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日只好谈恋爱

　　闻千旸睡得沉，但是天一亮就醒了，一夜无梦，神清气爽。
　　难得睡这么舒服，醒来还有点不想睁眼，在床上赖了两下，后来是被自己怀里的人推开的。
　　被推开的时候太过懵逼，以至于没注意怀里的人的表情，等回过神，向斯已经收拾整齐站在床边看着他，轻声问，“不起床吗？”

　　“……起，咳，起，马上起。”闻千旸从床上坐起来，挪到床沿，刚要下床，突然动作顿住。
　　他整个人有点愣住，撑在床上的手蜷缩起来握成了拳——奇怪，总觉得手上有抹不掉的触感，温热细腻，睡觉的时候自己手里握着什么吗？

　　向斯疑惑地看着他，注意到了他的动作，也看到了闻千旸望向自己的复杂的眼神。
　　然后他看见闻千旸站起身，满头杂毛，眼睛里还有眼屎，形象难得的不修边幅，但他一脸歉疚，对自己说，“不好意思啊……我昨天是不是睡相不好？”
　　“还可以。”向斯淡淡回答。

　　他也没跟别人一起睡过，哪知道睡相什么样子叫好。

　　闻千旸也不好意思多问，这事就糊弄过去了。
　　向斯看着闻千旸去洗漱，跟在他身后慢慢地走，突然伸手摸了摸自己的侧颈。

　　睡觉的时候闻千旸总是无意识地摩挲这个地方，刚开始没有什么感觉，摸得多了，总觉得有点痒痒的，痒了一阵子，向斯把闻千旸的手挪开，过了一会儿又感觉到摸了上来。
　　现在向斯自己摸了一下，又觉得没什么感觉了。

　　走出临时安置点，拉开白色的幕布，紧挨着的就是一片消毒区，消毒区里白色的小房子安静肃穆，每个屋里都有个值班的消毒人员。
　　向斯已经对消毒稍微习惯点了——每次消毒都是闻队先消，然后再穿上隔离服给他消。
　　闻队和向斯消完毒，穿上隔离服，走出消毒区。

　　随着一阵脚步声，右边来了一队同样穿着隔离服的人，他们脚步匆匆，却勾肩搭背，嘻嘻哈哈，看到闻队还腾出空来打了个招呼。
　　“闻队早上好，去干嘛呢？”
　　闻千旸笑了笑，朝他们欠了欠身，“我打算去找陈副，有点事谈。”
　　“啊……”有人可惜地喊了声，“那是不是不能拉你去干活了……哎哟！”
　　旁边一个女孩子伸手狠拍了下他的头，“闻队是来给你帮忙的啊？人家是有正经事！”.
　　那清脆的声音，一听就是个好脑壳，被打的那个人立刻眼里泛起了泪花。

　　小女孩手劲忒大。闻队赶紧拦了一下，以防女孩再下手，“没没没，他还小，还长个呢，不能打脑袋。”
　　那小男孩一听闻队护着他，立刻硬气了，“就是！二十三还窜一窜，我还有好几年可长呢！”
　　闻队也摸摸他的头，可惜隔着帽子摸不到那扎手的刺头，闻队笑眯眯地补充，“打屁股就行。”

　　众人哄笑起来，女孩和男孩一起红了脸，其他人更起哄了。
　　眼看女孩红着双颊就要伸手无差别攻击了，闻千旸赶紧打了两句圆场，把一群小孩哄好了。

　　等那一行人走了，一直躲在后面存在感奇低的向斯才开口，“是幸存者吗？”
　　“是，”闻千旸想了想，“好像是之前某一批突击队送来的幸存者。”
　　“我没见过他们。”向斯望着那行人的背影。

　　“他们跟我们不在同一个安置点。”闻千旸带着向斯，边说边接着往前走，“一般的基地每送进一批幸存者，就会分出一个安置点，时间相近的，一般就在同一个。在安置点待一个月才能转隔离点，在隔离点再待两个月就可以作为基地居民。”
　　“这么久？”曾经参观过基地的全部风貌的向斯到还真的是不太了解基地的制度，“潜伏期不是只有三天吗？”

　　“以防万一，”闻千旸淡淡道，“在没有疫苗没有抗体，也没任何对抗病毒的方法的情况下，一点点的危险性都会对整个基地产生致命的打击。”
　　“进了基地后，幸存者的状态跟在外面很不一样。”向斯说。

　　“当然，就算基地再简陋，大家也会把这里当做一个家。”闻千旸一边说一边看向远处忙碌的人群，“他们有活干，有东西担心，有事情做的时候，会短暂地忘记外面的世界。”
　　“为什么要忘记？”向斯也学着闻千旸望向那些人，看见那些人的笑和脸，看来看去，只看得出普通二字，再往深处寻，就莫名觉得不太开心，“外面的世界也是世界。”

　　闻千旸看了一眼向斯，没说话。
　　他不太懂向斯的话的意思，他只能凭借直觉去感受这些话中的懵懂。

　　归根结底，向斯没有经历过末日前正常的社会，他不知道他所看见的每一个人都是从金迷纸醉，安枕而卧的生活中被赶出来的。

　　闻千旸摸了摸向斯的头，“对于我们来说，外面的世界就是我们的世界，但是依然要对这里的生活抱有期待。”
　　“你在期待这里吗？”向斯问。
　　“当然，”闻千旸笑了笑，“如果可以的话，我想下一秒就回到以前的生活。”

　　“以前的生活？你以前的生活是什么样子的？”向斯问。
　　什么样的生活才会值得一个人去期待呢。

　　“这个……”闻千旸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比较佛系的生活吧，我以前对自己要求很低，出任务什么的，我只求任务平安完成，也不想升职之类的，没什么好听的。”
　　向斯想了想，想到一个经典问题，“没有女朋友吗？”
　　“啊？”闻千旸一顿，“没有……我大概不适合谈恋爱，每次都被甩，而且在工作环境下女孩子也很少，本来也就没谈过几次。”

　　“那你以前的这个时候，都在做什么？”虽然不知道佛系是什么意思，但是从后面的话来看，向斯总觉得队长以前的生活就是“混吃等死”四个字。
　　“这个时候啊？”闻千旸想了想，“在训练吧，或者在带新兵，不过大清早的，带新兵也应该在拉练。”

　　“训练……”向斯小声重复了一下，心里想普通人的生活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如果是在以前自己应该也在训练，想寻求效率一点的话应该就是找人打一架，训练效果会比较好。
　　幸好幸好，向斯默默地庆幸，幸好病毒爆发了，不然的话就算从组织出来了，还是要过一样的生活，那多烦啊。

　　闻千旸见他不说话了，便主动问，“怎么突然对这些感兴趣？我记得你说自己的记忆有受损的情况，现在可能没办法给你系统的治疗，你要是想，我可以多给你讲讲部队的事情，让你想起来。”
　　向斯眨眨眼，“啊，再说吧。”

　　闻千旸百忙之中在路上跟向斯聊了会天，愉快地结束话题后，他就又投入到激情地工作中去。向斯则没什么大事，被拉去看大门了。
　　不过向斯本人在哪儿也是发呆，在基地防御墙上发呆也是一样的，向斯不挑。

　　不过这次向斯并没有得偿所愿，因为跟他一起执勤的是个大话唠。
　　“你叫什么名字？”
　　“向斯。”
　　“向斯？啊，挺好听的，我记得我有个小学同学也姓向，不过他长得没你好看，特别der的一个人哈哈哈哈哈哈哈，我跟你讲超级好笑，他有一次早上上课迟到了，为了不被老师发现，他顶着书包进教室，老师他妈的又不是眼瞎，叫着他名字让他把书包拿下来，他扭扭捏捏死活不承认，我跟你讲当时真的笑死人了……”
　　“嗯。”
　　“欸话说你的眼睛还挺好看的，我有个同事，是个女孩子，圆眼睛，双眼皮，跟你一样贼拉好看，不过她是个女汉子，有一次……”
　　“……”
　　“你声音还挺好听的，我有个朋友特别喜欢一个配音演员，跟你声音还挺像，她上次还给我听过，听得我一个男的都心动，当时……”
　　“……”
　　“我知道你们救援队，要不是我上学时候体育就没及格过，我肯定也申请加入！你知道吗，其实很多人都申请加入了，我有个朋友跟我一起被救的，他就加入了，他体力好，还会玩电脑，不像我，啥也不会……”
　　“……”

　　向斯面无表情地看着远处地平线，心想，“不，你会说话，还不用喝水。”
　　这个人自己嘚吧嘚吧嘚了一个多小时，向斯甚至怀疑他嗓子是不是装了什么发声机器，不然怎么会有人一直不停地说话啊？

　　向斯遇到过好几种人——那种说话起来很讲礼貌，语言组织能力很强的向斯一般称作“会说话的”，因为末日之下变得沉默寡言的，甚至有的失语的，或者说话磕磕绊绊，结结巴巴的，被叫做“不会说话的”。
　　基本上也就这两种人吧。
　　今天向斯遇到了第三种——“说话机器人”

　　“不过……”说话机器人难得停顿了一下，引得向斯看向他，见向斯看着他，他又来劲了，他叹了口气，“不过这些人都不在了，欸，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轮到我。”

　　这句话说完，可能是累了吧，说话机器人也学向斯看着远方沉默了。
　　向斯难得找到说话机会，赶紧发动大脑，从贫穷的词库里组织了一句话，忙不迭地输出：“不会，基地很安全。”

　　说话机器人笑了笑，眼睛一弯，看起来有些腼腆，他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对不起啊，我好像不该对你们救援队说这些话，虽然……有时候我也想，你们要是都能留下来就好了，外面那么危险，万一，嗯，对吧，有点不值当，而且到了现在这种时候，也没多少幸存者了吧。”
　　如果是其他人，可能还会多安慰几句，但是他遇到的是向斯，向斯认真思考了一下，“是不多了，都死绝了，基本上都坚持不了这么久的。”
　　死……死绝？说话机器人愣了一下，“那，你们为什么还要出去呢？”
　　向斯也很疑惑地看着他，“这不是有任务吗？”
　　“啊？”说话机器人也懵逼了。
　　向斯转过头，望着远处缓慢移动的小黑点，“基地里的人都知道外面很危险，救援队也知道，救援队也不想出去，只是上级是这样命令的。”向斯顿了顿，又看着他，说：“不过我一直有个问题。”

　　说话机器人被他大言不惭的话整蒙了，没来得及思考就大方道，“啊，你问。”
　　“救援队到底有多少？”
　　“这个，”说话机器人也没觉得哪里不对，实话实说，“我也不太知道，有时候来的叫救援队，有时候又叫突击队，不过我们都统一叫救援队了，应该是一回事吧，至于有多少……大概有很多很多吧？”
　　“很多？”向斯想了想，想起来之前闻队明明说他们很缺人。
　　“对啊，本来是不多的，但是后来，但凡有点本事的都会去帮忙，人也就多了，”说话机器人伸了个懒腰，“像我这种什么也不会的，就留在基地里，能帮点忙就帮点，以前我也很喜欢看末日的电影什么的，没想到……唉，这次人类是真的遇到大麻烦了，也不知道过多久能回到以前的生活。”

　　“你以前的生活，是什么样的？”
　　“我？”说话机器人指了指自己，“哈哈哈哈，我以前就是条死咸鱼，被晒焦糖色了都懒得翻身的那种，安逸倒是安逸得很，我当时还在上大学呢，大学你懂得，我还属于成绩比较垫底的那种，现在想想好怀念啊，那么废物的日子真爽……”
　　向斯不太懂为什么废物的日子会爽，看着说话机器人滔滔不绝，自己也插不上嘴，就又看着地平线发呆了。
　　他不知道又想到了哪里，喃喃道，“救援队的任务明明是送死，为什么不反抗？”

　　说话机器人听到了这句话，“哈？反抗？什么反抗？”
　　他稍蒙了一下，开玩笑道，“大概是……因为自愿的？也可能是反抗无效吧。”

　　向斯点点头。
　　怪不得之前组织就对华夏颇为忌惮，果然名不虚传。

　　这么聊下来，说话机器人突然反应过来一件事情，“你……不是救援队的吗？”
　　“是，”向斯说，“之前不是。”
　　“哦，”说话机器人突然很难过，“那就是跟我那个朋友差不多了，那，你，欸……记得小心啊。”
　　向斯“嗯”了一声。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说话机器人现在才有点回过神。
　　这个人，好像不大爱说话哦。
　　说话机器人想了想刚才的表现，顿时有点汗颜，完了他一定把我当话痨了。

　　向斯倒没那么想，因为他的认知里没有“话痨”两个字，他也很奇怪为啥这个一直嘚吧嘚的人突然不说话了。
　　虽然说话机器人的声音的确很嘈杂，但是向斯觉得有这样乱七八糟的声音一直响着，就跟在下大雨的时候听雨声一样。
　　很吵，但没关系。

　　不过向斯不是那种主动的人，他望着远处渐渐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所以一直尴尬到抠脚脚的只有那个说话机器人。

　　“嗯……对了，我叫方席纳。”把脚脚抠干净了的说话机器人终于忍不住说话了。
　　“嗯。”向斯应了一声，也不知道听没听清他说了啥。
　　“你知道我名字怎么来的吗？”方席纳又乐呵起来了，“我妈混外娱，喜欢一个美国演员，就让我叫这个名儿，我妈特望子成龙，一直觉得我长着这张帅脸，娱乐圈混不进，怎么着也能当个网红，但是，嗐，我对那些不感兴趣，我就喜欢画画，画画这种东西哈哈哈哈哈——”
　　方席纳说着说着突然笑起来，中气十足，连带着比划，“喜欢画画，哎哟我草，拦不住的啊，哈哈哈哈哈哈”
　　向斯不明所以，转过头奇怪地看他，方席纳注意到向斯的反应，笑着笑着声音渐渐变小，最后干笑两声，咳了一下，“你，你没看过那个视频吗？”

　　向斯想了想，“什么视频？”
　　“没，没什么。”方席纳又变成了那种尴尬到抠脚的状态。

　　又是一阵沉默，从来不会冷场的方席纳尴尬到想立刻从墙上跳下去，就在他想跳楼是哪边着地比较疼的时候，防御墙突然上来一个人，方席纳先是瞥了一眼，然后又仔细盯了一会儿，问道，“那是你们队长吗？”
　　向斯听到队长两个字，反射性地望向方席纳，又顺着对方的手去看向另一边。

　　的确是队长。

　　闻千旸肩宽腰圆，站在三两人前格外显眼，他聊了没两句，就往这边看，又说了两句话，只见他往这边指了指，然后人就走了过来。
　　“啊……”身后的方席纳感叹，“又帅又高，又这么厉害，这要是放在之前，得有多少女孩子追啊。”
　　“没有。”这道题向斯会，“闻队说，女孩子不多。”
　　“啊？”方席纳震惊了一下，很明显理解错了意思，“啊这……完全看不出来啊，闻队居然喜欢男的，说出去基地里得有多少女孩伤心啊。”

　　“什么？”本来一直看着闻队走过来的向斯都疑惑地回头，“喜欢男的？”
　　“不是吗？”方席纳反问。

　　此时闻队已经近在咫尺，方席纳先站起来想打招呼，见向斯也站起来了，便拍拍他肩膀，悄悄说了一句，“没事，你别误会，我不歧视。”
　　向斯条件反射地想躲，下一秒就感到一股拉力扯他，等向斯顺着这股拉力站稳，才发现是队长拉了他一下。
　　“哟，聊得不错啊。”闻队笑道，“情况怎么样？”
　　方席纳腰背站直了些，兴奋地甚至敬了个礼，“报告！一切正常，都好着呢！”

　　“好，不错，”闻队像哄小孩似的，“今天很精神嘛，前两天还有点打蔫。”
　　“那都是熬夜熬的，我可一直是基地里的极品开心果，防腐剂三层厚！不存在精神萎靡的状况。”方席纳被夸了，人来疯的劲儿一下子就上来了。
　　“是，你怎么会萎靡呢，帅哥不存在这两个字。”闻队笑着夸了两句，还伸手摸了摸他头。

　　方席纳之前就跟闻队聊过，知道闻队就是这种爱夸人的性子，但是刚刚知道了个假消息，现在说话的立场就很奇怪了，被夸了两句本来还没怎么样，结果一个摸头居然脸红了。

　　说话机器人哑巴了。向斯看着脸红到哑口无言的方席纳想。

　　闻队没摸两下就放手了，也没怎么注意人家的情况，伸手按住向斯的肩膀解释道，“我找我队员有点事，先带走了，要我再叫过来一个陪你吗？”
　　“啊不用不用，”方席纳赶紧说，“我马上要交班了，夜班是两个人的，没关系，保证没问题！”
　　“好，那我们走了。”

　　方席纳跟闻队道别，跟向斯也说了拜拜，但是向斯只是朝他颔首，没说话，转身跟着队长走了。
　　方席纳在原地乐呵地想，向斯这小哥还挺酷呢，结果突然注意到闻千旸的手。
　　嘶——那手好像放肩膀上就没下来过啊？诶向斯怎么好像走得离闻队那么远？还越走越远，我刚碰他好像也是突然就走开了。

　　方席纳这时候才有点恍然大悟的感觉，向斯不会是个社恐吧！哎呀，刚刚果然太嗨了，没注意，一定让人家不自在了！

　　就在方席纳懊恼的时候，却看见越走越远的向斯又被闻千旸拉了回去，他还转头朝向斯笑了一下，曲线柔和的侧脸，嘴角还有一点无奈。
　　两人身旁是即将落下的夕阳，橘黄色的光笼罩着世界，暖色调温柔和煦。
　　就在这时，闻千旸伸手摸了摸向斯的头。

　　黄昏之下，华美无上。
　　方席纳愣怔了一下，深吸一口气，一只手捂住了嘴，一只手在胸前握拳，眼里泪光闪闪，“呜呜呜呜……想画！想画！我的纸我的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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