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菁]也无风雨也无晴

　　当欧阳菁放下钥匙，坐到沙发上，说出“咱们俩是该有个了断了”的时候，她重重的吐了口气。
　　尽管有不甘心，但她不得不承认，已经走到这个地步，婚姻其实已经没有挽回的必要了。
　　只是看李达康面无表情的承认那纸离婚协议对他来说很重要，毫不留恋的哪怕装作挽留一下，甚至懒得追问你到美国去做什么，回不回来。
　　就这样毫不留恋的对他们的婚姻下了死亡判决书。
　　欧阳菁心里一阵翻江倒海：原来曾经的患难与共风雨相随在他眼里什么也不是，原来自己和女儿加起来也抵不过狐狸精的枕边风。
　　可笑的是，明明背地里男盗女娼，偏偏要做出一副伟光正的模样，对着自己满嘴官话，仿佛真是教科书里走出来的廉政模范；明明对女儿不闻不问，偏偏要摆出一副已经仁至义尽的好爸爸姿态，由不得她语气更加尖酸刻薄。
　　如同以前无数次争论一样，不欢而散。

　　躺在床上，欧阳菁闭了眼，强忍住夺眶而出的眼泪。
　　不能哭，佳佳还在等着自己。
　　她刚才对李达康说决定内退，去洛杉矶，当然是实话，但不全是。
　　佳佳不在洛杉矶。
　　佳佳就读的霍普大学在马里兰州，距离洛杉矶数千里；那里教育资源得天独厚，但是经济发展并不靠前，而且华人也少。
　　佳佳的工作还没有落实，尽管倾向回国，但是也没有完全放弃留美。知道父母分居八年，母亲却不愿意放手，佳佳实在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给她保证，只要她同意离婚，以后到美国，两人同样可以相依为命；不要担心环境陌生，洛杉矶那边华人多，很快就可以适应的。
　　李达康真是急于甩掉她们母女这个包袱，连她为什么要去洛杉矶都懒得追问。
　　起风了，真冷。
　　欧阳菁瑟缩了一下。
　　凉风起天末，君子意如何。
　　可惜只是只见新人笑，哪见旧人哭。
　　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出来。

　　那天早上，正在开会的欧阳菁接到省检察院上门的消息时，心里是有点诧异的。
　　反正窗户纸已经捅开了，她也懒得再回那个被称之为家实际上不知道是牢笼还是什么的地方，收拾好东西，就留在了帝豪园，安安心心的准备出国事宜。
　　李达康没有像往常一样让杏枝打电话催她回家，甚至懒得过问。
　　呵，是啊，人家软玉温香，怎么能让自己这个黄脸婆去打扰好梦？
　　但是你直接让省检察院上门，也太过分了吧？我就算有什么事情，按照程序，也应该是京州市纪委调查吧？
　　这样越过组织程序，直接进入司法程序，什么意思？连条退路都不给，就这么迫不及待的和我划清界限？这时候就不考虑所谓的政治影响了？
　　真是大义灭亲高风亮节。
　　欧阳菁心里冷笑。
　　不过，可能要让你李大书记失望了。
　　欧阳菁礼貌的跟王行长打了声招呼，走出会议室，前来接待省检察院的办案人员。
　　来的是一男两女，为首的女检察官，自称省检察院反贪局一处处长陆亦可，后面跟着的两个小年轻，一个叫周正，一个叫林华华。
　　欧阳菁淡淡的朝他们点头，就请到办公室用茶。
　　三个人都看得出来，欧阳菁的脸色有点冷。
　　毕竟是被检察院找上门，谁都不会高兴，三人都理解。
　　陆亦可提出要看欧阳菁接手贷款的企业的业务。
　　这是准备拿她开刀吗？
　　但欧阳菁还是配合着招呼助理，按三位检察官的要求，给他们找资料。
　　三人翻了半天，似乎没翻出什么问题。
　　陆亦可咬咬牙，看来，只能单刀直入了。
　　欧阳行长，我们接到有关你的举报，请你配合。
　　图穷匕见。
　　欧阳菁冷笑，你们需要我怎么配合？
　　陆亦可察觉到欧阳菁眼里的讽刺，微低了头，今天上门，实属不得已。他们已经查证过，蔡成功举报的那四张银行卡，都已经是死卡。前三张卡都是同时间被转入多张银行卡，最后一张卡，有多次交易记录，但是很奇怪的是先是被多次取现，而后突然被充值，余额50万，一起被打入省廉政账户。
　　这太奇怪了。
　　难道这位欧阳行长突然迷途知返，不贪不占，成了廉政模范，还是早知道他们要来，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三人对望了一眼。

　　听说是蔡成功举报了自己，欧阳菁有点意外，不过马上就反应过来，却又有点恼怒：大风厂那块地明明是被山水集团巧取豪夺，凭什么举报到自己头上？蔡成功到底只是想自保，还是受了什么人的指使？
　　敢拿老娘挡枪，就别怪老娘给你们来个大的。
　　但当着几个外人，她不可能自曝家丑，只是用平静的语气反问，蔡成功送了四张卡没错，但是你们有没有问过他，是以什么名目送的？是给我个人的吗？
　　陆亦可没有说话，周正和林华华盯着执法记录仪。
　　欧阳菁喝了口水，每年年初，蔡成功都会为他的贷款寻找过桥资金，还旧贷新。2010年的过桥款是一个亿，用了十天，利息是三百万，城市银行得到了一百万，作为福利分给了员工，另外两百万打给山水集团，这笔钱是从城市银行汉口路支行转走的。2011年的过桥款是六千万，用了八天，利息是一百四十四万，欧阳菁得到五十万，其余九十四万打给了山水集团。包括最后的五十万，欧阳菁累计分了七十多万，都已经打入廉政账户，只是后来城市银行发现蔡成功借了很多高利贷，就给他断贷了。
　　欧阳菁还憋着气，幸亏我们当时果断终止了贷款，否则我们京州城市银行麻烦就大了。前几天，我特意从银行征信系统查了一下，蔡成功和他旗下企业逾期贷款本息已达五亿六千余万！加上社会上没法偿还的高利贷的本息，接近十个亿了！
　　有银行的进账单和流水，陆亦可倒没有怀疑。如果真是如此，城市银行断贷实属正常，并非蔡成功之前说的欧阳菁和高小琴勾结，恶意断贷。
　　欧阳菁看着陆亦可：希望你们查查蔡成功的举报动机。这个奸商干吗突然举报我？他是想通过你们新来的反贪局局长做局，把他自己保护起来。他现在在外面很不安全，放高利贷的一直追杀他，他已经被人家绑架过一次了，关在狗笼子里三天三夜，差点儿没疯掉。
　　心潮难平，欧阳菁忍不住骂蔡成功卑鄙，这些过桥利息本来就是他该支付的，他搞砸了锅，就跳出来咬别人。
　　陆亦可追问：你确定？蔡成功确实把利息打给了山水集团？
　　欧阳菁很确定，这才是事情的真相！蔡成功为啥只举报我，不举报山水集团和过桥方呢？不过是因为他们都和山水集团有经济来往，都从山水集团高小琴那里大量捞好处……
　　可能感受到自己说的太多，欧阳菁住了嘴。
　　陆亦可很敏锐的察觉到了，那么提供过桥贷款的第三方是谁？
　　欧阳菁带着冷笑，这你们应该去问蔡成功，或者去山水集团转转，看看他们和谁走得近。
　　她看着陆亦可，蔡成功举报我，我倒还想举报他和山水集团勾结，让山水集团在大风厂那块地上不正当得利的事情，就是不知道你们敢不敢查。
　　这话在陆亦可耳朵里完全变了味道。
　　姨父姨母的事情她知道的有限，只是姨父高育良和美女老板高小琴的大幅合影就挂在山水集团大堂正面墙中央，情状亲密，俨然父女，在京州是尽人皆知的消息。
　　陆亦可当然知道高小琴和高育良没什么血缘关系，那么欧阳菁这话的意思，是说他们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
　　尽管母亲吴心仪对高育良很多不满，陆亦可对他倒是很尊重，毕竟姨父文质彬彬，温厚宽仁，对她也很关照，甚至连名字都是他起的。
　　其实该问的已经差不多，剩下的欧阳菁虽然没有说，但可以回去找蔡成功提审，可以顺利打道回府，毕竟欧阳菁不是犯罪嫌疑人，何况还是省委常委的夫人，不好咄咄逼人；只是有了这种想法，陆亦可看欧阳菁的脸色也就不好起来，连语气也显得刻薄，高小琴和什么人关系不正常以致不正常得利，我们会好好查核清楚；但是欧阳行长也要管住自己，别和什么商人关系不正常才好。
　　欧阳菁勃然变色，你这话什么意思？
　　陆亦可自知失言，还想打个哈哈，背后的林华华早就忍不住了，帝豪园的别墅，欧阳行长还是少去住吧。
　　欧阳菁看着她，半晌才笑出声来，怎么，想告我侵占？李达康没有告诉你们，那别墅是我租的吗？
　　这能和李达康扯上什么关系？
　　欧阳菁冷笑，没有给他们说话的余地，六年前和王大路签了租借合同，租金每年十万，一式两份，自己那份，就在市委大院，现在就可以去拿；一边吩咐助理去拖流水。
　　拖流水也就是三分钟的事情，欧阳菁提出一起去市委大院拿合同，三人拒绝了，有这个流水就行。
　　欧阳菁却铁了心要求去，既然你们说我和商人关系不正常，那还是说清楚的、查清楚的好，省的回头说我提前串供，对抗调查什么的，我可不愿背这口黑锅。
　　这话很不友好，但是说到这个地步，三人只得跟上。
　　欧阳菁没有去开自己的车，她现在怒火中烧，真想开车直闯京州市委把包砸到李达康脸上，然后撕下他的人皮。
　　京州城市银行距离市委宿舍也就5分钟的车程，欧阳菁下了车，看着有点尴尬的三位检察官，径直开了门。
　　正在准备午饭的杏枝很是诧异，嫂子，你这时候怎么回来了？
　　然而她的笑脸在看到三位检察官的时候凝固了。
　　欧阳菁只是淡淡地说没事，让杏枝倒茶，自己去楼上拿东西。
　　看了签着欧阳菁和王大路名字的协议，三人留了印证，感谢欧阳行长的配合，就匆忙告辞了。
　　杏枝这才壮着胆子问，嫂子，出什么事了？
　　欧阳菁看了她一眼，给你哥打电话，为他什么时候有空，把离婚协议签了。
　　杏枝愣了一下，看欧阳菁连饭也不吃，就去收拾东西，照片相册之类的呼噜一下全扔进箱子里，嫂子，没事吧？
　　欧阳菁没有抬头，没事，放心，不会连累你哥；她打了个电话给助理，让她把车开过来，钥匙就在自己办公桌上。
　　杏枝七上八下的去打电话了，欧阳菁接着上楼收拾行李。要带走的也就是衣服首饰细软之类的，不算多，但也不算少。其实之前收拾的已经收拾的差不多了，很多东西也都拖去了帝豪园，留下的没几样；毕竟是滞留还是定居还没有定下来，现在物流这么发达，没必要扛着一堆东西跑来跑去。如果以后定居洛杉矶，让王大路把东西寄过去；如果回国，直接去取也行。
　　对李达康，她向来不敢抱什么希望。
　　只是现在，此时此刻，欧阳菁一样有自己印记的东西都不想给李达康留。
　　留了做什么？等着下一任再来收拾扫地出门吗？
　　与其这样，不如自己麻溜收拾清楚了，卷铺盖滚蛋。
　　擦掉不争气的眼泪，欧阳菁觉得这辈子真是喂了狗。

　　等到欧阳菁拖着最后一箱行李出门，已经下午三点。
　　开门前，她终于忍不住满腹委屈，拨通了女儿佳佳的电话，佳佳，妈妈过几天就来找你。
　　说完才想起来美国和中国有12小时的时差，现在是美国凌晨，佳佳应该睡的正香。
　　果然佳佳迷迷糊糊的嗯了一声，你决定了？
　　欧阳菁点头，你爸把省检察院的找来查我，这婚是必须离了。
　　那边似乎怔了一下，什么？
　　欧阳菁闭了眼睛，没事，多亏了你，否则真让他们得逞了。没什么，你接着睡吧，我收拾一下行李，等签证下来就去看你。
　　挂断电话，欧阳菁重重吐了口浊气，蓦然想到当年母亲的论断：你们不会有好结果，早分早好。
　　终于认识到了，用了26年。

　　只是关上后备箱的时候，听见了汽车疾驰而来的声音。
　　车门打开，是李达康。
　　真是迫不及待啊。
　　两人对望了一秒，欧阳菁挤出一个冷笑，也只有这份离婚协议，能让你放下手里的工作吧。
　　她站直身子，吸了吸鼻子，是去民政局，还是就在家里办？
　　李达康走到她面前，欧阳，不要走了，好吗？
　　欧阳菁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