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坠落
荧幕上,父亲与儿子在公园里一起玩耍,午后阳光正好,湖上微风惬意。
镜头从花丛转到树林,来到电影的第二段主题。
一起长大的两位同伴,因考上不同的大学,正准备告别。
“从这里去11区要多久啊?”健硕的青年咬着一根野草,问。
“四个半小时。”瘦弱的青年扶住镜框,说。
“好像也不算远。”
“嗯,不过我们都会交到新的朋友。”
“但你永远是我最好的朋友。”
“你也是。”
董锐离开座位,前往洗手间。
白墨与温落一道跟随。
伫立在镜子前,董锐脱下手表,开始洗手。
“董先生说,他第二次回洗手间是忘了拿手表。”温落道。
白墨:“既然他洗手都会摘掉手表,按说不会忘了戴回去。”
“明明投影可以随时查看时间,为什么还有人买手表?”
“显示自身的财富。”
“白经理,您说您是有钱人,为什么没有手表?”
白墨笑:“我有钱的程度已经到了戴最贵的手表也使我更显贫穷的地步。”
“行吧。”
两道幽灵谈话间,董锐接到一发通讯,他打开镜片的投影。
“怎么了?”
“你去哪儿了?”妻子问。
“在外边找工作。”
“我看你今天的早饭怎么只吃了一半,别饿着了。”
董锐抱怨:“你煮粥什么都不放,没一点儿味道,怎么吃得下?”
妻子眉眼一沉:“现在家里欠了这么多钱,当然只能吃些便宜的,你工作找得怎么样了?”
“我……还在找……”
“昨天睡觉的时候,你一直在说梦话,肯定是压力太大了吧?”妻子道,“你不要太着急,还是得注意身体呀。”
“嗯。”
“讨债的刚才又敲门了,还在门上划了几句脏话。”
“潇潇没事吧?”
“没事,我把他们都轰了出去。”
“嗯。”
“老董,这几天我想了想,其实可以把我的契约点卖了,先把你欠的债还上……”
董锐一怔:“你疯了?那是你的个人财产,如果卖了,系统不会给你养老的!”
投影中,妻子温柔一笑:“没事,先把眼前的难关过了,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呗。”
“小琪……”
“别说了,这是我的决定,你没权利管我。我看书上说,公元纪那会儿的人类,家庭财产都是共享的,可有意思了。”
家庭的贷款在生效之初就一分为二,妻子用自己的遗产与工资还完了她的那部分。
富家小姐看上了穷小子,为了一句“我永远爱你”,义无反顾地与他成家。
——原以为能过上幸福的生活。
董锐当初拍胸脯作出的承诺,到头来都没能实现。
“小琪,谢谢。”
“谢啥呀,待会儿你回来吃午饭吗?”
“我、我还有事,不回去吃了。”
妻子道:“什么事儿啊?我本来想着你最近心情不好,专门买了你最爱吃的鱼,刚烧热了,回来吃吧?”
董锐鼻头一酸:“我真有事儿……”
“潇潇,你过来,帮我劝劝你爸爸。”
“诶!”女儿兴冲冲地跑进投影的范围,“爸爸,你就回来吃饭嘛!”
“我……”
“你最近是不是太累啦?”女儿问。
“爸爸不累。”
女儿晃动头上的双马尾:“爸爸你骗我,我那天看到你在阳台上偷偷哭了。”
董锐勉强笑道:“你看错了,我怎么会哭呢?”
“我就是看到了嘛!妈妈说你最近遇到了很多不开心的事,以前我不开心的时候,你总是陪我聊天,现在换你不开心了,怎么不找我谈心呢?”
“找你谈心?”
“是呀,今天可是圣诞节,你快点儿回来,我和妈妈都等着你呐。”
“潇潇,我……”
“爸爸,我可爱你啦。”
一瞬间,董锐眼眶泛红:“我也爱你。”
妻子道:“老董,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约会看的是什么电影吗?”
“《爱与别离》。”
“你居然还记得?”妻子有些意外,心头生出一丝感动。“后来不是出了第二部吗?叫《爱与团聚》,我们后来说去看,但一直忙,结果忙到电影下映。我刚才下载了影片,晚上跟女儿拆完礼物,咱们一家人一起看。”
“……”
“妈妈,我怎么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
“啊呀,鱼还在锅里头煮着呢!”妻子惊叫着,跑回厨房。
女儿凑近投影,甜甜笑道:“爸爸,我先把通信关了,等你回来哈。”
“嗯,我马上就回去。”
董锐关闭投影,闭上眼睛,忍住眼泪,走出洗手间。
回到影厅门口时,他摸了摸手腕,发觉手表忘记戴了,迅速转身折返。
温落看着董锐复杂而内疚的神情,道:“我认为董先生和家人通讯之后,杀人的心已经动摇了。”
“对。”
“那他为何在案发后,依然承认了自己的杀机?”
白墨道:“因为三点。”
“哪三点?”
“其一,他看到元宏屿的死亡,知道自己不是杀人凶手,所以相信警方不会冤枉他。其二,他可能放弃了杀人的念头,内心的自我认同已经由恶转善,不想再有道德上的愧疚感,因此选择实话实说。”
“第三点呢?”
“他太笨了,不知道口袋里已经被人留了引爆器。”
“这么说的话,董先生是犯罪中止了?”
白墨点头:“假如没有意识投影的回顾,以他那套愤怒、慌张又愚蠢的说辞,很有可能被判为犯罪预备,甚至犯罪未遂。”
“白经理,您为什么不去当刑警呢?”
白墨笑道:“我的回答和昨天一样,因为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温落不解:“您所说的更重要的事,就是在影院当经理?”
“不,是和你谈恋爱。”
“恕我不能认同。”
“没关系,毕竟这事儿很复杂。”
“有多复杂?”
“复杂到跟你解释不清楚。”
温落摇头:“您又在胡说八道了。”
荧幕中,那对竹马离开公园,在中央车站挥手告别。
“记得常跟我联系。”
“一定。”
“等我过年回来,我们再一起去吃火锅。”
“一定。”
“然后去看电影。”
“一定。”
“再见啊。”
“再见。”
……
元宏屿记得电影的结局,健硕的青年找到了女朋友,瘦弱的青年找到了男朋友,因为不同的学业、工作,两人的联系逐渐变少,到最后只剩每年一句的“新年快乐”。
遥想五岁那年,他们一起在路边摔倒,相互把对方扶起来,曾约定以后要一起长大,一起变老。
——儿时的承诺总是美好的。
列车远去,电影的下一对情侣主角在同一处车站登场。
久别重逢,女生在车站等到爱人,却也等来一句“我们分手吧”。
因为家庭的原因,男生选择离开女生。
两人回忆了过往的美好,在最爱的餐厅吃了最后一顿的晚餐,但这些吊唁对女生而言都是悲伤且无用的。
在浪漫的花园里,泪水化为沉重的离别。
路千山不由想到结局,他们再次见面时,都有了各自的家庭。
他与她只轻轻一笑,彼此说了一句:“好久不见,再见。”
元宏屿伸手揽过路千山的腰:“只有爱情的爱情,可能并不是最好的爱情啊。”
路千山将头靠在未婚夫的肩上:“或许吧,你还不想去洗手间?”
“忍得住。”
恢弘的音乐响起,将个体的离别渲染为悲怆的乐章。
路千山又问,声音很轻,几乎被音乐盖住:“你怎么还不杀了我?”
女主等残月偏西,止住了哭声,转身离开花园。
元宏屿然后回:“你呢,为什么不杀了我?”
“我爸该死。”
“小曼呢?”
“所以我也该死。”
元宏屿的手伸进路千山的兜里,将引爆器握在手中,抽回手臂。“你想跟我同归于尽?”
路千山微微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我舍不得。”
元宏屿微微一愣:“我也舍不得。”
“你不是这样的人。”路千山说,“我杀了人,你不该舍不得我。”
“那你呢,什么时候爱上我的?”
路千山摇了摇头,头发蹭着对方的下巴:“我不爱你。”
“……”
这是元宏屿早有预料的答案,但真正听到时,他的心仍然毫无防备地很疼。
路千山的舍不得,并非因为爱,而是幡然醒悟后的正义。
他不希望好人死去。
元宏屿将手放在路千山的喉结处,轻轻地抚摸,像清晨两人在一张床上醒来时那样。“你什么时候后悔的?”
路千山道:“看了你的日记,才知道你们袭击父亲是为了救一云。”
“你爱弟弟胜过爱父亲?”
“我爱一云,不爱父亲——但他终究是我的父亲。”路千山低声道,“如果监控的记录再完整一些……”
元宏屿叹道:“可惜没有如果。”
“是啊……你还不去洗手间?”
引爆器已悄悄从路千山的口袋到了元宏屿的手中。“你想自杀?”
“杀人就该偿命。”
元宏屿想,对方说的话跟沙月一样:“但你不用死。”
“我如果不死,你甘心?”
元宏屿:“我不甘心。”
“那为什么?”
“就当杀了你父亲的人是我,本来也该是我。”
“元哥,我没听懂。”
元宏屿灿烂地笑着,道:“所以,千山,我们一起去坐牢吧。”
“坐牢?”
“你说过,坏人不能因为做了好事就变成好人,我曾经做过两件坏事,所以跟你一样都是坏人——坏人就该坐牢。”
八年前,他带着沙月、田巧曼逃出孤儿院时,便已经违反了系统的禁令。
路千山呆呆道:“你用不着这样……用不着陪我。”
“用得着。”元宏屿说完,吻住路千山。
影厅里,小憩的胡洲突然睁开眼睛,打了个哈欠,重新调整姿势。
胡真看了一眼女儿,伸展双臂,撞落元宏屿手中的引爆器。
“对不起。”
“别!”元宏屿悚然转头。
老爷子收回手臂,抬腿,放下,踩在引爆器上——
“砰。”
沉闷的爆炸音被电影的音乐覆盖。
路千山恍惚抬头。
天花板垂直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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