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当共剪西窗烛

　　钱沁答应晚饭时分在食堂给朱华留饭，朱华这才不情愿地抱着大家的作业往桂枝院走去。真是的，这个方士泽简直就是魔鬼，上课也要点她，下课还要使唤她，他们青竹书院这么多身强体壮的学生，怎么就偏偏跟她过不去呢？不过话说，自己又不是学院的学生，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听他话呢？走不就成了？
　　正对自己的行为迷茫着，桂枝院就到了。
　　门开着，方士泽在院里练剑。剑这东西太过宝贵，是每个城的城主严格管制之物，察城多出画家、书法家、文学家，向来也不以武力见长，因此察城城主下令任何人不得持有利器——除了驻扎在察城的方家人。因此，长至十八岁，朱华都没怎么见过剑，更没见过人舞剑。方士泽的武功怎样呢？是好，还是不好？刚才那个动作时不时叫剑花来着？这一套当不当得起行云流水四个字？
　　朱华正呆呆地站在门口想着这些有的没的，方士泽收了剑，冷声道，“还不进来？”
　　朱华一个踉跄差点摔倒，急急抱着作业走了进去。
　　“收全了？”
　　“收全了。”等等，不对！自己不是学子啊，为什么在他面前表现得跟个小鸡崽一样？

　　“刚才我说鹿老医仙给我看过病，不是瞧不起你家的意思，只是当年医仙说我这病没得医，喝药便是；这些年大大小小的医生都请过很多，又给他们看了医仙的方子，都说方子给得对，也没别的办法了。”
　　刘空楼笑道，“我明白姑娘不是那个意思。”
　　“嗯。”朱颜应一声，又低头喝药。
　　银月带着白满川出去办没办完的案子，非说朱颜现在需要人盯着，留下了出身行医世家的刘空楼陪着朱颜。朱颜喝了药，二人无话。
　　刘空楼看起来像是个很和善的人。朱颜想，他们青竹书院都是书呆子，说话做事一套一套的，干什么都要讲规矩、讲尊卑、讲礼数，他们察城、黄城、乃至浮云城、临江城，其实都民风开放并不曾讲究这些。书院这种地方，实在是吃人的魔头。刘空楼瞧着温温和和的，她说什么话也不恼，还帮了她许多的忙，虽然是个书呆子，却也是个好呆子。便又真心实意地再次道谢，“听说是您背我回来的，还没有谢过您。”
　　“不必用您，我不过一届普通青竹学子，在此间习字、读书、识礼，未曾出过任何成绩，实在当不得一个您字。”
　　朱颜“嗯”了一声。
　　刘空楼又道，“姑娘是银月夫子的客人，我们自然要照顾周到。”
　　“我与银月不过昨日刚相识，不能算是客人。承蒙青竹书院照顾，日后有机会定当回报。”
　　“姑娘客气了。”
　　“我……我叫朱颜。”
　　刘空楼笑，温温柔柔仿佛在安慰她，“我知道。”接过她手中喝完的空碗，又问，“药苦不苦？”
　　朱颜不大懂他要表达什么，有点呆地望着他。
　　刘空楼道，“如果苦，我去拿些果脯来。阿沁前几日刚买了许多回来。”
　　“不必……药本来就是苦的。”自己又尝试挪动一番，觉得应当没什么问题，便提议，“我想回客栈。”说着又要起来下床，却是不巧，她对自己有了错误的认知，一起身又觉得心里头几百根针在扎着疼——刘空楼也许是照顾过病人，看她神情就知道怎么回事，急忙前来扶住她，把她又平平稳稳放好。
　　“你现在还不能走。”
　　朱颜嗯了一声。
　　“要不要……我帮你把个脉？”

　　方士泽算得上是个压迫人的夫子。幸亏他不是正儿八经的夫子，只是前来授课几日，不然啊……
　　“你说什么？”
　　“我说你——”朱华毫不怯场，“是个周、扒、皮！”
　　“周扒皮是什么？”
　　“你真不知道？”
　　“不知道。”
　　朱华又盯着他瞧了他的神情，似乎并未说谎。便清了清嗓子解释，“周扒皮嘛，就是用来形容一个人学识渊博、足以当得起重任，又待人和善，是世界上顶顶好的一个人！”
　　方士泽停下批注作业的笔，瞧着手中这份作业，问，“你觉得，我是世界上很好的一个人？”
　　朱华竖起大拇指，“顶顶好！”
　　方士泽看她一眼，又很快把目光转移到手下的作业中去。笔尖的墨汁啪嗒一声滴落。他却不管，只是嘴角起了轻微的弧度。
　　朱华眼尖，冲到他身边拿起那份作业，为作业抱不平，“你干嘛呀！这是钱沁的作业！人家写得好好的，你自己手慢滴了这么多墨下去！”
　　方士泽不为所动，“你没看到她这里写错了？”
　　“哪里写错了？”
　　“这里，这里和这里。我给你那份模板你没看？这么明显的错误都看不出？”
　　“哪里啊？”
　　“就在这里啊。”
　　朱华的头离那张纸越来越近。她梳简单的发髻，头发是温柔的黑灰色，在烛光映衬下熠熠发着光，只插了一个小小的蝴蝶发髻，春日粉蝶安安静静停在她发上，像他的家乡——汨州黑水潭上翩跹而至的蝶，是不常见的美丽风景。方士泽突然忍不住拿笔敲了她的头。
　　朱华欲敲回去，却有人敲桂枝院的院门，说是有信来。

　　“什么信呀？”
　　“家信。”
　　“那你为什么一脸愤怒的样子？”
　　方士泽冷哼一声，“我妹妹竟然要跟人私奔。真是反了她了！”
　　“你妹妹？跟谁？跟好看的男孩子吗？”
　　方士泽冷着眼看她。
　　朱华已经不怕他，大着胆子阐述自己的歪理，“好看就行，跟好看的人私奔，不吃亏。每天看着那么一张好看的脸，心里美得不就跟平白无故挣了钱似的？”
　　方士泽又拿手中的纸作势敲她。
　　“所以，那人好看吗？”
　　“好不好看我不知道，不过——”
　　“不过什么？”
　　“她要一起私奔的，是个女子。”
　　“哇！”朱华拍手，表情十分真挚，“你妹真的很时尚了！”
　　方士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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