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半吻
季渲健步赶上去，一把拉住即将栽倒在满地工艺品上的辛染。
“我没醉。”辛染说着就要扒着扶手上楼梯，见季渲仍紧紧箍着他的左臂，伸手就向季渲胸口推搡。
折腾了一宿，季渲没料到辛染又来劲了。脚后跟正好踩上一块横陈的玉如意，季渲猝不及防被绊得一个踉跄。辛染像被逮住的兔子，趁机爆发从季渲手里逃脱，一溜烟窜上楼梯。
这下他倒走得笔直，脚下生风。
季渲见过不少人发酒疯。纨绔们喝醉了有抱着兄弟的头当美女亲的，有叫嚣天亮了让王氏破产的，也有像季明礼那样倒头就睡的。但辛染这种间歇式发酒疯的他是第一次见。尤其是跟人扭打一整晚、又和自己大吵了一顿后，竟然还能有力气醉意朦胧地折磨人。
别人醉酒小打小闹像猫挠，辛染是猛虎出山。浑身野劲儿被酒精催发出来，平日还能收敛几分的脾气尽数释放，张牙舞爪像只刺猬，毫无酒品可言。
“季渲——人呢——”
楼上遥遥传来对山歌般九曲十八弯的呼喊，季渲被当成小厮唤了上去。浴室磨砂玻璃门敷着雾，水声哗哗不停。
里面突然砰一声重响，继而猛烈水流冲上玻璃门内侧，水帘内隐约透出模糊人影。
刚冲上楼的季渲伫立在门外。眼前是随水纹起伏的流畅轮廓，他如魔怔般脚下生根，浑身僵直。
“季渲！”里面一声喊叫唤回神思，季渲长吐一口气，坚定地转动门把手——门被反锁住了。
季渲皱起眉头，用力拍门，“辛染！开门！”
“你会不会好好讲话啊！”里面忽而闹腾起来，声音含混不清但凶得很，“你老这么命令我，我不高兴！”
饶是季渲平时不露情绪，晚上未消的烦闷又猎猎燃起来。他心里默念三遍不和醉汉计较，稳住沉稳嗓音：“请开门，谢谢。”
里面拍了三下手以示满意。门打开的瞬间，季渲被直冲面门的花洒水流彻底浇透。
·
辛染总能给季渲带来惊喜。一小时前在楼下被辛染审问时，季渲还以为他神志清醒。其实只是他酒劲还没上头，大招的读条时间总是稍长些。
浑身冰凉的季渲裹着浴袍替辛染放洗澡水，又把他连哄带骗拎到浴缸里。辛染右手腕被缠满绷带，季渲只好任劳任怨扶着他洗了半个小时澡。辛染被热气蒸腾得头晕面红，满身泡沫东倒西歪，季渲就隔着浴帘缝抓紧他的右臂，以防他在里面一头撞墙。
期间辛染大着舌头嚷嚷，叫季渲进来一起洗。季渲裹紧了浴袍，余光瞥过映着人影的浴帘，又将视线一寸寸拉回模糊不清的镜子，低声叹了口气。
等季渲十分钟冲淋完出来时，客房里空无一人。他沉着脸踏进走廊，却意外地看到尽头主卧飘出暖融光晕。他放轻脚步推门而入，发现令人头疼的醉汉正趴在鸭绒被里，四脚八叉霸占了整张大床。
“辛染？”无人应答，季渲放轻脚步走到床边。宽敞卧室中仅有一盏床头灯幽幽发亮，橘黄色暖光涓漫过柔软被面，映亮辛染光洁干净的侧脸。他的肤色很淡，呈现出玉色的光泽。
季渲站了一会儿，终于决定在床沿坐下。虽然动作很轻，辛染还是从浅眠中醒来，眨了眨眼，撑着脸望向季渲。
他眼眸黑亮，似乎整个房间的光都溶在眼波里。随即他一歪头，眼睛眯着，“你怎么在我床上？”
“这是我的床。不早了，去客房睡吧。”
霸占了主卧的人依然理直气壮，“你凭什么说这是你的床？你问这床，你看它理不理你。”
季渲借着幽暗光线凝视他许久，移开目光叹了口气。正要起身时，被辛染突然坐起来拉住了衣袖。
“你睡觉，我给你讲故事。”辛染钻进被窝，把羽绒被另一侧掀起，手掌拍了拍，示意季渲主动爬床。
“你还醉着，赶紧睡觉。”季渲迅速撇开目光，抬腿就要往门外走。谁知辛染醉了力气仍不小，怕季渲真的一走了之，甚至整个人要缠上去拖住他。
季渲见他缠满绷带的右手就要攀住自己的脖子，赶紧往床边凑了两步。辛染满意地看着他躺进指定位置，忽然伸出左手，趁季渲反应过来前捏了一下脸。
手指的触感惹得季渲脸颊发痒。他能清晰感受到指尖抚过自己的额头和鼻梁，最后轻轻落在唇间。被面干燥舒爽，季渲却隐隐感到背后发汗，浑身流过微妙的酥麻感。
他一开口，发现嗓音下意识变得极嘶哑，“别动了，睡觉吧。”
他唇边的指尖瑟缩了一下，如蝴蝶振翅般离开了。辛染侧躺着面对他，向他又挪近了些许，轻轻喊了一声，嘴里含混不清。
季渲撑起头，耳朵凑近辛染的念念叨叨，在一串黏糊的软语里敏锐分辨出了“冉冉”两个字。轻飘飘两个字如冷水兜头浇下，泼得他心里那点燥热彻底熄灭。
可下一秒，他又听见了自己的名字。
“季渲……我想见冉冉。”
大约是那语气可怜得像哀求，季渲缓了缓语气，尽量平静道：“从现在开始，不要提别人。”
辛染忽然咧嘴一笑，“冉冉不是别人，她是我姐姐。”
季渲沉默了许久，低声问道：“那要去哪儿见她？”
他眼神空茫，像是在回忆很久远的往事，“她……在山半坡的油菜花田里。可我不想到那儿去见她，我要回到很久很久以前。”
“那，”季渲嗓音发紧，“回到什么时候？”
辛染又皱起了眉头，像是在努力思索什么至关重要的问题。季渲紧紧盯着他，一语不发。
“是我十岁的时候，”他眼神从雾气弥漫变得清明起来，“那一年春天。姐姐扎羊角辫，拉着我从中午走到傍晚。她说山对面有一整片油菜花田，很漂亮。”
他的语速渐渐慢了下来，音量愈轻，“她还说，要带我去认识一个哥哥。”
“你见到他了。”季渲望着辛染闭上的眼睛，声音轻缓，散在一片寂静中。
“他给你拍了一张照片，可你已经不记得了。”
大床中央的呼吸声逐渐平稳。季渲凝视许久，轻手轻脚下床，半蹲着贴近床沿。
辛染安睡时像只餍足的猫。那双习惯于睥睨的眼睛紧闭着，浓黑睫毛随呼吸而微微颤动，暖光勾勒出细长眼尾。他沉入了一枕好梦，嘴角的微小弧度显得旖旎温柔。
冰凉指尖轻轻抚过辛染的脸颊，温热从指腹一直烫进心里。季渲在昏暗中无声凝视着他，以极缓慢的速度低下头。
日出前，他偷得片刻夜色，趁晨曦安睡时推开窗，放任月光涌入。
朦胧薄雾莽撞入梦，蝴蝶振翼，吻落露珠。
·
辛染眯着眼，半撑着枕头起身。日光从大开的窗帘间照进屋子，现实里充满曝光过度的眩晕感。
他端起床头柜上的玻璃杯，一仰头喝了半杯水。温热液体唤醒了仍僵硬的身体，辛染迟钝地感受到头痛欲裂，浑身酸疼，太阳穴突突直跳。
卧室门被轻声推开，季渲又恢复了那副淡漠的样子，手里拿着一盒药。
“每天吃两片，消炎。”他把药盒放在床头柜上，辛染忽然拉住了他的袖子。“昨天晚上，我是怎么从酒吧出来的？”
“我要带你走，他们没敢拦。从医院回来之后，你就睡觉了。”
辛染定定地看着季渲的眼睛，没在其中捕捉到任何波澜。“好吧，我都不记得了。谢谢你啊。”说完，他扶着季渲的胳膊站了起来，一个人晃晃悠悠下了楼梯。
季渲就跟在他一步之后，眼见他在最后一级楼梯上停住。
辛染盯着被扫到墙边的一摊碎玉，半晌没说出话。“这都是我干的？”
冤大头没否认，抱臂靠在楼梯栏杆上，不温不火看着他。
辛染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恢复到平时天不怕地不怕的拽人状态。“季渲，咱俩是朋友吧。”
季渲挑了挑眉，“你昨晚骂我可没留情面。”
辛染见他还有心思开玩笑，紧绷的背部终于放松下来。他也抱臂倚着墙，冲季渲一笑，一副要钱没有要命一条的无赖劲儿。
“那你说，怎么赔吧。”
季渲定定地看着他，缓缓开口道：“你帮我辅导所有科目，保证我进年级前十。”
从债务人到家庭教师，辛染在季渲面前身份瞬间变化。不过——他望着满桌早点，心里仍犯嘀咕，这架势不像尊师重道，倒有点养猪的意思。
一碗撒着嫩绿葱花的白粥被推到辛染面前。他从最上面撇了半勺送入口中，细碎鱼肉勾缠着香糯白米，瞬间唤醒沉睡已久的食欲。
辛染难得感到极度饥饿，很快喝完了两碗鱼肉粥。就在他把手伸向肉包子时，季渲把那个盘子拉到了一边。
面对辛染有些屈辱的眼神，季渲一脸淡定，“你胃一直不好，又喝了酒，不能吃撑。”
没能如愿吃到包子，辛染有点不爽，“你凭什么说我胃不好啊？”
“你身体情况自己清楚，”季渲语气有些生硬，“以后不要再吃刺激性食物，要规律饮食。”
“好好好你说的对。”辛染没想过自己竟然有一天嫌季渲话多，摆了摆手打开药盒子。
吞下药片后，他突然一拍大腿，把书包拎过来，摸出一张纸条趴在餐桌上写起来。
季渲终于慢条斯理吃完了早饭，略微凑近辛染。
“哦，这个是住宿生的外宿假条，”辛染察觉到他探寻的目光，把纸条推到他那边，“如果有事临时外宿，要补上请假缘由和监护人签名。”
季渲读完那行字迹洒脱的“外宿理由：在朋友陪同下外出就医”，抬起头直直看向辛染。
“笔给我。”
辛染没想太多，假条拿回来时已经多了一个龙飞凤舞的签名，挤在“监护人”那一栏。
“哎，你签你名字干吗啊？”
季渲神色波澜不惊，“陪同你就医，也算监护。”
辛染将信将疑，对着“监护人”三个字又多看几眼，总觉得季渲在趁机占他便宜——尽一切可能骗别人叫自己爸爸是所有男高中生的劣性。
插入书签
插入书签
↑返回顶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