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夫君瞎呀

　　及至苏家大哥到了药馆，又是好一顿折腾。他是如何也想象不到，说好的有款有房、父母双亡的商人妹夫，怎么就变成了自己捡回来的失忆盲流？

　　苏令林的第一反应也是认为季云童心怀不轨，差点儿追进季云童泡药浴的房间去把他扎成刺猬。还得苏小二守在门边好说歹说，又推出了点选监事做靶子才把他给糊弄过去。

　　除开药馆的生意出了岔子，伙计们是真没见过老好人似的少掌柜生这么大气，一齐挤在院门口看热闹看得不亦乐乎。

　　等他火气平复下来，多少也有些不好意思，将伙计撵回柜上去，想了想还是择了个时机跟季云童“友好”交谈了一番，教他不敢欺负自家妹妹，若是他敢妄动，随时扫地出门——苏令林才不会介意养着苏令月，嫁没嫁人不都是自己妹妹么？

　　季云童面上微笑着答应，却忍不住腹诽：说真的，就苏令月这个脾性，谁能真正把她欺负了去？

　　傍晚时分，苏小二引着季云童回家。

　　经历了一天的被嫌弃，季云童内心很是疲惫，可还是忍不住同苏小二说：“你家陈师和你哥哥，是真心替你好的。”

　　两人一路走到了自家小院前。苏小二鼻子尖，还没开门，就嗅到了里屋传出来的饭菜香味。

　　她眼睛一亮，手上速度更快了几分，一连开了院门、屋门，推开门板一看，屋内桌上放着一个红漆木食盒。又将食盒层层打开，每一层都放置着菜肴。

　　“豆腐烩鱼、腐乳空心菜、八宝鸭，还真是一样不差呀！”苏小二笑得开心，“诶，还配了什锦珍珠炒饭，还真是贴心呀！”

　　食盒旁还有一支白瓷细颈酒瓶。孟家酒坊出品的美酒品种繁多，还为各种酒配置了不同的盛酒器具，以便美酒、酒瓶能相得益彰，这买卖也是做得十分精细了。

　　苏小二托起酒瓶摇了摇，又拔开瓶塞，带着丝丝香甜的梅子酒味道溢出酒口。

　　她用茶杯给自己倒了一小口，抿入口中，甜梅酒中又有一点点微凉的酸意，就这一点点恰到好处的酸激得人口舌生津，更觉得肚中饥饿。

　　“还真是我嫂嫂家的甜梅清酒。”她挑了挑眉，很是有些讶异。

　　苏小二取来碗筷分盛米饭，她倒是丝毫不怀疑这来历不明的东西会有问题，一边甜笑着一边同季云童讲：“郎君，你说咱们家会不会是个宝室呀？就是有家仙的那种，屋主许的愿望都能实现。那送我们房子的人是不是挺亏的呀？”

　　季云童被她的一声婉转的“郎君”撩得后脊发麻，别说是在家里了，就算在外面与人做戏时也没有听过她这般语调的说话，下意识觉得有哪里不对。

　　但他一时没理出头绪，随口答道：“哪里会有这么便宜之事？”

　　“也对。”苏小二点点头，不忘将筷子、勺子递到季云童手边，又说，“我倒是听说过有人救了黄仙狐仙一类的灵物，得到它们的感恩馈赠的故事。莫非，是你我曾经救过什么灵物，现在特来送饭以示报恩？”

　　她晃晃脑袋：“不过，我似乎自小就没有什么动物缘儿，应当不是我救的。郎君，可是你以前招惹来的灵物？”

　　苏小二含着笑，一眨不眨地看着季云童。季云童隐约能感知她的表情，却一时没有想好应对的策略，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强撑淡定地吃饭，心中已经把祁连骂了千八百遍了。

　　——傻子祁连，就因为他买的早饭的破绽，连带后面更是漏洞百出。当然也得怪自己，怎么就一时心软遂了苏小二的意，命祁连去买了许多东西？

　　季云童啃着酥烂的鸭肉，那鸭肉浸了糯米、香菇、栗子、贝肉之类食材的味道，肥而不腻，满口鲜香，各层滋味多而不杂、繁而不乱，似是每一口都有新的味道，配着解腻开胃的甜梅酒真是绝妙的相宜。

　　这美味又勾得他生起了新的想法：要不就顺水推舟地默认了“狐仙”的说法，也正好有理有据地每天吃到这些鲜美吃食……

　　苏小二似乎看穿了他心中所想，故意叹了口气：“嗨呀，这店家倒也是实诚，分量这么足，咱们两个人怕是吃不完呢，可怎么办呀？”

　　她皱着眉假装作思索了半天，最后说：“与其把它浪费掉，不如……郎君，你把那位‘狐仙’请出来一同用饭呗！”

　　季云童险些被呛住，他下意识不太愿意祁连以这种方式暴露，许久才慢吞吞地说：“哪来什么狐仙？若是真有狐仙，我早就求他佑我复明了。”

　　“是吗？”苏小二一挑眉，猛然抓起桌上筷子迅疾地朝季云童双眼处戳去。

　　季云童坐在原处不躲不闪，慢悠悠地勺起半勺糯米饭，似是对眼前变故全无觉察，眼见一双筷子就要戳到他的眼皮上——

　　然而苏小二动作快，却还有人比她动作更快。

　　“哐当”一声，祁连不知从何处窜出重重落进了屋中地上。他一掌格挡击飞了苏小二手中的筷子，又一手握拳隔桌抵在苏小二面前，一手横挡护住季云童，中气十足地大喝一声：“大胆妖女，竟敢行凶！”

　　他动作太大，横挡的手肘撞上了季云童持勺的手，推得半勺米饭直接糊上了他的脸。

　　季云童：……

　　他单知道祁连是傻的，却不知道竟傻到了这种地步，被苏小二轻轻一讹，就主动跳了出来。

　　这一边苏小二看了眼被巨力震裂的虎口，不声不响，只吃痛地皱了皱眉头。

　　她托着手坐回到凳子上，上下打量着祁连，忽地笑了起来：“我看画本听说书，一直以为黄仙狐仙一道的灵物都是体态轻盈优美的，然而这位狐仙的身形……很是不同凡响呀！”

　　静默着抹去脸上污物的季云童却眼珠一颤，莫名地，他竟然从苏小二的笑声中听出了一丝丝的怒气。

　　他拍了拍祁连的手臂，示意祁连收起敌意的动作，说话的声音也有些发冷：“祁连，昨日我是如何同你说的？”

　　像头大熊一般的汉子抖了两抖，眨巴着眼费力地寻着自己的错处：“主子说，她是大夫，不是妖女……”

　　他心思秉直，行止也毫不做作，想到此节直通通地就给苏小二跪下了，抱拳肃然道：“祁连鲁莽，错骂女大夫，在此赔罪。但祁连身有护主重任，便是大夫也不得损我主子躯体！”

　　季云童扶着额：“她既然是我的大夫，要是想害我方法多了去了，哪里需要在你面前做这番动作？她是在故意引你出来。”

　　“啊？”

　　祁连回头看了看自家主子，又看了看面前的苏小二，见她笑中带了戏谑，才知道自己又犯了傻中了套，抖抖索索地转身跪向主子，小声说：“可是因为属下行为莽撞，坏了主子的计划？这可、可怎么办呀？”现在蹦回房顶上去还来得及吗？

　　失败，这近卫做得实在是太失败了。

　　“你忠心护主没有过错，别理你家那主子了，先吃饭吧。”苏小二有意多备了一副碗筷，此时正好招呼祁连用饭。

　　祁连扭脸看了看季云童，见他沉着脸点了点头，才敢起身坐在板凳上。

　　说实在的，女大夫点的菜色是真真儿好，样顶样都是店家的招牌特色，在路上，他隔着饭盒都能闻着香，老馋了，差点儿就飞不动了，全靠职业操守才把持着没有偷吃。

　　这下可好，能够坐着吃得光明正大了，他对苏小二的观感从霸占主子的坏心眼妖女直接上升成了人美心善的小仙女！

　　那边祁连心怀感激地给自己添了一碗什锦炒饭，举筷子夹了一块鸭肉吃得香。这边苏小二却仍旧没有动作，只托着手似笑非笑地盯着季云童。

　　慢条斯理抿着鱼肉的季云童终于装不下去了，放下筷子，端正了坐姿，说：“是我的错。”

　　从来没有听过自家主子认错的祁连顿住了动作，睁大了铜铃似的眼睛一脸不可置信。

　　季云童深吸一口气，放下心中的顾虑，准备据实以告：“祁连的事情，我本不该瞒你，也瞒不住。只是他的存在与我的身份直接相关，其中特殊之处，我多少有些顾虑……”

　　“停！”苏小二直截了当地打断了他的话，“我并没有怪你不告诉我祁连的事情，也对你的真实身份丝毫不感兴趣。对我而言，你最大的错误是，对你的大夫隐瞒你的病情变化！”

　　苏小二杏目圆瞪，终于生了气：“你应该是昨夜恢复的记忆吧？今早我见你吃饭时的作派就与往常很有些不同，你是不是觉得自己还装得挺好？还有，你问我找人时说自己想起了一点点事，若真是只想起了一点点事那得该多欣喜呀，这可是病好的苗头，谁会同你那般平淡冷静？你这般防着我，不想我知道你身体的境况，是不是根本就不认同陈师和我对你的治疗？”

　　竭尽全力救治病患时，却不被他所信任，对于一个医者来说，这是多么锋利的刺痛。

　　而季云童却对自己的作为全无所觉。

　　“如果我今天没有用祁连作引来逼你，你是不是打算相安无事地瞒下去，不打算主动说哪怕一句实话？”

　　苏小二偏头看着他，一向澄澈纯粹的眼眸浮起了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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