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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日
可能没什么人知道,可能没什么人在乎,但……今天是我的生日。
其实生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跟以往经历过的每一个平凡的日子,还有未来将会经历的每一个普通的日子,不都一样?
地球照转,太阳照样升起又落下,春水照样向东流,要是消极点讲,十七年前的今天,还是某个将她孩子抛弃的沙扁镇女人的受难日呢。
蛋糕、蜡烛、礼物、鲜花、气球,哪一样不是用钱买来的开心?没钱,就只能把生日过成普通日子呗。
——我就这样畸形而扭曲地想着,希望以势利而拜金的消极想法,来冲刷我生日很平淡很无趣很没人在意的事实,也算是一种另辟蹊径的自我安慰。
而事实是,在往年的每一个生日,即使我们丁家没钱,穷得白豆腐当奶油蛋糕,纸扎灯笼当气球,我也还是过得难忘而温暖。
从小到大,我的每个生日都是跟家里人一起过,我们穷,不富裕,凡是能花钱买到的快乐都不属于我们。但那三个人依旧会变着花样逗我开心,穷尽各种法子,酱油葱花长寿面啊,几根小蜡烛啊,还有各种满满心意的小礼物。
有他们在,即使没有礼物,照样是生日快乐,快乐生日。
可在鹤瑶这个陌生的环境讲生日,好像又无意义得很,大概是因为……没有爱我的人跟我讲生日快乐,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
大概是这个十七岁的生日连我自己都不怎么在乎,渐渐地,我就没把它放心上,连想都想不起来,更别提什么耿耿于怀,心心念念。
依旧如常,我沉浸在学海里,毫无杂念地畅游。生日什么的,随它去吧。
今天傍晚最后一节是历史课,上着上着,从天而降一只飞机……纸飞机,在我面前划着鼻尖“嗖”地降落在我的桌面上。
吓了一跳的我差点没当堂骂出声来。
我拿着纸飞机,回头一看,才发现隔了好几排座位远的陶飞在向我招手,使眼色,嘴型一张一合地说:“丁宸枫。”
——意思是让我把纸飞机给丁宸枫。
我:“......”
看了看手里的纸飞机,敢情是陶飞这机长的驾驶远程技术不过关,飞机没扔到位,这才降落到我的桌面来了。
无端成了别人的飞机转接站,我有些无奈,不过也只是顺手的事,于是我直接把纸飞机递给了我的同桌——正在打瞌睡的枫爷。
“欸,”我用纸飞机的尖头戳了戳丁宸枫。
他疲倦地撑起眼皮,一刹间,惺忪的睡眼透出一种与同龄人不符的性感和男人味。
渐欲迷人眼,本心如止水的尼姑差点没陷进去。
丁宸枫拆开飞机看了看上面写着的字,又拿起笔在上面写了些东西,再随便折好。但这位爷总归是理智的,不可能真跟陶飞那个“人来疯”一样,直接把纸飞机给扔回去,离着半个教室远呢。
于是他把纸飞机递给我,我下意识地接过,再朝陶飞那个方向传去。
正当我朝旁边同学使眼色招手的时候,视野中出现了一只沾满粉笔灰的手,一把截住递在半空的纸飞机。
我心里顿时重重一咯噔,战战兢兢地抬头一看——
历史老师正将纸飞机捏在手里,目色凶狠地瞪着我看。
多年后回想起来,我依然清晰记得这位历史老师的发量,蓬松茂密,跟个炸开的扫把精似的。
而她看我的眼神,简直是风雨欲来山满楼。
沉默半会儿,历史老师掂了掂手中被她揉皱的纸飞机,问我:“哟,上个课折纸飞机?传纸条新花样啊?折的还挺漂亮啊。”
不妙,实在不妙,老师这一半说笑半,多半是笑里藏刀,我的下场多半已经可以预测。我没敢回答,瑟瑟发抖地垂着眼。老师见我一直没说话,便觉得我是默认了。
沙扁镇有句话叫“吃死猫”,想必就是我现在这种——
纸飞机确实不是我折的,当着全班同学难道我还得把陶飞捅出来?我也不是那种卖同学的人,于是我只能莫名中二地把这黑锅给扛了。
“丁懿,你还是你们班主任推荐给我的历史课代表呢,在我历史课上搞小动作,你有没有尊重我?”
感觉全班目光都在我身上打出聚光灯,实在羞愧又丢脸,我将头低得更低,被这黑锅压得脊椎骨都快折了,简直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老师经过这趟先礼后兵,口蜜腹剑,随后严词厉色地叫我站起来,“我看着丁宸枫把纸飞机给你,你还真帮着他传?”
这回是当真白布落在染缸里,注定洗不清。
我眼睛盯着桌上那把尺子,觉得若是它能帮忙丈量丈量现在这局面就好了。然后又听历史老师对着我的同桌怒喝,“丁宸枫你也好意思坐着?!”
枫爷闻声站起,少有的乖乖受训,那幅跟着我一起低眉俯首的愧疚样子,还真是罕见。若不是我瞄到他桌子底下轻轻踏着节拍的休闲脚丫,还真看不出来他是装的。
“能耐啊,当我死的?!”
历史老师展开猛烈攻势,把手中的教辅书卷成筒棒,对着丁宸枫的桌面一顿狠敲,“你和丁懿就隔着几拳头的距离,还要用飞机来送信呐?那多隔几个位置的是不是得发射火箭呐?!”
借着血屠我和丁宸枫的契机,老师一拍桌,警告全班人:“别以为我看不见你们那点鬼鬼祟祟的动作,站在讲台上下面一点动静我都能看的一清二楚!那些在我课堂上搞三搞四的人,不揪出来是我给你们面子,但要这么过分在我眼皮子底下也敢不尊重老师,那我也不会尊重你!”
课室里每个人都胆战心惊,像山碲见了老虎皮,望而生畏,被变身霸王龙的历史老师吼得半口气儿不敢喘。一个个低着头假装翻书看书,少有几个身正不怕影子斜的,反倒因为老师的话而坐得挺直腰板。
历史老师拿出杀鸡儆猴的威势,气势汹汹地指着我和丁宸枫,骂道:“你们俩,给我到外面走廊站着!我不想看见你们,给我站到下课为止!”
就这样,我一个真垂头丧气的和枫爷一个假垂头丧气的,被毫不留情地赶到了教室外罚站。
老师为了强调说不想看见我们,还不许我俩靠窗站着,要站到课室后面的走廊,进入一个完全的视野盲区。
这下好了,我想偷偷地跟着听一听课都不可以。
这个生日不但过得无滋无味、淡若平常,还非常的倒霉,倒霉透了顶。我耷拢着脑袋垂着双臂,生无可恋地倚在走廊的墙壁上,顿觉十七岁的生日无比灰暗。
见我一脸萎靡不振的样子,丁宸枫撞撞我胳膊肘,“喂,月饼。”
“嗯?”我有气无力地应了声。
“有这么难过吗?罚个站跟要了你的命似的,”他一脸见惯大风大浪的豁达样儿,丝毫不懂我为什么要因为一次不足为怪的小惩罚而沮丧,还说,“更何况你也不是一个人被罚,不还有本爷陪你。”
我幽怨地斜他一眼,这他妈的是谁陪谁啊。
“……没什么,”我懒得说那么多废话,就随口说:“只是有点累而已。”
生日不是一件非得拿出来分享的事,我只是觉得,说出来也没什么意义,可能还会被觉得矫情,然后被丁宸枫奚落一番。
枫爷那张嘴收不住,保不准会吐出什么屁话来,平时是没什么所谓的,但本姑娘今天好歹是个寿星,被罚站被老师批评就已经够惨的了,就别让我听些难听的话了吧。
可他穷追不舍,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你干什么了就喊累?铁人三项?蹦极还是跳伞?UFC综合格斗?不就在教室坐了一下午,你这好死不活的样子看着就不对劲。”
“烦死啦,你怎么那么多话哦?”我彻底败下阵来,嘟嘟哝哝,“平白无故受冤屈,心情能好嘛……”
“陶飞那怂包,敢做不敢当,”丁宸枫磨了磨后槽牙,“刚才老师吼的时候就没见他站起来扛扛,锅全扔你身上,你也是背到家了。”
“算了,不是我装什么伟大啊,只是就算陶飞认了,不代表我就不用落得如斯下场,那纸飞机确实是经我手给你的,这么说来,我也不冤。”
丁宸枫不置可否,“你确实不冤。”
我:“......”
“不冤”这两个字,从我本人嘴里出来装装潇洒也就算了,从他嘴里出来我怎么就听得那么不舒服呢?他这个故意犯罪的始作俑者,跟我这个非故意犯罪的有份参与者怎么能相提并论?还公然奚落我挫我痛处,简直岂有此理。
我愤愤不平地脱口而说:“今天我生日诶,生日挨训挨骂谁乐意?”
“生日?”这位爷一怔,干巴巴道:“你怎么不早说……”
“没什么好说的,说了不也还是那样,”站得有些累,我左右脚轮换着当着力点,好让两条腿都能轮流歇一歇,“你不对我说声‘生日快乐’?”
丁宸枫愣了好几秒,随后迈了一步,走到我面前面向着我,以少有的认真态度,看着我的眼睛说道:“咳咳,那什么......生日快乐,丁懿。”
一向吊儿郎当的枫爷一时这么严肃,我还真有些不习惯,但心里却莫名有一块陷了进去,因为听见了今天第一声“生日快乐”。
原来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分量会如此之重,能让令人瞬间感到自己在这世界上其实充满存在感。
这位爷淡淡的一句话,就替我把丢失了一天的被在乎感都找了回来,真是神奇。
我小声地回了句,“谢谢”。
嘴角不自觉地扬起浅浅得弧度,从心底溢出的笑意藏不住,算是我对他掏心掏肺的感恩和欢喜。
彼此莫名地安静了几秒,身后的教室隐隐约约传来老师讲课的声音,丁宸枫低头看着我,我仰头看着他。
“蜡烛和蛋糕是没有了……”枫爷咳了咳,别扭地用食指挠了挠太阳穴,“你……要不要许个愿?”
顿了顿,他又说,“对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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