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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主驾驶的人不过沉默了那么三两秒钟,苗熠立刻后悔了。
话说出口,她才想起来,家里那么乱,哪里适合待客?昨天的垃圾桶肯定还没倒,沙发上堆着没叠的换季衣服,茶几上有空酒瓶和吃剩的外卖盒子,阳台的绿植枯得只剩几片黄叶子。
可是话已经说出来了,苗熠只好干巴巴的找补。
“你去我家眯一会儿…开车更安全。我还可以给你热杯牛奶。”
扶念犹豫片刻,还是拒绝了,“没事,我回去睡就行,也不远。你赶紧上楼休息吧。”
苗熠顿时松了口气,她原本也没做好扶念去她家睡觉的准备。
她推开车门下去,冷风灌进来,让她打了个颤。她侧头看着车里,“那你路上慢点。”
扶念冲她摆摆手,嘴角微微上扬。车子很快启动,拐出小区,融入了热闹的街道。
扶念到家时,刚过早晨八点。
她换了鞋子,囫囵吞枣的卸了妆,直接倒在了床上。身体累得像被拆开重组过,骨头缝里都透着酸。
可脑子却还醒着,一闭上眼,就是山顶呼啦呼呼啦的风,和那片烧红了的、流淌的天幕。还有副驾驶上,蜷成一团睡过去的人影,呼吸声又轻又绵长。
她翻了个身,重新闭上了眼。
这一觉睡得很沉,连梦都没有。醒来时,窗帘没拉严,一道金黄色的斜阳正好打在她脸上。
她坐起来,整个人都是懵的,一时间有些分不清时辰。她靠在床头发了很久的呆。身体还是乏,像是力气被什么东西抽干了,怎么睡都补不回来。
发完呆,她去了一楼,打算泡茶喝,解一下乏。
从橱柜里找出茶叶罐,捻了一小撮毛尖放进玻璃杯,又拿过烧水壶。
冲好茶,端着烫手的杯子回到二楼房间。茶很烫,她小口小口地吹着气喝。味道醇厚,带着点陈年的涩。
那一瞬间,“热牛奶”三个字,莫名其妙地跳了出来,带着那个小心翼翼的语气。
或许,热牛奶比茶更好喝呢?
*
周末很快过去,忙碌的周一开始。升旗仪式,班主任会,接着就是两节连堂数学课。
七年级三班的教室里,阳光正好从东边的窗户斜射进来,在黑板上切出一块明晃晃的光影,映着“几何物体”几个大字。
扶念面向底下黑压压的脑袋,“举个例子,生活中常见的圆形物体有哪些?”
教室立刻活了过来。
“镜子!”
“手镯!”
“飞盘!”
坐在最后一排的男生,为了显摆自己嗓门大,猛地挺直腰板,扯着脖子喊,“老——师!太——阳!”
教室里静了一瞬。
紧接着,爆发出哄堂大笑。男生自己也不好意思地挠着头,嘿嘿傻乐。
扶念也笑了。她抬手往下压了压,示意安静。
“曹浩宇同学想象力很丰富,”她说,“但是太阳并不能单纯的看做是圆,准确来说,太阳是……球体。”
说到这里,声音忽然很轻地顿了一下。
“太阳”这两个字,像一颗小石子,毫无预兆地投进了她平静的思绪里。
她眼前猛地闪过一片炽烈的流动的红,不是挂在天上的那个太阳,是那天凌晨的山顶,风车巨大的彩色叶片后面,被霞光一寸寸照透了的、铺满整个视野的云海。身旁好像还站着那个人,缩着脖子,鼻尖和耳朵冻得通红,眼睛却亮得惊人,专注地看着天边。
讲台下的笑声渐渐平息下去,几十双眼睛还望着她。
扶念极轻地吸了口气,指尖无意识地掐断了手里的粉笔。
她重新拿了一支粉笔,“好,我们接着来看其他几何物体图形有哪些。”
说罢,转身,在黑板上写下新的几何体,握粉笔的力道,比平时重了些。
……
下课铃响的时候,扶念正好讲完最后一道题。
收拾好教案和三角尺,下楼回办公室。
办公室里闹哄哄的。教语文的李老师正大声抱怨这次月考的作文题出得刁钻,几个年轻老师在讨论周末去哪家新开的火锅店。空气里混合着咖啡和打印纸油墨的味道。
扶念在自己的工位坐下,喝了口早上泡的茶。茶也凉了,涩味更重。
她又惦记起热牛奶了。
她想,或许,夜晚下班回家,可以自己热一杯牛奶喝。
她拿出手机,习惯性地点开微信。
工作群炸出了几十条未读,家长群也有人@她。她翻了翻,回了几个消息,然后手指往下滑,滑到那个备注着“苗梦涵家长”的对话框。
最后一条消息,还是一个月前那笔1600块的转账。绿色底,白色字,定格在屏幕上。再往上,是更早之前几句关于苗梦涵的、简短到近乎公事公办的交流。
她盯着那个对话框看了几秒。
想打些什么字,又觉得这行为似乎有些越界——虽然和苗熠关系缓解很多,可是,好像也没到能随意分享日常的程度。
或许,那样融洽的一晚,真的只是醉酒限定。
屏幕渐渐暗了下去,映出她自己有些模糊的脸。她按亮,又看了一会儿,然后熄灭了屏幕,把手机正面朝下,扣在了办公桌一堆作业本旁边。
*
苗熠是周日下午两点才开始打扫房间的。
平时家里只要不乱到没地方下脚,她就能忍。但今天睡醒后,看着客厅里乱糟糟的一切,茶几上的空酒瓶,沙发扶手上搭着的脏外套,地板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掉落的塑料袋,她觉得特别不舒服。
她起身,先打开了所有的窗户。冷风灌进来,冲淡了屋里沉闷的气味。然后她找了个最大的黑色垃圾袋,开始收拾。
空酒瓶扔进去,外卖盒子摞在一起,沾着油渍的塑料袋团成团。沙发上的衣服全部抱起来,塞进洗衣机。茶几用湿抹布擦了三四遍,直到木纹清晰得反光。
最难收拾的是阳台。先不说那一堆又一堆的空酒瓶,光那几盆绿植也让她皱眉头。那几盆绿植几乎死透了,叶子黄了大半,软塌塌地垂着。
以前她的妈妈很喜欢买一堆绿植,妈妈说,家里有点绿色才像过日子。那时候,叶子油亮亮的,生命力几乎要从绿叶里挣脱冲出来。后来,她觉得自己死气沉沉的时候,就喜欢买一些绿植,只是可惜,她没有妈妈养的好。
她蹲在那儿看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没忍心扔,接了半盆水,一点点浇下去。
全部收拾完,已经快四点了。
她站在客厅中间,环视了一圈。屋子还是那个老破小的屋子,墙皮有些地方掉了,地板砖也有裂缝。但至少,现在它干净、整齐,像一个能正正经经住人的地方了。
苗熠的整颗心,瞬间松快起来。
站立片刻,苗熠去了小区外的超市。
她推着购物车,慢悠悠地逛。买了鸡蛋、挂面、一包榨菜,还有一提卷纸。都是最普通的生活必需品。
推着车路过生鲜区时,她看见了冷鲜柜里码得整整齐齐的牛腩肉,红色的肉,白色的油花,看起来很新鲜。不远处的蔬菜区,堆着黄心的土豆,圆滚滚的,沾着点没洗干净的泥。
她的脚步不自觉地慢下来,最后停住了。
或许,可以再买一点准备着?说不定下次扶念到她家做客,可以用的上?
察觉到自己的念头,苗熠突兀的笑了一声。
都在胡乱想些什么啊。
最后,她还是推着车,从那一排鲜红的肉和黄色的土豆前走了过去。
*
隔天夜晚七点,苗熠已经在准备上班了。
她将吃了的外卖扔进垃圾桶,转身去卫生间,准备补下口红,让气色看起来好一些。
手机在洗手台上震动了一下。
是苗梦涵发来的微信。
【姐,今天扶老师问你了。】
苗熠从包里掏口红的动作顿了顿,想了片刻,回复道,【问什么了?】
【下午放学的时候,我下楼碰见了扶老师,扶老师问你前几天喝了酒第二天有没有不舒服。】
看到这个消息,苗熠正在勾唇峰的手,彻底停了下来。
口红划出去一小道,在嘴角边拉出一道突兀的红色痕迹。她没管,放下口红,拿起手机。
手机屏幕的光映在她脸上,把她怔住的表情照得清清楚楚。
外面,酒吧的音乐已经隐隐约约传了过来。低音炮的鼓点一下,又一下,沉闷地敲打着墙壁和地板。但在这一刻,那些声音都好像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模糊而遥远。
打字的手指有点僵,不太听使唤。
她删了又打,打了又删。最后,回复道,【扶老师怎么突然想起来问这个了?】
等了好一会儿,苗梦涵的消息才过来,【我也不知道……放学的时候,她突然喊住我,问我腿疼不疼,我说不疼。她就准备走了,然后又突然停住脚步,问我你怎么样。】
她盯着这段话,看了很久。直到屏幕自动息屏,映出她自己模糊的带着一道小小红痕的脸。
原来,被那人在不经意间郑重提起,是这样的感觉。
像是……漫长的冬夜里独自行走,忽然被人从身后,轻轻披上了一件还带着体温的外套。
暖意来得太突然,反而让人僵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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