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火尘埃

　　咖啡厅里灯光昏沉，烟雾氤氲，光影摇曳中，模糊了Nina的面孔。

　　程默看不清她的神情，却在听到这个名字时不禁心头一颤，猛地抬起了头。他盯着Nina朦胧不清的双眼，缓缓说道：“伊蕙珍？那个女演员？......”

　　Nina轻轻点了点头，低声说道：“那天伊蕙珍因为戏份的缘故和导演发生了争执，争吵愈演愈烈，竟然捅到了投资方那边。我也不清楚伊蕙珍究竟说了些什么，把投资人得罪透了，扬言哪怕亏损成本也要换掉女主角。后来双方一来二往纠缠了几番，这件事情就变成了无法挽回的地步。伊蕙珍又回到剧组找导演闹了一通，看到一切已经无力回天，竟然趁大家不注意时，点了一把大火，把剧组给烧了。当时你姐姐正在更衣室收拾演员们换下的戏服，一场大火烧得大家都措不及防。危难面前，人人自顾不暇，慌忙自救逃生，根本没有人会去在意别人是生还是死。待到消防人员赶到现场扑灭大火之后，才发现你姐姐被困在了更衣间内，而更衣室的门竟然是被反锁着的......”

　　程默一边听着一边蜷起手指，将掌心紧紧攥成了拳头。他脸上的神情变幻莫测，黯淡的眼眸中此刻仿佛燃起了熊熊火焰。许久，程默沉声问道：“伊蕙珍现在在哪里，我想见见她。”

　　“跑了。”Nina转过头，缓缓地说道：“大火扑灭以后，她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警方已经在到处通缉她了，暂时还没有找到，等到归案之后，我带你去见她。”

　　“嗯。”程默努力平缓了一下内心汹涌如潮的情绪，隐去因愤怒而扭曲的面容，轻轻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片刻，程默低下头，理了理衬衫下摆微微皱起的褶子，两人陷入了一阵无声的沉默。

　　走出咖啡厅，已是月朗星稀，万家灯火。一阵冷风袭来，程默系上了大衣的扣子，收了收衣领，沿着繁华的街道向远处走去。喧嚣四起，人声鼎沸，穿梭在拥挤的人潮中，程默愈发感到寒冷，双手插在衣兜里，却依旧无法温暖冰凉的指尖。

　　忽然间，程默顿住了脚步。视线穿过如潮水般涌动的人群，落在了街边公交站台的灯箱上。巨幅的海报在明亮的灯光中闪耀着璀璨的光芒，尚梦蕊面色沉着地望着这座城市，精致的妆容，浅淡的微笑，一袭玫红色的长发宛若被风吹散的繁花，落英缤纷，如雨水般倾下。

　　程默微微勾起唇角，莞尔一笑，低声喃道：“再见了，时光。”

　　然后程默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

　　离开支离破碎的原地，奔赴深不可测的未来。置身于宿命的洪流之中，犹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尽管前路漆黑漫漫，荆棘满地，却是沦陷在命运掌心中的我们能够抓住的唯一救赎。

　　房间里没有开灯，黑暗中，程默看见洛尘雨倚在窗前，指间燃着一支香烟。

　　程默脱下大衣，挂在玄关的衣帽架上，赤着脚走进了客厅。他伸手在墙壁上摸索了一阵，房间里登时一片明朗。洛尘雨缓缓转过身，暖橙色的灯光在他冰冷的面容上流转。

　　寂静的房间里，两人相对无言，彼此凝视着对方。终于，洛尘雨先开了口：

　　“你去见了Nina？”

　　“嗯。”程默点了点头，沉默了片刻，轻声问道：“她都跟你说了？”

　　洛尘雨没有说话，他一步步向程默走来，站在了他的面前。近在咫尺的距离，程默仿佛能够感受到他炙热的鼻息，耳边回荡着他沉重有力的心跳。

　　“你......真的要这么做？”洛尘雨用低沉的声音问道。

　　“嗯。”程默再次点了点头，视线转向一旁，不敢去看他的眼睛。

　　“退学？”洛尘雨缓缓说道，仿佛唇齿间不经意弹出的音节，顿了顿，他又以同样的语气继续说道：“出道，做艺人？”

　　程默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默默低下了头。半晌，低声说道：“对不起，洛先生......”

　　洛尘雨望着程默，脸上渐渐变换了神色，清冷的眼眸里溢满了怜惜，他滚动了一下喉咙，伸出手将程默揽入怀中，柔声说道：“你不需要向我道歉，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只是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不先跟我商量一下？”

　　程默将侧脸贴在他温热的胸膛上，轻声说道：“我不想再让你替我担心，这些事情我自己也能够处理好。”

　　洛尘雨轻轻地抚摸着他的发端，俯在他耳旁，用沙哑低沉的声音说道：“你真的......很让我心疼。”

　　“嗯。”程默将脸在他的心口上贴得更紧了些，低声喃道：“对不起......”

　　“傻瓜，我说过，你不需要向我道歉。”洛尘雨紧紧拥着他说道：“无论你做出什么决定，我都会义无反顾地支持。”

　　程默仰起面庞，望着洛尘雨明亮深邃的眼睛，双颊微红。他微微探起身，在洛尘雨的唇角处轻轻吻了一下。一呼一吸间，萦绕着他淡淡的烟草味，如梦如幻，缱绻缠绵。

　　一个星期以后，程静转入了普通病房。

　　程默轻轻推开病房门，走到床前，将手中的食盒放在床头的桌子上，程静缓缓睁开了眼睛，低声喃道：“默默，你来了。”

　　“嗯。”程默轻声应道，他搬了把椅子，坐在程静面前，看着姐姐面目全非的模样，不禁心里又是一阵酸楚翻涌而来，泪水湿润了眼眶。

　　“傻孩子，怎么又哭了，姐姐已经没事了。”程静伸出手想要替他擦干眼泪，程默赶紧揉了揉眼睛，说道：“没哭，我就是看见姐姐渐渐好起来了，心里高兴。”

　　半晌，程默又低声问道：“还疼吗？”

　　程静轻轻摇了摇头，用柔软的声音缓慢地回答道：“已经好了，不疼了。”

　　程默努力按捺住泪水，嘴角勾起浅浅的笑容，说道：“那就好，慢慢就好起来了。吃点东西吧，我褒了你最爱吃的莲子蹄花汤。”

　　程静点了点头，眼睛里似有泪光闪烁。程默站起身，打开食盒，蹲在姐姐面前，用汤匙舀一勺放在唇边细细吹凉后，小心翼翼地递到程静的嘴边。就这样一勺一勺地喂着，程静时不时被汤水呛到咳嗽几声，程默下意识伸出手想要去帮她拍拍后背，却又怕弄疼她，不敢触碰她的身体，好几次递出去的手又收了回来，只得取出纸巾一边替她擦净唇角，一边暗暗心痛不已。

　　喂完饭后，程默将食盒清洗干净，一格一格整齐地摆放在窗台上晾干。他挪了挪椅子重新在姐姐面前坐下，片刻，程默开口说道：“姐姐，我有话想要跟你说......”

　　“嗯？”程静睁大了眼睛，微微转过脸看向程默。

　　程默看着姐姐的面孔，内心挣扎了半天，终究还是没能把想说的话说出口。末了，他轻声说道：“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就是待会儿我要去一趟学校，姐姐你一个人在这边好好休息，有什么事情的话按一下枕边的铃，护士很快就会赶过来。”

　　程静点了点头，片刻，像是想起了什么，又对程默说道：“对了默默，你的学费我存在卡里了，你抽空去一趟银行......”

　　“没事姐姐，”程默打断了她，接着说道：“学费我已经攒够了，你就不用操心了，静下心好好养病。”

　　“嗯。”程静的眼角溢出了泪水，她看着程默，缓缓说道：“对不起，是姐姐拖累了你......”

　　程默急忙站起身走上前去，用纸巾轻轻沾干程静脸上的眼泪。看着姐姐内疚自责的样子，程默那颗原本就已脆弱不堪的心此刻仿佛遭受了最后的一击，刹那间碎了一地。

　　许久，程默哽咽着说道：“姐姐你千万不要胡思乱想，你现在是我唯一的亲人，怎么会是拖累我呢？”程默忍了忍快要夺眶而出的泪水，继续说道：“自从父亲走了以后，在这个世界上我们就只剩下彼此了，我照顾你是理所应当的。你什么都不要去想，把心态调整好才能尽快好起来......”

　　程静抽泣着，许久没能说出话来。程默蹲在身边小心翼翼地帮她擦拭着眼泪。不知过了多久，程静终于平静了下来，她看着程默柔声说道：“默默放心，姐姐会坚强起来，不会再哭了。我一定要努力坚持下去，让自己尽快好起来，默默还需要姐姐的照顾......”

　　程默鼻子一酸，慌忙揉了揉眼眶，努力按捺着哭声，说道：“嗯，姐姐一定要快快好起来，默默还需要你的照顾。”

　　程静微微扬起唇角，冲他莞尔一笑。

　　程默收拾完东西准备离开病房，走到门前时，程静突然叫住了他。

　　“默默......”

　　程默顿下脚步，转过了身。程静看着他，轻声说道：“学校的课业你要多上心，千万别拉下了，我这边有医生和护士在，你不用太过操心，姐姐可以照顾好自己。记住，一定要以学业为重，千万别耽误了自己的前程。”

　　“嗯，放心，我知道了。”程默面色凝重地说道。

　　程静满意地点了点头，似乎有些疲倦了，缓缓闭上了眼睛。程默神色复杂地望着她，眼睛里充满了哀伤。须臾，他转过身来，步履沉重地走出了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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