在秦丝竹前面走着的秦曼舞阴沉着脸,本来看到夜既明走过来她心里是喜悦的,想到一会能跟永安王世子一起走进宴会中该是多么风光,但是刚刚夜既明跟秦丝竹的一番对话她一字不落地都听见了,心里面升腾起对秦丝竹怨怼。
一旁的一个丫鬟拽了拽秦曼舞的衣袖,秦曼舞晃了下神,神情又变得温柔沉静。
热闹的琴筝钟鸣声渐渐放大,那高大的宴会大厅门前投射出明亮的色彩,一行人说说笑笑着正走进厅中,其中一抹玄色的身影刚刚没入光亮里。
秦丝竹握着夜既明的那只手突然收紧了,夜既明没有做出什么表情,顺着秦丝竹的视线看向前方,接着轻轻捏了捏秦丝竹的小手。
秦丝竹因为这温柔的动作,心中那股血色戾气稍淡,缓缓地吐出一口浊气,难得地抬脸冲夜既明堪堪笑了一下。
真是久违了,南予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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