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误入梦境
夜风微凉,水月潭漾了一湖波光,倒映着皎皎的明月。沿着潭边栽种的白露树参差向天,令十里神木林徒显幽凉。这一番景致,粗瞧,似乎同近来数个日夜都没有什么不同。
但梵音谷这个地方,原本四时积雪,水月潭就生在王城边儿上,按理说也该覆盖上皑皑的雪幕。可此时,此地,却不见半分有雪光景。
因这个空间,它其实是个梦境。阿兰若的梦境。这个梦境虽与梵音谷吻合得如同水中倒影,但真正的梵音谷乃是同四海六合八荒相系,延展开来,当得起广阔垠四个字。而此地,却仅是个有边有角的囚笼。
东岳和凤九陷入这个囚笼,已经三月有余。掉进阿兰若这个梦境时,凤九竭尽周身仙力凝出来的护体仙障成功被毁,三万年修行一朝失尽,身子虚弱得比凡人强不了几分。原本以为将天罡罩放在她的身上,论她出什么祸事,保她一个平安总该没有什么问题。这个事,却是她考虑不周。
凤九不晓得自己睡了多久,虽然灵台浑浑然不甚清明,但偶尔也有一些知觉。
她似乎被谁抱着。她心中觉得自己该晓得抱住她的人是谁,却不明白为何想不起来。鼻息间隐隐然飘入一丝白檀香,此香亦令她觉得熟悉。但这种熟悉却似隔了层山雾,令她疑惑。
感觉自己稳稳地被抱了一阵子后,似乎辗转被放到一个柔软的处所。她觉得这样躺着舒服些,懒懒随抱着她的那双手折腾。因大多时候意识含糊着,且身体上的痛楚是一阵儿一阵儿来,寻常只感到疲累力并甚疼痛,这么躺着便正合她的意,还算舒心。
但总有疼痛袭来且一时难忍的时候,她不大经痛,料想痛得狠了也曾嚷过。每当痛到深处时,总有一只手稳稳地将她扶起来靠着,一勺一勺喂给她什么东西。这个东西血腥味甚浓,不大好喝,但一入喉疼痛就少许多,她觉得应该是个好东西。
她被呛着时,会有人轻缓地拍她的背;躺得不安稳时,会有人握住她的手;哼哼时,就有人将她搂在怀中。所以她经常哼哼,没事儿也哼哼,想起来就哼哼。
灵台稍有些许清明,她便在脑中尽力思索照顾自己的人应是谁,这个照顾的手法很细致,她觉得他很有前途。但每当此时,脑中却又开始含糊。
凤九的梦境外,东岳随手幻化卧榻安置她,又将掌心割破喂她赤金的三合生血聚魂疗伤。白凤九梦见伏觅仙母正与父母商议婚事,想到心中早有东岳,奈何对方心里只有姬蘅,但她们青丘的狐狸一生只认定一人,绕是早些时候成玉让她进入另一段恋情而忘记东岳,或者那位织越神宫的沧夷神君愿意等她,但是她心中早已对东岳情根深种,可又不知如何开口,纠结之下突然醒来,结果睁眼看到东岳坐在身旁,呆愣半响。
月光下乌黑的长发被散下来,深邃的双眸,专注地注视着她,同平常一般,白衫着身,以及经常被外人称道的绝色容颜。如此看来,坐在床前的人,的的确确是东岳帝君本君,可是她又怎么会在这呢?大概还在做梦罢!
东岳瞧见她睁开的眼,似乎怔了一怔,伸手放在她额头上一探,探完后却没有挪开,目光盯着她的脸许久,才低声问她:“醒了?可有不舒服的地方?”
凤九谨慎而沉默地看着这个东岳帝君,木呆呆想了一阵,良久,她面色高深地抬了抬手,示意她靠她近些。
东岳领会她的手势,矮身坐上床沿,果然俯身靠她近些。这个距离她伸手便够得着她的衣领,但她的目标并不在东岳的衣领。方才她觉得浑身软绵绵没什么力道,将上半身撑起来做接下来这个动作,尚有点儿难度,不过这样的高度,就好办了许多。
东岳凝目看着她,黑色的发丝垂落在她的肩头,沉声问她:“确有不舒服?是哪里不舒服?”
她没有哪里不舒服。东岳问话的这个空当儿,她的两只手十分利落地圈住了她的脖子,将她再拉下来一些。接着,红润双唇准确误地贴上了东岳的唇……东岳被这么一勾一拉一扯一亲,难得地,愣了。
凤九一双手实实搂住她的脖子,唇紧紧贴住东岳的唇。她心中做如此想:前一刻还怀疑着此乃梦境,下一刻就梦到东岳帝君,可见,这的确是个梦境。梦这个东西嘛,原本就是做来圆一些未竟的梦想。当年离开九重天时,唯恨一腔柔情错付却一丝一毫的回本也没有捞着,委实有辱青丘的门风。今日既然在梦中得以相遇,所谓虚梦又着实变化多端,指不定下一刻东岳又悄然不见,索性就抓紧时间亲一亲,从前这笔情债中没有捞回来的本,在这个梦中捞一捞,也算是不错。
东岳的唇果然如想象中冰冰凉凉,被她这么密实地贴着却没有什么动静,像是在好奇地等待,看她下一步还要做什么。
凤九似乎占到便宜,却彻底招惹了东岳,无论是昭阳公主还是东岳帝君,对白凤九的感情都是一样的,一见钟情也好,日久生情也罢,此时的她,既是那一十三天的东岳帝君,又是凡间的昭阳,渐渐地,俩人就此一发不可收拾,相比方才吻的蜻蜓点水,现下似乎更为炽烈。
凤九屏息太久,喘不上气,想伸手推开东岳,手却软绵绵没甚力。如今她脑子里盛的是锅沸米粥,自然想不到变回原身解围的办法。
东岳倒在此时放开了她,嘴唇仍贴在她唇角,从容且淡定地道:“屏住呼吸做什么,这种时候该如何吸气呼气,也需要我教你吗?”嗓音却含了几分沙哑。
凤九表面强作镇定,内心如鼓悸动,作为青丘未来女君,万万不能丢失颜面,遂对东岳说青丘风俗是接吻时不能呼吸,东岳听后笑道想要再试试青丘的风俗,凤九红着脸说她不要脸。
对于方才的白凤九,东岳没想过她会那么热情,不过看她把现实和梦境搞混了,便“适时”地提醒她,她是真实存在的,并不是她梦中的衍生物,看着凤九茫然无措地妄图扯上来将自己兜头裹住。
现实它,有点儿残酷。东岳抬手浅浅一挡,上提的一角薄被被晾在半空,她的手被帝君握住。
帝君凝眉瞧她半晌:“还记不记得入睡之前,你在做什么,小白?”
入睡前她在做什么?此时一想,凤九才发现自己竟然没有印象。她抬头迷茫地瞧着东岳。
东岳将她睡得汗湿的额发撩开,沉着道:“有时睡得多了是会这样,睡前的事记不得所谓,近的事情你还记得,就没有什么。”眼中闪过一点微光,又道,“其实什么都记不得了,我觉得也没有什么。”
东岳的这句安慰着实当不上什么安慰,但话入耳中,竟神奇地令她空落落的心略定了定。
凤九的头发睡得一派凌乱,东岳帮她理了理。她颠三倒四总结个大概,东岳一面随她总结,一面思索大事。白奕要将凤九嫁去织越山,据司命说,这桩事已过了七十年,但此时凤九口中言之凿凿此事仅发生在两月前。
看来,大约是入梦时受了重伤,仙力不济,让凤九的记忆被阿兰若之梦搅得有些混乱。她此时的记忆还停留在七十年以前,所以才未因她将频婆果给姬蘅生他的气。东岳觉得,阿兰若之梦扰乱重伤之人记忆这个功用,倒是挺善解人意。
东岳细作端详,索性便以虚实参半的口吻去复述往昔种种,并将俩人所处困境皆怪燕池悟头上,白凤九信以为真,心中顿时酸楚,一边埋怨所受委屈,一边懂事为他开脱,甚至还把所有因果归结自身运气衰败,机缘薄弱。
东岳见她梨花带雨,如泣如诉,赶忙将其拥进怀里,若说浮世仙途,万万年长,时间玄妙,妙在许多东西相似而又非似,例如凡尘“情”“欲”二者,东岳向来自认可控,没曾想来,这颗看似腐朽不化之心,竟也彻底沦陷之中。
凤九对东岳,从来不是可控之欲,而是不可控之情。自以为已连根截断,岂知根埋得太深,截出来的这一段乍看挺长,便以为到底了。其实深挖一挖,还能挖得出。她以为往事随风,已渺若烟云,此时东岳简简单单一句话,却将根上的黄土尽数除尽,让她亲眼见到这段情根被埋得多么深,多么稳固。
眼前哭得梨花带雨的女子,便是东岳心心念念之人。当初在九重天上,若那时便晓得圈养的灵狐是青丘白家的小帝姬,自己当会如何?东岳思及这个问题,觉得多半会将凤九送还青丘。小狐狸在十恶莲花境中的相救之恩,她自会向青丘送上九天珍宝酬谢。于情她自然很钟爱小灵狐,于理,却实不便将一族帝姬留在自己身旁教养着。
固然过往的许多她着实不知情,但这种不知情,或许本身就是一种错。往事实不可追,此时也不是追悔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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