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子

　　沈誓吓得浑身抖了一下，下意识就要往后躲，没想到一个不稳就从床上摔下来，屁股着地，生疼。
　　“小宝！”
　　“......”
　　连吃痛的声音都没敢发出来。
　　“小宝！”沈烈下了床走过来，扶住他的肩膀，“你有没有事？”
　　沈誓看着沈烈关切的脸，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做“羞愤欲死”。
　　“我，不疼。”他咬着牙说。
　　“起来，”沈烈没好气地伸手，“大晚上的什么毛病，还能从床上掉下来。”
　　沈誓犹犹豫豫地把手交给他，让他把自己从地上拉起来。屁股还是疼的，沈誓却不太确定沈烈在想什么。
　　他明明发现了。
　　为什么装作一副没有发现的样子。
　　可是沈誓这个晚上已经用掉全部的胆子，没有胆子再去问沈烈任何问题了。
　　“别再滚下来了啊。”沈烈给他严严实实地掖好被子，脸凑在他的脸上方说。沈誓分明在他眼里看到了一丝躲避。
　　做错事情了。
　　沈誓表面平平内心慌忙地想。
　　他以为可以把喜欢沈烈这件事藏得很好，做一个优秀的“不喜欢沈烈”演员。可是到头来，他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演得很烂。
　　那个晚上沈烈打电话来，就不应该表现出依赖。沈烈叫他住自己家，就不应该答应然后开心地来住。还有刚才，绝对绝对地不应该亲到他。
　　这些是一个优秀演员的表演规则，沈誓全都无意识或者说，贪心地破坏掉了。他在黑暗里凄凉地闭上眼睛，说好的不喜欢沈烈的那个明天，也许马上就得强制性地到来了。
　　这晚以后，沈誓很久都没再见到沈烈。
　　一来是初三期末考试周，很忙，二来，双方的因素。
　　沈烈在有意识地躲避他，他知道这不是自己的幻觉。而他自己，是比沈烈更加有意识地在躲避。
　　又过大半月，期末考试结束，正式放寒假了。沈誓的寒假只有一周，剩下的时间要拿来补习冲刺没几个月以后的一中提前批考试。
　　“这次期末考又是怎么回事，还是没有进步反倒退步。”吃饭的时候何宵责备他，“我看你是不想要考一中了。”
　　这学期每一次考试都不尽如人意，何宵光是只责备，沈誓已经很感激了。
　　他扒着饭碗，闷闷地说：“想要考的。”
　　“想要考怎么不努力起来？”
　　沈誓在心里说，就是努力不起来。他失去了做事的动力，对什么都不提兴趣。
　　“哎呀，好了，吃饭的时候说小孩做什么，影响食欲。”对面的老爸插嘴一句。
　　偶尔少数的和平时刻，就这么被破坏了。再一次地吵起来，沈誓习以为常，在争吵声里平静地吃完自己的饭，然后上楼。
　　不仅楼下在吵，隔壁冯川叔叔的小孩三岁，比小时候更加爱哭，每天定时定点要完成哭高音的任务，现在也正在执行任务。
　　沈誓心里平的像一潭死水，耳朵好像听不到任何声音。他坐到书桌前，弯腰把桌子底下的一个纸箱子搬上来。
　　里面是各种东西。
　　沈烈送的枫叶子胸针，沈烈送的墨绿色收音机，沈烈送的海螺和贝壳，沈烈送的手套。还有小学毕业时那个在门口开文具店的老板姐姐送的一个绿色青蛙，魏昔寄来的明信片。
　　各种各种的回忆，占比最大是沈烈。
　　沈誓把脑袋垂下去。怎么可能会有不喜欢沈烈的那个明天。那个明天永远也不会到来。

　　潦草过了春节，沈誓回学校去，重新投入紧张的学习，在封闭式管理下，暂时不用想到家里那些事和沈烈，状态好像恢复了一些。
　　元宵节前一天，终于收到沈烈的□□息。
　　说今年生日忘记给他礼物，很是抱歉，礼物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可以拿来给他，问他什么时候有空。
　　这么客气陌生的语气，沈誓很难过，赌气地想说，不要了。又舍不得。
　　他回复道：这个周末好了。他还是很想要见到沈烈，什么都不说也可以，或者强行解释一下也可以。
　　他想要和沈烈回到以前，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和礼貌客气的陌生人没什么区别。
　　想到这里，沈誓突然有了生活的热情，不再像一潭死水了。

　　去见沈烈的周末，沈誓特地穿了过年时老妈买的新衣服。到家门口按门铃时，心脏突突地跳，紧张地措辞着接下来要对沈烈关于那晚的解释。
　　开门的是汤姨，笑眯眯地说：“小宝来啦，来拿礼物的对不对？”
　　沈誓说汤姨好，又乖乖地点头。
　　“一个寒假不见，又长高了。”汤姨笑着夸他，往里面走。
　　沈誓就换鞋跟进去，老七迎上来蹭他的腿。
　　“来，给你，”汤姨把茶几上一个精致的木盒子捡起来递给他，“哥哥送你的。”
　　沈誓呆呆地接过去，连谢谢都忘记说，抓着盒子扭头看向沈烈紧闭着门的房间。
　　这么不想要见到他？
　　“啊，哥哥已经去学校了，叫我千万记得把礼物给你的。”汤姨和蔼地说。
　　沈誓机器一样地点头：“哦，哦。”
　　从沈烈家出来，沈誓还像机器一样地在心里点头。
　　哦，哦。沈烈已经去学校了。
　　可是他还有好多事情要和他说的。说，那天晚上不是故意。说寒假里额头上长了第一颗青春痘。说自己长了五公分的身高。
　　还有想说，不要不跟我说话好不好。
　　沈誓把木盒子打开来，里面躺着一支泛光崭新的黑色钢笔。旁边夹一张纸条，上书：考试顺利。
　　是沈烈的字迹。

　　生日以后，十五岁的到来，并没有更好，坏事好像还是一桩接一桩。
　　沈誓没有通过一中的提前批考试，落榜了。何宵很生气，三天都没跟他说话，但又托关系给他找到另一所高中的考试资格。
　　“附中。”何宵把这所高中的考试通知单扔到桌上给他，“虽然没有比一中好很多，但也不差。”
　　沈誓知道自己没有选择余地。如果还是执意要去一中，就要参加中考，可是中考考得再好，他也进不了高中重点班了。
　　何宵希望他进的是重点班，所以沈誓只能去参加附中的提前批考试。幸好的是，考进去了。
　　回初中办理一些毕业手续时，沈誓遇到肖代，肖代和他不一样，顺利进了一中，那个沈烈读过的、他一直想要考进去的学校。
　　肖代冲他笑：“沈誓好久不见，有空一起出来玩啊。”胜利者的笑容和语气。
　　沈誓客气嗯了一声，两人分道扬镳。
　　总是这样，小学毕业和小学同学失去联系，初中毕业就和初中同学失去联系。身边从来留不住一个朋友。沈烈也是。
　　想到沈烈，沈誓就很丧气。又是失去联系的半年，想了想，还是决心告诉他一声。
　　登上□□，沈烈居然在线。
　　沈誓忐忑着打过去：沈烈，你在吗
　　没有回应。
　　于是他又自说自话：我没有考上一中，我去附中了
　　还是没有。
　　沈誓叹口气，知道会是这样的结局一样心平气和，收拾好手续坐车回家。
　　进家门的时候听到老妈在打电话，语气沉重极了：“怎么会这样的......”还抬头看了他一眼。
　　沈誓回到房间，把毕业证什么的放进抽屉，听到老妈在楼下喊他。
　　“什么事？”他走下来。
　　老妈皱着眉开口：“沈烈......”
　　沈誓听到这个名字，心脏就提到嗓子眼：“他怎么？”
　　“是沈烈他爸爸，上午的消息。执行任务的时候......牺牲了。”
　　沈誓怔住，立即又反应过来，仰头看着何宵：“沈烈现在在哪里？”
　　“应该在市里的殡仪馆。”何宵说，“我们晚一点再过去看汤姨和沈烈。”
　　沈誓没有说话，几秒钟的功夫，突然往外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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