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贰拾陆 凉月
他本以为自己不会再恐惧。
行于黑夜，常见游走在生死边缘，哪怕是面对再强大的鬼，他心中的火焰也未曾动摇，熊熊燃烧的只有战意，手中的日轮刀在斩下鬼的头颅时从不颤抖，从不恐惧。
可在那个几乎能呼出白气的夜晚，他只觉得自己全身上下的血液在那一瞬冻结成冰，又被劈成两半。明明没有吸入上弦之鬼的血鬼术，肺却被冰冷的空气和少女喷洒而出的鲜血压得几乎要窒息过去，想要伸出手触碰她，却被结晶人偶手中的双扇硬生生阻隔在了原地，被冰雪分隔开一条巨大的鸿沟。
【我不会让水木被你吃掉的！】
前不久说过的话还清晰地响在耳廓，而鬼有着尖利爪甲的手指，正一点点贴近少女的脸庞。
【你知道自己为什么生来就比其他人强大吗？】
【是为了帮助弱小的人。】
【帮助弱者是天生的强者们所肩负的义务。】
母亲最后的教导仍历历在目。
她不是弱者。
可自己连她都保护不了。
被蓑衣包裹的纤细身躯在雨水冲刷下渐渐地失去温度，洇出斑驳不堪的血色，抱着她在雨中奔袭的路上，连指节都在不停地颤抖。
幸好她还有气息。
幸好她还活着。
他握紧了少女因噩梦无措的指尖，一夜都未曾合眼。
他从未这样恐惧过一个人的死亡，也从未这样庆幸于一个人的活着。
于是他想让少女在自己的视线范围内安然无虞，不知不觉地规避了所有可能会伤害到她的东西，只因那时生出的巨大恐惧盘踞了内心，惶惶终日不得安宁。
所幸那股恐惧还是渐渐被压了下去，被责任感，被任务，被视野所及她仍有活力的笑容与声音。
直至今日。
肩头滚烫的热血肆意浇灌着他的肩胛，滋生出本以为消散殆尽的恐惧死死勒住了心脏，恍惚之间似乎又回到那个梅雨之中的黎明，除了紧紧抱住根本找不出第二种能让自己确认她还活着的方法，尽管她的呼吸渐渐平稳，手掌下的眼睫不再抖动，唇边残留的血痕仍是触目惊心的刺入了眼中，像是在胸口反复剐蹭的刀刃。
晨光乍破时，他造访了蝴蝶屋，一直微笑着的娇小同僚似乎并不意外他的来访，也明确了他想要询问的答案。
身体能力的极限，无法愈合的伤口。
除了用药物去填补和休养生息以外别无他法。
还能使用呼吸法，但必须速战速决，一旦拖得长了，那么就会像这次一样，长此以往——
死。
一旦想到那个字，便像有藤蔓紧紧勒住了脖颈一般，无法言语的窒息感，无法抑制的深呼吸，再也无法保持日常的活力与冷静，连握着日轮刀的指节都用力到发白。
肩头的热度与血痕仍鲜明地灼烧在全身。
他清楚少女的执念，知道她的心愿，明了她想变强的原因，所有的所有他都知道，但是——
她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于是语气里没有商议，没有询问，只是在告知她自己判断的结果。
“从柱的位置上退役吧。”
*
“你说......什么？”
我无法置信的看着眼前的青年，心在一瞬跌至谷底。
刚才.....他说什么？
是我的睡得太久，连听觉都产生了偏差吗？
“......从柱的位置上退役吧。”
他抿紧了嘴唇，眼中颇有不忍，手指抓紧了灰色的袴，却只是把刚才的话再次重复了一遍，惋惜的，毫不留情的，直接对我判决了绞刑。
我在一旁的镜中看着自己的瞳孔缩成了针尖，因为不解和翻涌而起的怒火与悲伤颤抖着，胸口闷痛着不停的起伏，一遍一遍的重复深呼吸的动作，额角的青筋突突的跳动。放在裤脚处的手指无法抑制的揪住了布料，发出刺耳的嘶啦声响，关节攒到发白，原本的褶皱处却是鲜红的血丝，对比的刺眼，用力地紧了，甚至能感受手掌的肌肉在一下一下的痉挛。
“为什么？”
我已经无法再保持正常的语气和声调，从喉咙深处挤出的句子带了质问的口吻不停地颤抖着，心中曾被他点起的火焰现下却是疯狂的摇曳，直烧的五脏六腑都在痛。
“你的身体，没办法再支撑下去了。”
他看向我的目光像是悲伤，像是同情，似乎还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混成一片杏色的落叶，带了秋日残阳中的最后一点温度，等接住它时，却发现周围早已是严冬季节，只余一片叶子在手心中烧得滚烫，直灼的握紧日轮刀双手上的皮肉，都要一齐落下。
“所以.....”
“从柱的位置上退下吧。”
“........”
拿到鬼杀队最强的称号，就意味着要比他人承担更多的责任，承担更多的义务，永远站在危险的第一线，连柱合会议的人选和半年前一样都实属罕事。普通的鬼杀队员在看到我们来了以后总会露出安心的表情，可那份换取来那份安心的，只有实力，也只能是实力。
我深知他的性格，对于身边的人永远有着热情洋溢与宽容的心，像是天生就有一份职责，是用来守护他人，因此他也绝不可能说出什么包含恶意，亦或是嘲讽的话语。
他想做出这样不允许我质疑的决定，也许是因为在他看来，我的身体已然不适合在前线生存了。出于同僚，出于搭档，完全是善意的劝解。
但这句出于善意的判词，对我，对追逐着他脚步的我，对拼杀到现在的我，无疑是比嘲讽，比恶意，还要让人梗塞，让人悲愤的话语。
像是被名为现实的手狠狠在脸上扇了一巴掌。
“我拒绝。”
而我不想对现实低头。
我也不想要他的同情。
他像是早就料到我会说出这样的话，眼神的动摇不过一瞬，却仍未放弃劝诫。
“退役不是退出，你还是鬼杀队的一员。”
“我拒绝。”
“为什么？”
这次轮到他询问起了我理由。
“我说了，”我将头发拢成一束，用妆台上的发绳绑了起来，“我没事。”
“可是蝴蝶说你！”
“那你告诉我，如果我走了，谁来顶替我？”
“......”
“柱与普通队员的差别，你应该知道的吧？不仅仅是实力......”
“既然我还在这个位置，我就不能让实力在我之下的人站到最前线去。”
“我不会这么轻易放弃自己的职责。”
一向活力满满的大嗓门，此时却沉寂得可怕。
我站起身的动静似乎有些大，连他也跟着我站了起来，伸出手在空中僵持了片刻，最终还是收了回去。
“真的，不行吗？”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明明是蹙紧的眉头和强硬的语气，却察觉到一丝祈求的味道，心里软了一瞬，还是硬下心别过了头，将日轮刀别在腰间。
“我还能用全集中呼吸，也还挥得动手中这把日轮刀。”
轻轻摩挲着刀柄，刀锷冰冷的质感让人的心也渐渐冷静了下来。
穿上羽织与他擦身而过的瞬间，手腕被紧紧拽住，无法挣脱，回首看向他时，耀眼的发丝在阴影下像被淋湿了一样，成了被云层遮挡的颜色。只是一双杏眼仍执着的看着我，似乎仍希望我能同意他的决定。
“你去做什么？”
“巡查。”
“我和......”
“谢谢你之前帮我去主公那里复命，但无论是任务还是巡查，你替代不了我，我也不会让你替代我。”
“况且......”
我看着他不再热情洋溢的双眼，那神情让心中像被什么刺中了一样，可更多的，还是他无法相信与认可自己的痛心。
我宁愿是知道情况的任何一个人对我说这种话，我也不希望是他。
原本以为已经熟悉彼此，可以互相理解了，但结果还是这样.....
之前的一切，大概是我一厢情愿的错觉吧。
“谢谢你替我担心，但你的判断我无法认可。”
“你到底是以什么身份，什么立场，来对我下这种判断的？”
“是同伴，搭档，朋友，前辈还是家人？”
他似乎也怔住了，紧紧扣在腕间的手指略略松开了些。
“但无论是哪一种，你都没有直接干预我的权利。”
“哪怕家人也是一样的。”
“我也不喜欢别人帮我越俎代庖。”
我挣开他的手，微微的叹了口气，口吻不自觉地拉开了距离，用上了许久未用的敬语。
“如果您没有办法说服我.....”
“就请不要再阻挡我了。”
“炼狱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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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凉月：旧历七月的别称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贰拾陆 凉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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