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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战将至
凄厉而尖锐的哨声划破了这诡异的宁静。
柳青芸紧闭着双眼,她已经预知了接下来发生的一幕,她不敢睁开眼睛,她不敢面对那即将化为地狱的前路。
腥热的血喷在了她的脸上,溅在了她的蓑衣和斗笠之上。柳青芸无力地跌坐在地,掩面痛哭。
奇怪啊,为什么呢?我为何会为这些尘土而哭?他们的死亡如青虫般微不足道,传说那青虫,寿命极短,凡人的一天,便是它们的一生。同样,仙人合眼闭眼间,世间就有一片新尘换了旧尘。
难道自己也染上了“红尘病”吗?爹爹口中那仙人最怕沾染上的病,便是这红尘病了。对这些凡人尘土们有了同情,有了怀恋,有了心。
那同门的崔楽,原本也是一颗不错的苗子,天资不错,为人忠厚,颇得师长器重,师兄弟喜爱。就因在回乡时,为了身为凡人的老父露了一手,至今仍关押在那断尘崖,面壁思过。
据说沾染了红尘病的仙人们,从来没有一个有好下场的。因多了那许多烦扰,想要追寻长生和实力精进更是不可能了。最后大多更是凄惨无比。
那自己到底为何而悲伤呢?
周围不断传来刀入肉的闷响,男人们临死前不甘的怒吼,还有以命搏命的大声咆哮,将这少女微弱的哭声淹没了。
耳边回响起那些汉子们爽朗的大笑,眼前浮现齐铜那朝气而豪迈的面庞。这些都是曾经为了仙门和国家的安稳,抛头颅洒热血的男人,他们九死一生,提着敌人的头颅,从一场场战争中凯旋而归。
此刻却如猪狗一般,被那黑衣人魔屠杀着,毫无反抗之力。
“为什么不逃啊。。。为什么。。。”柳青芸小声哭泣着。你们是杀不死他的啊。。。为什么不逃啊。。。
这个不知世事,一直高高在上,俯视红尘众生的少女啊,哪知道这群顶天立地的汉子们的心呢!在他们心中,可是有比生死和富贵更为珍贵的东西啊!
不知过了多久,喊杀之声逐渐平息,直到只剩下那由远而近的脚步之声。
“喂,该赶路了。”仍是那古井无波的声音。这数百条人命对他来说,恐怕毫无意义吧!难道对于这些一心想追求至强的仙人,豪杰们来说,生命就那么微不足道吗!!
柳青芸惶惶地睁开了眼睛,只剩下一地残尸断臂。从中不断喷涌的鲜血已经这土路染成了黑色。
泥泞的黑色。
看来,全数战死于此了。
“唉。。。”头一回,她见这人魔长叹一口气。缪荫背对着她,看不见表情。“何苦呢。。。”
“那狗屁仙人值得你们这么拼命吗,你们若是笨一点,该多好。”
“走吧。死在这里的,是一群好汉。若不是身处敌对两方,我倒是想和他们好好喝一杯呢。”
缪荫遥望着已经不远的祥云城,城中杀意冲天,让人喘不过气。
“我欲静,怎奈风却不止啊。。。”
。。。。。。
听风营全灭的消息震惊了城内众人。
其中一人拼死放出冲天的血红烟火,预示着他们已经尽数战死,无人归来。
城主府内,死一般的寂静。
柳公仍是那副沉稳的面庞,听风营全数战死的消息似乎也无法影响分毫这位念过六旬的老人的心神。座下诸位文臣武将心中都安定了一些。柳公可是经历过比这凶险十倍的场面的人啊!只要柳公在,想必任何敌人都微不足道!何况,还有督察仙使在!
此刻那仙使安坐在柳公身后的阴影处,闭目养神。对他来说,凡人死了多少都没关系。这群当兵的,吃着皇家的俸禄,本来就应该准备好时刻为国捐躯。
“此贼罪孽滔天,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不杀不足以慰藉那数百战死的兄弟!”柳公站了起来,他并不高大,反而有些佝偻,宽大的官袍搭在单薄的身体上,显得有些滑稽。
但却无人敢有丝毫不敬。正是这瘦弱的老人,一身正气,两袖清风,治理有方,让祥云城周边的百姓安居乐业,不必担心匪乱战乱,苛税恶吏。也正是这单薄的身躯,让轩海国的多少铁骑都葬送在这城墙之下。
甚至轩海国的将领都对这老人肃然起敬,并放出话来“柳公但在,祥云无忧。”
“长击,勇斗,决死,藏杀四营何在!”老人声若洪钟。
“末将在!”从殿中站出四位大汉。
“即日起,战争开始了!”
“这次对面只是一人,但却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艰险!大战将至,诸公切勿轻敌!”
“即日起,全城进入战时状态。夜间宵禁,敢有违背者,无论身份,无论何人,当场格杀!”
“诸位,老夫我闭眼之时,便会见到那听风营数百条生龙活虎的好汉们的身影,他们不少是从你们四军之中的精英抽调而去的。”
“不知你们可曾听见老夫所听见的,看见老夫所看见的。”
“那是曾经跟你们并肩作战的,共富贵,同生死的弟兄们的怒吼!他们不该如此死去!”
“他们不甘的怒吼!你们可否听到!”
柳公热泪盈眶,大喊道“上酒!”
侍女们从门外鱼贯而入,将一碗碗烈酒端给这殿中泪流满面的男人们。
“我们不为钱财,不为虚名!”柳公将碗中烈酒大口饮下一半,剩余一半浇在地上,祭奠死去的儿郎们,随后将碗掷的粉碎。“只为还那兄弟们和百姓们一个公道!还这世间一个太平!”
“祝诸君凯旋!”
“视死如归!”殿中男人们饱含着怒火的声音,伴随着热泪,传出这府中,回响于天地间。
待众将士退去后,柳公弯下腰,低头恭敬的对身后的仙人说道“届时,还请钱上仙助阵,一同拿下此獠。。。”
“恩恩。。。不必多说,本仙自然知晓。”上仙名为钱通,却是这一段时间的值日督察仙人。一是怕敌国仙人偷袭,二是怕底下领兵重臣带兵造反,因此类似祥云城这种军事重镇,都有值日督察仙人。
紧接着那钱上仙不耐的挥了挥手。“没事的话本仙就先回去修炼了。待要开战之时再来请本仙即可。区区一凡人,杀他易如反掌。”
“是。。。恭送上仙。。。”
柳公对着这年龄可以当他儿子的年轻仙人,头更加的低了,恭敬的等着上仙的背影消失在门外。而他的手掌却已被指甲刺穿,鲜血顺着胳膊流进服袍。
柳允一生清廉为公,但老天却是只给了他十余个女儿,因此他早将那齐铜还有其余几营的将领当成自己的孩子一样。
爱兵如子,公正清廉,所以他柳允的将士,以一当百,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只有战死,没有退后之人。而百姓也对他歌功颂德,乡野间传唱着关于他的歌谣。
他想过这些孩子们的未来,或许是在与敌国的战争中,轰轰烈烈的死去,马革裹尸,荣归故里,就如一个英雄般。若是运气好呢,说不定还可安然混到退伍,从此吃喝不愁,儿孙满堂,安享晚年。
却从未想到过,会如此被一个贼人,当做猪狗一般斩杀于无人荒野。
一声长长地叹息,如幽灵般徘徊于这空荡荡的大殿之中。柳公身影更加佝偻,无人之时,他成了一个孤独悲伤的,刚刚死去爱子的老人。
。。。。。。
“发现敌人!警戒!发现敌人!”哨箭凄厉的尖啸声回荡于城外。
此时已是接近黄昏,缪荫二人刚从林中走出,见到那已近在咫尺的祥云城时,就被一斥候发现。
这骑兵也机灵,似是知道敌人的可怕,一见到二人便随即远离,同时射出警告的哨箭。
“多美啊。。。”却似未曾听见这哨声似的,缪荫已然陶醉于眼前的风景之中。
从林中出来后,便是城外一望无际的原野和花田。此刻往日那些排队等着进城的人们皆已不见,只剩下满地半人高的怒放的鲜花。
洁白的鲜花在残阳的渲染下,像是沾上了血一般。清风拂过,将那花田压低下腰身,宛如红色海面上的波浪一般起伏不定。
神思恍惚间,这让他想起了曾经囚君山的林海,他随着那山林天地的呼吸,刻苦修炼。
“真的。。。没有别的选择了吗。。。”柳青芸毫无心思观赏这美景,她悲伤地问身边这位少年魔王。
祥云城的城主她有些印象,小时候曾经见过一次,和其他要么凶狠,要么阴沉的王公贵族不同,是一个清瘦的很和蔼的老伯伯。
“白天把它的金诗献给繁星的岑寂,以便为无穷的生命弹奏。若你为残阳而哭泣,那么你将也会错过群星。”未回答她的话,缪荫面对这绝美的景色,心生感慨,吟诵起了诗句。
“在那村中小屋时,我的妹妹教会了我读书写字,桑婆婆教我为人处世。这是一首我偶然看到的诗,它教会了我语言文字之优美。”
接近晚间,风带着些许凉意,逐渐大了起来。
“当你的师兄想要随手杀了我时,当桑婆婆的头颅悬于高杆之上时,那群仙人和村人真的没有别的选择了吗?”缪荫回过头看向身边天真的女子,眼中没有怒意,只有无限的回忆和温柔。
柳青芸一时哑口无言。
“一切,都是命中注定,无法选择,无法逃避,没有退路。”
“你看那无尽花田。就连老天也在为即将发生的而兴奋呢!他提前铺好了画布,我就是那提笔的作画之人。藏着无限怒火的画笔和血红的颜料就在对面严阵以待。”
随着哨声响起,城门大开,青衣青甲的将士们如潮水般涌出。
“画笔,画布,颜料都已备好,那作画之人怎能退却!”
缪荫残忍地笑了起来,缓缓向前走去,他抽出双刀,脱下斗笠和蓑衣。临近黄昏的暖风,将缪荫的马尾和黑袍吹的在风中飘荡。他解开束着马尾的带子,再重新将其紧紧系好。
事到如今,已无必要再隐藏了。
“那。。。那可是两万精兵啊!!那是一场战争,不是打斗!!你赢不了的啊!!”柳青芸美目含泪,在他身后激动地呼喊着,试图挽回前方男子的心,留住他的脚步。
现在就连她也是彻底乱了,她既不希望这个魔王死去,也不希望对面那群为国尽忠的男儿们死去。
“我们逃走好不好!我们挑选其他道路,尽管会时间长一些,但我还在你手中,你的妹妹肯定不会有事的!!”
可怜的少女啊!天真稚嫩的想法仍让她抱有一丝侥幸。如果我能劝动爹爹。。。如果最后缪荫能多受些责罚而不死去。。。
对面的军队已经列阵完毕,冲天杀气将那云都搅了个窟窿。尽管相距还甚远,但缪荫已经能感觉到那杀气裹挟着怒火扑面而来,他贪婪而沉醉地深呼吸着。
步兵在前,骑兵在后,他们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就那么静静的矗立着,等待着他的到来。
身经百战的将士们已经无需任何阵前鼓劲,他们的目眦欲裂的眼中,喷涌而出的是无尽的怒火,他们青筋毕露的手中,紧握着的是滚烫的热血!
那些阵亡的弟兄们的嘶吼咆哮,现在仍从那林中传出,盘旋于他们耳边。
箭已离弦,再无收回的可能。
缪荫此刻却如处于奇异的冰火之中,他的浑身滚烫,同样热血沸腾,手也激动地颤抖了起来,脑中似有一个嗜血的幽灵,在低声沉吟着“杀吧,杀吧。。。在死之前,杀得越多越好啊!”
而他的心中,却如千年古泉一般沉寂而冰冷。不因外物而动,不因胜败而悲喜,就如曾经在山中参悟剑法时一般古井无波。
不像曾经挥刀,刀中是愤怒及仇恨。此刻他手中的刀,刀中是敬重和无奈。若是有其他选择,他也想避开这场注定的战争。对面那两万男儿视死如归的心,正咚咚如擂鼓般震响在天地间,震散了他的杀意。
对于此次的胜败,他第一次感觉到了不可预料。
不似第一次见到他的师父八荒行者那般,毫无希望。也不似之前的众多敌人,如砍瓜切菜。
慢慢地,他如赏春的游人,缓缓步入那花田之中,半人高的鲜花逐渐淹没了他。
“你会死的啊!!!你这回,真的会死的啊!!!”身后少女的呼喊声,被醉人的暖风传递到了他的耳边。哪怕是入道仙,可破体重生,那也是有条件的,太多的伤和太重的伤口,如断头,腰斩之类,也是无法修复的!
“那你就自由了!”头也不回,黑衣青年奔跑了起来,义无反顾,如那击向长空的鹰,双刀化为他的翅膀,掠过身边的花海。
转眼间,那黑衣青年化为一条黑鱼,跃入红色的海中,对着那青色的怒涛巨浪撞去。
“啊!!!!”
远远传来的,是青衣少女绝望地哭泣声,回荡在这天地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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