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胜利

作者:月明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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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六五色的神临节


      科尔文端坐在沙发上,时不时向右边侧目,隔镜片注意壁炉中跳跃的火光。

      他想把视线转到墙上的挂钟那边去,却只能暂且拦住它跑向那里的步伐,把它牢牢固定在配有科林柱,刻着莫里斯花纹的木屋中的居民身上。

      大约再过三四个小时,他们就要去安德森河上观赏烟火,迎接这第一批来到塞布维尔帝国的美丽居民。他以前只在图画册上见到过她们的风采,当时他还曾经猜想孔洲人频频易主的木房里是否有她们相貌平平的姐妹。

      “父亲还是不能过来吗?”唐纳德说了一个问句,好像在进行一套流程,丝毫不带感情,“今天可是神临节啊。”

      “他当然不会回来,他三天前就和我们说过他要去米瑟利的果园看看,现在估计已经到那里一天多了。”

      海莉以陈述句回答,自以为语调中连一星半点的厌烦都没有。

      她在说话时只盯着自己手臂上用哥特袖式织造的遮羞布,好像能透过它望见她亲手刻下的血痕,从而重温亲眼看见血液在胳膊上蜿蜒成一条条小溪的快乐似的。

      幸好现在那位爵爷及其夫人都在中部,否则他这一去一定会把麻烦扔到天上去,打扰到瑞秋的。科尔文默念出这个比喻,却没有加入到这场谈话之中。

      他估摸着时间已到,才把目光掰回到正轨,又尽己所能保全它的完整,不让它散任何一点到德里夫特公爵夫人那边。

      “你不该这么说,唐纳德。”

      艾达的声音在科尔文的耳边回荡,说得不好听些,如果不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击打了不止一下,一个正常人的语调绝不可能如此低沉:“你父亲还有许多事要忙,和那些事比起来神临节可以说无关紧要。”

      艾达与约翰从不互相称呼对方的名字,永远只在别人面前说“我丈夫”“我妻子”,在他们面前说“你父亲”“你母亲”,这是德里夫特大鬼宅约定俗成的规矩之一。

      也正因为如此,科尔文直到七岁还以为男女主人之间这样称呼对方是理所当然的,到格林镇见识到正常情况后则大为惊诧。

      “可是今天是神临节,是尊神赐予我们和他交流,和亲友团聚的日子。”唐纳德争辩道,毫无疑问这才是他这个年纪的男孩子的正常表现。

      “您知道吗,母亲,我从五岁开始就一直数着,父亲和我们过神临节只有1882年那次,还是因为不久之后她就要走了,除此之外他没有一年神临节在家。我爱父亲,我希望他的事业顺利,可我也希望他能多陪我们一会儿,哪怕一年里只多出一天在家的日子我就心满意足了。”

      科尔文在风暴来临之前及时起了身:“对不起,母亲,恐怕我必须去看看我的学习内容。”

      艾达为此暂时压下正生长的严厉,用不含令人心生恐慌的杂质的沉默默许他离开,科尔文因此立即出了客厅疾步向右,海莉的眼神也无损他此刻的轻松。

      他在一排房间里一眼寻到自己在这儿的栖身处,三两步迈进去,反手紧锁住门,把自己跟外面的噪声彻底隔离。做完这一切,他无所事事地向外看去,心里暗自思量着出去走走会不会让自己好受些。

      就在这个瞬间,他听到轻敲窗玻璃的声音从外面翻到了屋里,小跑进了他的耳中。他忽地来了精神,马上闪到窗前打开窗,寒风立刻吹进了房,和它一同来的还有金发碧眼年轻人含笑的脸庞。

      “肯?”科尔文几乎要惊叫出声,过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按耐住震惊。

      “对,我在这个时候过来找你了,很让你惊奇对吧?”

      肯尼斯毫不客气地拆开他的伪装,拎出他的本意,然后就颇得意地趴在了窗框上:“我实在不忍心看你被那么僵硬的气氛困住,卡特,所以我想你应该会愿意跟我出去吧?你要知道,今天是我们在一起以后的第一个神临节,我不是一般的想让这一天特别一点。”

      “你还是老样子,肯,我不管想什么都逃不过你的眼睛。”

      科尔文也笑起来。他的眼睛慢慢扫过地面,不容辩驳地传递给他一个事实:如果他想要出去就得翻窗,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我正想对你说这话。”肯尼斯如此回敬。

      他在所有感情上都无一例外的自私,这种自私是他长年累月自卑和得不到满足联合作用的产物,他对此心知肚明。

      现在也是一样,他明知科尔文本来就不太可能真的跟他出去,却还是对此稍感失望,多么可笑啊,可是他就是无法杀灭它,不让它给自己蒙羞。

      “你要和我出去吗,科尔文?”他不由得开了口,“你要知道,我出来也是费了一番功夫的。”

      他完全没想到,正是由于这句话,科尔文原本的犹豫顷刻间化为轻烟,随风飘飘忽忽地走开。他只是看着他:“请往旁边去,肯。”

      肯尼斯真的向旁边挪了几步,然后他就亲眼见到这个一举一动都温文尔雅,不急不缓的科尔文.德里夫特双手扶住窗框,翻身落到了素白的雪被上。他随即关上窗子,动作之熟练完全不受这些年荒废的影响。

      “……你真好,卡特。”肯尼斯想要故作轻松,然而他的心却为他双眼见到的这一切不住颤动。

      “这没什么。”那种让人一见就能在飓风里安下心的表情浮现在了科尔文的脸上。他朝他那边过去,握住了他的手,因为他知道过一会儿他就没有这么做的机会了。“我们去哪里?”

      “我其实也没想好,那我们就随便走走吧。”他这样回答,一半出于预谋,一半出于意外。紧接着这种刻意营造的轻松即被打破,他们在同一时间松手停止闲谈,开始一并向外奔逃。

      科尔文迅速找到德里夫特邸隐蔽在一墙藤蔓后的小门,把面前的锈铁往旁边一推,立刻就为自己和肯尼斯争来了新天地。

      他一向是以观赏那些藤蔓为乐的,此刻却巴不得它们不存在,不是因为它们到寒冬时的年老色衰,而是因为它们挡住了他品味幸福的去路。

      他们来到斯布兰迪德街上,沿着路边向前走去,蓝黑色的夜幕正放下数不清的建筑、路灯杆、花木和其他能让一个人眼睛感到愉悦的东西,等着他们过去逐一欣赏。

      对于此刻的他们而言,神临节的确称得上尊神的恩赐,因为他在给他的信徒们这一大好机会的同时也抽走了会在大街小巷吵嚷的人群,让他们能安安分分地待在家里说说笑笑——那样他们面对的就是同样吵闹的家人,这就算不上制造噪声了。

      “你是怎么出来的?”科尔文情不自禁牵出这个他最感兴趣的问题。

      “没什么大不了的:今天普莱什斯大饭店的各位再想玩闹也得忍着冲动面对彼此,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就找不出容许我待在他们身边的理由了,我随便找个借口就能出来。我真正担心的是你,德里夫特公爵夫人总是希望你待在家里,如果她通过那个该死的魔咒发现你不在家的话你不就麻烦了?”

      科尔文简直要因为这句话笑出声来:“你什么时候喜欢起开这种玩笑了,肯?我在六号那天就已经解除它了,毫无疑问这会给我带来更大的麻烦,但我不在乎。我小时候偶然翻阅过几页桑切斯特家族的家传手稿,见到过这种魔咒的构建方法和破解过程,虽然回想要费点时间,不过和让它见尊神去相比自然是不算什么。”

      肯尼斯因为这句话嘴角微扬,也许在他认识的人里只有科尔文会说出见尊神这种脱离市井气却不像其他上流社会表达语那样自然的话了:“这的确是件好事。”

      话说完,他像忽然想起了什么,从外套衣兜里翻出两颗金色包装的巧克力,它们在路灯灯光下正像星星一样绽出光彩:“你要来点吗?”

      科尔文没有伸手去接:“你到现在居然还没吃完我粘在你鹿角上的糖?”

      “准确的来讲是根本没吃。我生日那天只是说句玩笑话,没想到你当了真,我就决定把那些糖留着,如果哪天我们真成了恋人就拿出来吃掉。”

      肯尼斯剥下一张糖纸,以无系打底,再用水系让它化为虚无,不由分说就把巧克力塞到他手上:“如果我们早点成为恋人就好了。”

      科尔文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含住巧克力,对他而言那一丝苦涩经过奶味掩盖反而更加突出。

      他的确早就应该给肯尼斯,也给他自己现在他们拥有的快乐,而他没有这么做的根本原因是他从小被教育幸福只是一种人人称道却华而不实的装饰品,有或没有对生活并没有太大影响。

      他渴望幸福的心就是这样被这番高见束缚,直到十二月七日的晚上才真正解放,他们才真正开始一同摘取这人世间最甘美的果实。

      一层安静的轻纱像一束流云似的飘到他们头顶,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了,肯尼斯的心跳又在他们谈话中沉默的间隙里加快。

      他微微抿唇,把手插进衣兜,眨了一下眼睛:“天有点冷啊。”

      科尔文因为这个信息停住了脚步。他想都没想就解下了围巾,以一种像是递又像是举的姿势一圈圈围在肯尼斯的脖颈上。他凝望着肯尼斯的眼睛,说话时口中向外流出了一片白气:“现在呢?”

      “谢谢你。”肯尼斯用这句最无趣的话应答,他真庆幸他们背后的背景可以掩饰住他的情绪。

      和科尔文在一起再漫长的夜晚都会短至少一截,在那之后他们就这么漫无目的地满街游荡,用毫无意义的闲谈加重他们浪费时间的嫌疑,一直放开缰绳走到了将近八点钟。

      他们看见街上的人流逐渐密集,人们的足迹都向着一个方向流淌,便一前一后跟了上去———他们也想去观赏第一场神临节焰火。

      从他们站立的地方到毗邻大教堂的安德森河用不了多少时间,科尔文与肯尼斯随着人群上了皇帝桥,踩着脚下已有百岁的石头停下,却没有和他们身边的大多数人一起抬头仰望天空。

      他们的目光全都在对面那截已铺成了一小段的桥梁和大教堂边正向上生长的塔楼上,也许这些人里有人能认出,那为庆祝收回拉尔克岛而生,将会成为兰瑟斯顿乃至帝国一景的建筑是他们的手笔。

      “等到将来雅辛托斯桥建成,云雀楼竣工,我们要再来这里看看吗?”肯尼斯只觉得自己刚说了句废话。

      “当然。”科尔文毫不犹豫地补上这两个字,好像是要拼上肯尼斯少说的那句话。随后他们静默无言,挤在桥上的人声也忽然不见了踪影,谁都知道这是浪潮汹涌之前海面上惯有的平静。

      在这安静的开头,那蓝黑色的穹顶还依旧只有繁星作为装饰,赐予他信徒休憩日的尊神好像故意要让他们的缄默毫无意义。

      然而两分钟还没来得及跑走,第一条红色就划来了夜幕,留下一道纤细的伤痕,天空又马上让他黝黑的肌肤恢复原状,就像风走过之后池塘抚平它皱起的涟漪。

      紧接着,五光十色的利刃争先在天上奔跑、跳跃、起舞,这来自遥远东方的火光让星辰黯然失色,甚至让人相信过不了多久连黑夜都会被它们驱走,新的白昼将由这些蓝瑟斯顿城居民还未曾见过的光华,以及它们在安德森河里投下的绮丽倒影构成。

      此时堆在皇帝桥上的人潮里无论是贵族还是平民、是穷人还是富人、是青年还是老人、是男人还是女人都刹那间屏住呼吸,他们的眼睛完全适应这种奇观之后才爆发出响亮的欢呼声和掌声,与烟花一同环绕在夜色里久久不去。

      如果这声响能拥有颜色,那么它们一定能在此时与那些东风来客争辉,届时人们将欣赏到胜过日月同天的奇迹。

      这一刻每个人都能听见周围的喧哗,又对它们置之不理,他们满心只有自己此时分外迅疾的心跳,还有同这心跳一起跃动的狂喜。

      至少在这一时分,所有对东方事物的偏见、歧视和贬低都像被烟火抹去的星光一样暂时消失了,似乎每个人都在此刻明白,只要是能给他们带来享受的东西都不应该被完全否定。

      科尔文的眼睛在这一刻已经被五色的烟火点亮。他瞩目着天上水中的奇景,又频频向他身边的恋人侧目。

      一种他们这个年纪特有的悸动与升起的烟火同时出现,他凝望着现出新景的苍穹,忽然想要转过去,直视肯尼斯海一样的眼眸,还有他眼睛里闪烁的繁星与燃烧的火光,然后吻他不知因为什么微红的脸颊,以及他总是含着笑意的嘴唇,或者至少像十二月六日零点时那样拥住他,轻轻松松让他此时的快乐从漫游仙境升华成身在天堂。

      然而他能忽视他身旁的人群,却不能让他们不存在,他知道他周围有千百双眼睛能借宛若太阳的光看清夜色中的一切,他的希望只能是希望,不可能有任何改变。

      烟火依旧在他们头顶起舞,科尔文清楚地感到他心脏的跳动越发猛烈,他的冲动也在竭力挣脱栓住它的名为理智的锁。

      于是他在人群之下慢慢伸出手,让他身体的一部分蹑手蹑脚地朝带给他这一切的人那边挪移,径自向着他的手指过去。

      就在这个时候,那只手窜了过来,把他的手扣住,他的意识还没对此做出反应,躯体就已经以相同方式回应了这颗炽诚的心。

      他的眼睛和身心都已经清楚地看到,他在这个动作里已经收到了十九年来最好的神临节礼物,而且以后还会收到更好的。

      天空中上下起伏的繁华归于沉寂,又在安然中退了场,皇帝桥上的人海开始往两个方向退却,没过多久便完全干涸,还了古老严肃的石桥清静。

      科尔文和肯尼斯到这时才挪开握住彼此的手,混迹在向西城去的男女们中,直到他们四下散开才说起话。

      “烟花真的很美。”肯尼斯对着科尔文开口,他说话时星光正在他眼里跳动。

      “是啊。”

      科尔文没有再多说,因为肯尼斯完全能通过这个简单的词汇看到他恋爱者的心肠,他总是能像这样透过一滴水还原出整片大海的模样。

      他不需要思考就能得知,从这一刻开始,他们关于神临节的记忆都会染上烟花一样的色彩,还会持续闪烁着明媚赛过日光、雅致胜于月色的光华。

      这将伴随他们两个走过接下来的每一秒钟,即使他们的躯体在墓穴中腐烂,也会成为披在他们灵魂身上的一件斗篷,让他们即使身处地狱的寒风,也快乐得好像头顶是给天堂光明的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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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艾德里安
    如果改一改绝对是宇宙级神作,非常适合改电影,感情线复杂炽热又模糊的反战文你值得拥。



    老干部小同桌你别动!
    为什么你们的中学那么可爱!!!



    我亲到了主治医生怎么办
    别人家的治病系列,我愿用节操换这部更新。



    浮世升沉
    世家公子除邪打怪小甜饼日常确定不了解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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