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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泉
夜是如此的寂静,一弯新月遥遥的悬于天际,满天的繁星倒是显得格外的明亮。
冷冉风独自站立于庭院之中,背着手,仰望着星空,怅惘无限。
牧童走了过来,悄声道:“公子,夜风凉,早点回去休息吧。”
“你看着天上的星星,多亮啊。”
牧童听得心里一沉,叹了口气道:“公子,九郎自己都不着急,你急什么呀?”
“唉——”冷冉风长叹了一声,仰望着天空久久不语。
“那——你明天要去求宴家允许带九郎去日泉吗?”
“对。”
“可是,宴家祖上就立下了规矩,这泉水应兼济苍生。所以每年家里也只准留下五滴,剩下的都得储存下来待到年底时送到神农药庄去制药。我听说年初时因为宴子微得了急症,已经用去了四滴,这最后一滴,宴家肯给九郎用吗?”
“我又不用宴家剩下的最后一滴,九郎在夕门时斩杀恶人无数,多少人受益,难道用几滴日泉水还不行吗?”
牧童苦笑道:“公子这个时候了还是这么狡猾!可是,那日泉真的有用吗?可别让宴家白白赚了一个大人情啊。宴家可是觊觎咱家淮河南岸的那几百倾橘田好些年了。”
“他们就是要我冷冉风的命我也给!那几百倾橘田又算得了什么?”冷冉风的话脱口而出,之后他似乎也愣住了,笑道:“总得试一试。自古就有太阳中有三足金乌的传说,那日泉眼中滴出的泉水不正好应正了‘金乌泪’这个意象吗?”
“是有道理,可是,我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天下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情呢?”
“是啊,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情啊。不行,还是今晚就去,以免夜长梦多!我这就去找宴伯母!”冷冉风说着就向外走去。这时一个人影从月亮门中穿了过来,叫道:“冉风!”
“阿,原来是大哥!我正要找你去陪我见伯母呢。”
“是为了日泉的事吧?”那人笑问道。
“对。我听娘娘和你们谈起日泉的事,就想——如果日泉有明目解毒的功效,那么,它对九哥的眼睛一定会有帮助的。”
“我也正是为了此事而来。九哥是你的人,又为了我们家的事费了不少心思,我们很是过意不去。不论怎样,都是为了宴家,所以就请九哥用宴家的日泉水医治眼睛吧。也算是我们的一点心意。那日泉在十里外的深山之中,如果现在走,在日出之前绝对可以赶到那里。给,这是洞中的机关图,没有这个,谁也进不去。”
冷冉风高兴极了,忙把机关图揣入怀中,握着宴家大哥的手道:“宴家竟然肯破例让九哥用日泉水,如此的慷慨大义,我冷冉风感激不尽!”
“快叫上九哥赶快上路吧,都是自家人,何必那么客气!”宴子夷说完就离开了。
“你和重楼照看好小姐们,我这就带九郎去那里。”冷冉风交代了牧童几句就急匆匆的走了。
牧童叹了口气,道:“哎我说,公子怎么和疯了一样,什么都顾不得了?”
“要是出事的人是二小姐,你可能还比不上公子镇静呢。不过,说来也奇怪,一涉及到九郎公子办事就不是用脑子而是凭感觉了。”重楼从树影里悄无声息的走了出来,轻声道。
牧童点头道:“说的也是。二位小姐就拜托你了,此外我再调十个人来保护你们。其余的人跟着我去保护公子和九郎。”
“甚好,只是别打草惊蛇。”
“放心吧,天明之前他们会神不知鬼不觉的撤走的。”
天目娘娘安静的坐在桌旁专心的绣着一块手帕,绣的是鸳鸯戏水图,手工好极了。
“你怎么好像有心事?”天目娘娘头也不抬的问道。
花蕊姑娘笑了笑,道:“夜太长太闷了。”
天目娘娘说着抬头瞥了他一眼,叹气道。眼神清灵如水,似乎溢满了流光。
“娘娘还是早些休息吧,这几日也把你累坏了。”花蕊姑娘避开了她的眼神道。
“不行,我得赶在走之前把它绣好呀。你先回房睡吧。”天目娘娘笑着道。
花蕊姑娘没有说话,起身来到窗边。窗外夜色沉沉,在星光之下,隐约可以看见远处起伏的山峦。她遥望了一会儿,低声叹息了一声,将窗子抹上了。
冷冉风和九郎深一脚浅一脚的在山林中走着,枯枝败叶落了一地,踏起来十分松软。月光和星光透过枝叶洒进林间,树影斑驳,周围安静极了。只有虫鸣和小鸟偶尔惊飞扑翅的声音。
九郎跌跌撞撞的跟在冷冉风的身后,叫道:“公子,你领的是什么路?这么难走?”
冷冉风笑了笑,转过身来等着她,却没有说话。摘星九郎在快到他跟前时停住了脚步,仿佛仍能看见一样。
“我还想问你呢,你虽然看不见,可是耳力极佳,可为什么这一路走的跌跌撞撞?”冷冉风看着她笑问道。
“你要是蒙上眼睛一定走的比我还慢,总得给我一点适应的时间吧?”九郎也笑道。
“适应什么?明天天一亮你就可以看见了,还适应它干什么?走吧。”冷冉风说着握住了九郎的手,拉着她就像领着一个孩子一样的走着。九郎挣脱了一下,没有挣脱开,便由着他握着了。
两个人走了很久,月光也越来越明亮。
“还有多远?”九郎忽然问道。
“翻过这座山就到了。”
“那以这个速度,在日出之前恐怕是到不了了。”九郎笑道。
冷冉风想了一下道:“那我背着你吧。我的轻功可是一流的。”
九郎哈哈一笑,道:“哎公子,我可受不起。算了吧,咱们快点走就是了。”
冷冉风极其正色的道:“不行,晚了时辰就得等到后天早上了。”
九郎嘿嘿一笑,道:“公子,这可是你说的,将来要是有人追究起这件事来,说我欺负天下第一公子,那时你可不要袖手旁观啊。”
冷冉风笑而不语,背起九郎飞快的跑起来。九郎伏在冷冉风的背上,心里道:“还真是没看出来,负重之时还能有这样快的速度,他的轻功在夕门之中也可以数得上数了。这样的人,只做个商人实在是太可惜了。”
冷冉风翻过山岗,走在山梁上时似乎是有些累了,放慢了脚步。山很高,而夜空显得很低,很低,似乎一伸手就可以触及到闪烁的星辰,那一轮古铜色的弯月也仿佛挂在山尖上一样。山梁绵延,笼罩在一种奇特的明亮而又有些模糊的光芒之中,而山下丛林掩映,漆黑幽深,夜风一过便涛声四起。
九郎伏在冷冉风的肩上,双手揽着他,竟听得清他心跳的声音,闻到一种冷冽的寒香气混合着汗水的味道。她忽然有一种很奇特的感觉,很温暖,很踏实,又有一点宠溺。如果有什么词来形容的话,那就是——幸福。
星空那样的低,似乎是紧贴在山梁上说着什么悄悄话一样。冷冉风背着九郎沿着山梁走着,九郎感觉月亮和星星都跟着他一路起起伏伏的走着一样。
冷冉风忽然脚下一滑,晃了一下,把九郎摔了下来,自己也扑倒在了地上。九郎被吓了一跳,回过神来时自己已经摔在了地上,而冷冉风正扑倒在她的身上。他的脸背着月光,看不清楚是什么表情。可是他的呼吸离她很近,她几乎可以感到一种温柔而又危险的气息扑到她的脸上。
时间似乎停止了,摘星九郎愣在了那,不知所措。
冷冉风忽然轻轻笑了一声,似乎是有莫大的乐趣一样。他一翻身躺在了九郎的身边,仰望着天上的星星道:“你的眼睛——明亮的就像天上的星星一样,你叫做摘星九郎可真是一点也不差呀。你刚才的样子——”说到这他笑了起来,不在说下去了。
九郎顿时脸一热,冷冉风刚才背对着月光,而自己的脸正好暴露在月光之下,脸上吃惊的表情也一定会看的很清楚。想到这十分的窘迫,不禁有些恼怒起来。摘星九郎当时没有想到,可是后来她细细回忆时,才越想越觉得冷冉风十有八九是故意的。
冷冉风一直没有说话,只是笑了一声。忽然,他抓起九郎的手向天空中一指,惊喜道:“流星!是流星!快许愿吧!”
摘星九郎闭着眼睛,她感觉自己指间所向处流星散落,光芒熠熠,不用看就知道一定是美极了。
冷冉风转过头来看着她,轻声笑道:“我许了一个愿。”
“是什么?”
“不能说,不然就不准了。”冷冉风笑着起身拉起九郎道:“走吧,穿过前面的那片林子就到了。”
两个人走到洞口时,冷冉风从怀里掏出了机关图,点亮火折子看了看,道:“走,我领着你,可千万不要乱走。”
山洞中点着长明灯,潮湿的水汽不断的从洞里涌出来,隐隐有水声传出来。“这洞分两层,外洞长二十丈,宽十五丈布满了机关暗器。内洞长十张宽八丈,没有机关。日泉就在内洞之中。”冷冉风边说边带着九郎绕过重重机关进入了内洞之中。
内洞里布满了钟乳石,从洞顶垂下来,悬在半空中,滴答滴答的滴着水。钟乳石长短不一,有的如利剑般直插到地面,有的参差不齐的悬在半空,有的甚至如春笋般刚刚延出洞顶。冷冉风一手握着九郎的手,一手揽着她的肩膀,十分小心的带她避开尖利的钟乳石,生怕划到她。走在洞中央时,冷冉风停了下来,松开九郎的手道:“我们到了,这金乌泪就要滴下来了。”说着从袖中拿出一个小瓷瓶,探手要接在石眼之下。
忽然,九郎猛然握住了他的手腕,盯着他道:“公子,这泉水要不得。”
冷冉风愣住了,道:“九郎,怎么了?”
“公子,这泉水要不得。你看,这泉水内杂质甚多,水质混浊却又光亮异常,芬芳四溢。”
冷冉风原来看那半滴坠在石眼中的泉水时,只觉得看到了九郎复明的希望,觉得它晶莹透亮,简直是世间最为珍贵的珍宝。而此刻他再仔细看那滴泉水时,才发现它确实内浮杂质,光泽异常。
冷冉风大吃一惊,道:“这泉水有毒!”随后他转惊为喜,握住九郎的手道:“你怎么看见了?你的眼睛好了!”可是说到这冷冉风忽然愣住了,一瞬间脸色便阴暗下来,盯着九郎道:“你——一直在骗我?你的眼睛根本就能看见!难怪那时牧童劝我说你自己都不着急,我着急干什么。他也知道你可以看见,而唯独瞒着我,是不是?”
“是,可是——”
冷冉风忽然扬手扇了九郎一巴掌,声响那样的清脆,一时间山洞里只有泉水下落的地大声。
冷冉风似乎也被自己的行为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两步,却冷冷笑了一声,道:“摘星九郎,我真是看错了你。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不信任我。”说到这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又接着道:“我冷冉风在你心目中竟然是如此的不堪托付。冷冉风说这些话时,神情黯然,浮现出一种颓然的近乎绝望的神色。
九郎也惊呆了,辩解道:“公子,我这也是顾全大局——”
“什么是大局?我在你的心里,到底算什么?好,你摘星九郎顾大局识大体,而我冷冉风是一个是非不分的天字第一号大傻瓜!你这个朋友我是交不起了,从今以后,你我各不相干好了!”冷冉风说完转身像疯了一样的向外跑去。
“公子!公子!”九郎见他不停下来,高叫道:“冷冉风!冷冉风!你给我站住!”
这一声“冷冉风”就好像有魔法一样,冷冉风蓦地站在了那里,他并没有回头,肩膀剧烈的起伏着,背影寂寥而傲然。他为了这一声平等的朋友间的称呼等了这么久,可怎么也没有想到会是在这样的情境之下。
九郎走过去,绕到冷冉风他的面前,双手轻轻的握住他的手臂,真诚的道:“冷冉风,你看着我的眼睛。我离你这样近,并且双手都在你的视线之内,这个时侯我的防御能力几乎全部丧失,你怎么能说我不相信你呢?如果我不信任你,我怎么会毫无防备的这样站在你的面前?如果我不信任你,我怎么敢把性命交到你的手里?如果你不堪托付,我怎么会失明之时只想到你一个人,一心就想回到你的身边?如果你在我心中没有地位,我为什么会在来的路上故意拖延时间,害怕你知道真相的这一刻?你说呀?冷冉风你说呀!”
冷冉风身材颀长,九郎只及他的耳朵,她仰着脸看着他,眼里充满了泪水,晶莹澄澈,显得十分的真诚而又温柔动人。
冷冉风看着她,目不转睛,可是没有说话。
九郎也静静的看着他,轻声道:“天下第一公子我再信不过,那我该相信谁?我摘星九郎信不过谁也不会信不过你冷冉风啊!可是,一旦你知道了真相,天目娘娘就一定会识破的。那样的话,对我们就十分的不利了。你一旦知道了真相,就不会这样伤心焦虑了,而是和往常一样深沉难测了。天目娘娘这样心明眼亮的人,看的就是你,我们怎么敢让你知道啊。你可以原谅我吗?”
冷冉风轻轻的捧起九郎的脸颊,手颤抖的厉害。他低头看着她,低声问道:“刚才,打疼了吧?”
九郎白了他一眼,笑道:“从来没有人敢打过我耳光,你冷冉风可是第一个啊。”
“那也从来没有人让我这样伤心愤怒的失去了理智过,你摘星九郎也是第一个啊。”冷冉风极其正色的道。
“那好吧,你我算是扯平了。不过你可得记得你冷冉风可是十分的不仗义啊,竟然还动手打过女人。”九郎嘿嘿一乐,道。她说话间流波频转,似清水盈盈,那情态真是动人极了。
“那你的眼睛,真的可以看见了?”冷冉风似乎十分的不放心,紧紧的盯着九郎问道。
“你今天穿的是天青色的长衫,袖边儿走的是银丝线。你的脸色——苍白极了。”九郎的最后一句话声音很低,仿佛是喃喃自语一般。
冷冉风忽然伸出双臂将九郎拥到了怀中,紧紧的不肯放手,仿佛害怕一松手她就会消失一样。
摘星九郎忽然有些明白了当年一言大哥为什么宁可尽废前程也要离开夕门,奔向他的爱人。这样一个温暖,踏实,值得生死相托的怀抱,又有谁会不去不由自主的投奔呢?哪怕是历尽千辛万苦,穿越千山万水,拼尽全力耗尽生命也在所不惜。冷冉风这个人,绝对是值得生死相交的朋友,这个让人留恋的怀抱,将来又会是谁的青丝泊在这里直至白发苍苍呢?
忽然,有人在外洞咳了一声,嘿嘿一乐,道:“公子啊,我这个机关过不去了,向左走两步还是三步?”
冷冉风在九郎耳边轻声道:“放心吧,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等我先把牧童这个混小子救进来。”说着轻拍了九郎的后背一下,松开了她。九郎笑道:“牧大哥好脚,这一路可是辛苦了!”
牧童按照冷冉风的指导绕开了机关走了进来,笑嘻嘻的道:“这穿山越岭的可真是把我累坏了,我既怕跟的太紧了被你们恼,又怕离得太远了被那些豺狼跟上,可真是辛苦啊!”
“什么豺狼?”冷冉风警觉的问道。
九郎笑道:“公子的心到哪里去了?刚才那毒泉水没看出来也就罢了,竟然连跟了一路的脚步声都没有听出来?”
“我听见了,只以为是牧童带领着护院跟在附近。”
“不止是他们,他们也就三四十人,可是跟在他们身后的那些人,差不多有七八十个。那可是个虎狼军团啊。”
“没错公子,我一共带了三十个人,而我们身后的人差不多有七八十个。”
冷冉风看着他们笑了笑,道:“看来这一次你们仍是十分的默契,而我,又是做了傻瓜呀。”
牧童听了脸色霎时变了,紧张的解释道:“公子,你的心思全都在九郎一个人身上。除了她你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听不见。因此才会失去了往日的洞察力。不然这些怎么会逃过公子的眼睛呢?就像是那金乌泪——”
“就是我的眼泪。”冷冉风笑了起来,接着道:“当时我的眼泪落入水中时,是你叫我快给九郎擦一擦眼睛,在那时你就已经想到破解之法了,是不是?”
“看到你的泪水时我才忽然间想到的。那个人不也是当时就要给九郎医治眼睛吗?那解药很可能就是很平常的并且易于随身携带的东西了。在江湖的医药史中并没有关于金乌泪的明确的记载,但是江湖上在制陶器的贺家庄一带却流传着关于金乌泪的说法。自古女性为阴男性为阳,月为太阴而日称骄阳,因此月亮与女人,太阳与男人都有相通之意。在贺家庄一带都将男人的眼泪称之为金乌泪。这也算作一味药的。”牧童说到这时,那种严谨正色的神情顿时消失了,随即嘿嘿一笑,道:“我的好公子,不是我要瞒着你,而是我也不敢肯定这男人的眼泪到底是不是金乌泪。哎——可是九郎可知道啊,她当时眼睛看见了都没有告诉你,这可就是她的不对了!”
九郎瞪了他一眼,笑道:“牧大哥你可真没良心,当初是你要‘将计就计’的,可到头来又全推到我身上,生怕公子恼你。你可是相当的不仗义啊。”
冷冉风看见九郎说牧童“不仗义”时眼睛却看着自己,知道九郎在有意取笑他刚才出手伤人更是“不仗义”,又看到九郎的脸颊上仍有微红的印迹,不禁心疼起来,懊恼自己竟然失去了理智,这么多年以来是从没有过的事。可是,也只有摘星九郎一个人能够让他失去所有理智所有判断,目不能视耳不能闻,满心里想的只有她一个人。
冷冉风想到这些时看着九郎的眼神便温柔起来,就像是潭中清明而深远的水一样。
九郎愣了一下,忙道:“说来也奇怪,那个白衣人为什么当时十分的惶恐我劈开他的面具,而后又想要给我解毒呢?”
冷冉风回过神来时,道:“很可能他是你认识的人,不想叫你认出来,这个人——应该是你的朋友才对。”
“先别管那个白衣人了,还是先看一下这毒泉眼吧。”牧童说道。
那钟乳石靠洞壁的那一侧正背着光,牧童用火折子照着,看了一会儿才道:“这石头被人动过手脚。石壁被打通过,而后又用碎石嵌好的。那毒药就是从这注入泉中的。”
他的话音刚落,那滴含在石眼处的泉水如饱满的露珠坠下花瓣一样的跌落下来,落到地面的青石上,顿时青烟四起,嘶嘶作响。
“这样的剧毒,别说是沾到了眼睛上,就是碰到了手上也——”牧童说到这忽然闭了嘴,因为他看见冷冉风缓缓的抬起头,盯着那钟乳石。面色苍白冷峻,双眼微眯,透出一股冷冷的杀意。
九郎本来要说话,看见冷冉风的神色异常,他的手扶在冷心剑的剑柄上,有一种浓烈的冷香之气悄然袭来,让人心惊胆寒。
冷心剑平时冷香之气淡然,似若有若如。因为九郎对香气敏感才会感觉芬芳四溢。而现在这种香气,浓烈而清寒,甚至闻起来都有一点血腥之气,透露出一种黑暗而危险的信息,让人十分的不安。九郎忽然想起冷冉风曾经说过冷心剑只有在剑主剑气极盛,杀意极重或是嗜血的时候才会馥郁芬芳。而今天的香气,要比那日和白衣人对峙时的味道还要浓烈很多。
“公子?”九郎轻声叫了一声。冷冉风似乎没有听见,仍是专心而冷峻的盯着那钟乳石。那个侧影,比往日多了几分冷酷,少了几分谦和,显得英俊极了。
忽然,冷冉风拔剑而出,直劈向那钟乳石!一时间碎石纷飞,响声震天。
九郎刚要上前阻拦,却被牧童拉住向后拖了几步,悄声道:“公子不劈了这些石头是不会解恨的。这些石头要是不挨劈,那挨劈的可就是宴家人了。我从没见过公子这样生气过,你就让他消消气吧。”
“那日泉——可是多少人的救命泉啊。”
“放心,那日泉在内壁上,公子劈到那时估计气也消得差不多了,那时再去劝他。现在上去,可是要伤及无辜的呦。”
九郎点点头,目不转睛的看着冷冉风。
人人都盛传冷冉风是少有的用剑的大高手,他的手,是世间最为适合握剑也是最为犀利冷酷的手。但是从没有人真正看见过。摘星九郎以前将信将疑,但此时她看到冷冉风用剑时,才相信这是真的。
洞顶垂悬的石柱在他的利剑之下给粉碎如泥,他的身形快速而自如,犹如人剑一体,出奇的和谐自然。纷碎的碎石半点也到不了他的身上,快剑将他的周围封的滴水不透。
摘星九郎看的目瞪口呆,心里叹道:“倘若上古用剑先贤有知,也一定会大为欣慰的。冷冉风用剑如此的和谐自然,如人剑合一一般,恐怕多半也是和他高远豁达的心性和善安然的性情修为有关。恐怕那人剑合一,连为一体的杀意剑恐怕也不过如此了。”
“怎么样,公子不仅心智颇深,武功也超群吧?”牧童笑道。
“这样好的武功,连我都自愧不如啊。”
“九郎此言差异。若论较量单纯的剑术武功,你可能稍逊于公子,可若是利用天时地利人和置对方于死地,公子一定会死在你手里。”牧童说的极其正色,九郎听的一惊,这时一声巨响,冷冉风已经劈开了内壁的暗门,真正的日泉路了出来。他挥剑欲劈,听得九郎和牧童齐声叫道:“公子,手下留情!”
细碎的石沫在冷冉风的剑停滞在空中的那一刻纷纷落下,落到地上发出如雪般的沙沙声。
九郎走过去轻声道:“公子,这泉眼不是宴家的,可是天下苍生的啊。”说着握住冷冉风紧紧握住剑柄的手,道:“收剑吧,外边还有人等着我们呢。”
冷冉风那种冷峻的神情在九郎握住他的手的那一瞬缓和下来,仿佛与剑的冰冷犀利脱离开来,又变成温润如玉的冷家公子了。他笑着看了九郎一眼,收了剑,道:“走吧。那咱们就‘将计就计’好了。”
此时洞外已经天亮了,熹微的晨光透过树荫斑斑点点的洒落下来,远处的山峦也浸在迷蒙的晨雾之中。冷冉风阴沉着脸,抱着九郎从洞中走了出来,牧童脚步沉重的跟在他的后面。众家丁看见冷冉风走出来,都都从洞边的隐蔽处悄无声息的聚到了他的身边。有个黑衣人低声道:“公子,牧爷,对方就埋伏在不远处的树林里,一共七十五个人。从轻功的路数看不出是哪一家的。”冷冉风点点头,看了一眼怀中的九郎,没有说话。家丁中有人叹息了一声,却没有人敢多劝一句。
冷冉风忽然大踏步的走到前面,喊道:“你们都给我滚出来!滚出来!你们现在满意了,是不是?”
埋伏在丛林里的人果然很听话,都从遮掩处走了出来,黑压压的一片,围成了一个半圆形。九郎听到那些人的脚步声差点没乐出来,心里道:“还真听话啊,叫滚出来就滚出来了。”
这些人都蒙着面,为首的一个人头发都已经花白,苍老的声音响彻了林间:“公子,得罪了!请您将摘星九郎的尸体交给我们,这桩恩怨就算了结了。日后我们主子一定会亲自到府上给公子一个交代的。”
“那你们索性也将我的性命也拿去好了。”冷冉风冷冷的道。
那人十分恭敬的欠了欠身,道:“公子这是哪里的话,在下不敢。”
“你们害死了她,却连她的尸体都不放过!怎么,你们觉得我冷冉风好欺负是不是?”冷冉风这句话几乎是声嘶力竭喊出来的。牧童站在他的身后,心里都快乐翻了。因为了解冷冉风的人都知道他越是动怒的时候就越是沉静,因此这样的大呼小叫一定是在演戏,而且装的还蛮像的。九郎被他抱在怀里,脸庞贴近他的心口,冷冉风的这几句话在她听来简直是响彻天地,动情极了。便忍不住悄悄睁开眼睛看了冷冉风一眼,冷冉风的神色愤怒而哀伤,显得异常的冷峻,但是他的眼睛却是亮亮的,眼底闪着快活的光芒。
“当然不是,我们怎么敢呢?这其中原由——还是由我们娘娘来为您解释吧。”
“那你们是一定要把人带走啦?”
“是,还请公子行个方便。”
“那我要是不行这个方便呢?”
“那我们只好得罪了。”那人的话音还没有落,就惊叫了一声,扑倒在了地上。鲜血,顿时流了出来。
刚才还在冷冉风怀中的摘星九郎此刻已经翻身而出,顺势拔出了冷冉风腰间的冷心剑,飞掠进了人群中。随着那个为首者的惊叫声,声声惊叫在人群中此起彼伏,这一切快的简直不可思议。九郎利用了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防御冷冉风等人而不留意她这个“死人”的机会,先发制人连伤了二三十人。顿时人群中一片大乱,可又看不见九郎人在那里,只有快剑若飞,快如闪电,待那些人反应过来时九郎已经回到了冷冉风的身边。
血腥和浓郁的剑香气混在一起,弥漫了整个山野。
为首的那个人肩上血如泉涌,被人扶起来勉强站住,盯着九郎道:“摘星九郎,你可要记住你这飞仙一剑啊。”然后意味深长的看着冷冉风道:“公子,你可更要记住这一剑啊。如神来之剑,精确无比,犀利万分,恐怕天下没有几个人可以招架得住。”
冷冉风笑了笑,道:“摘星九郎已经手下留情了,并没有刺中要害。你们可不要不知足啊。”
那人长叹了一声,道:“公子是铁了心要护着她,是吗?”
冷冉风笑了起来,道:“你觉得摘星九郎需要被人护着吗?不过,既然你问了,那我就告诉你好了——她的命就是我的命,我的命就是她的命。谁想伤害她,就是剜我冷冉风的心尖肉一样。”冷冉风说这话时,神情平和自然,有一种豪情在话语间流露出来,仿佛做这样的回答很值得骄傲一样。
摘星九郎瞥了冷冉风一眼,顿时胸间涌起了一股暖意,仿佛一下子天宽地阔,一眼无极,竟有些希望时间就停在这一刻,直至地老天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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