鬓边鬼话

　　大成洒了拖网下去，渔船发动机一开，突突突的慢慢向前滑动。三人一起坐在渔船上晃晃悠悠。
　　海上风也冷，池寒坐一会儿就有点受不了，直往唐征身后缩。
　　唐征对此早有预料，出来的时候穿了长风衣，干脆把池寒包进自己的外套里。
　　“兄弟情感好着叻。”大成看着他俩十分羡慕，“咱家娃儿感情就不行，打架可凶。”
　　“我这从小养大的，和我亲。您家孩子都多大了？”唐征问道。
　　“老大是个丫头，十二。老二是个小子，八岁。”大成提起俩孩子来有点愁：“天天掐架，凶是凶得叻，劝不住。”
　　唐征宽慰他：“小孩子脾气大，过几年大了就好了，您也别愁。俩孩子都不小了，在哪儿上学？”
　　大成谈到上学倒是一点也不愁，“我们村里有私塾，大丫头念了两年识字算了。小子还得再学几年，以后好掌家。”
　　池寒闻言皱了下眉头，却到底没说什么。
　　在这个落后又闭塞，简直不像现代社会的渔村里，村民们的世界大概就是村子和大海，赖以谋生的东西就是这么一艘渔船。他们非常漠视教育，比起读书，村民们更看重的恐怕是男孩什么时候结婚成家，然后和他们的祖祖辈辈一样，生儿育女，在海里讨生活。
　　唐征听了心里也有点堵，但他面上不显，只笑眯眯的招呼池寒：“小寒，把我手机给我，在我衬衣胸兜里。”
　　“喏。”池寒反手摸索了一会儿，把手机递给他。
　　唐征伸手接过来，对着海天交接的地方拍了张经典的看海旅游照片，打开微信准备发朋友圈。他习惯性的先刷新一下，顺便看看无聊的代购们都在卖啥。结果那个七彩小圈转了半天，愣是没刷出来。
　　“诶，没信号啊？”唐征原本以为是网不好，结果一看，干脆没信号。他不死心的晃晃手机：“连月亮上都有4G了，这居然没信号。”
　　池寒窸窸窣窣的摸出自己的手机，也没有信号。
　　大成看着他俩折腾，自顾自的摸出了烟斗，点着了抽几口，“咱这没人用这些个高级货，联系外头都靠村长屋里有电话机。”
　　唐征收起手机，觉得浑身都有点不自在。
　　现代手机成瘾症，不意识到自己手机没信号不能用的时候哪哪都没毛病，意识到自己手机没信号之后哪哪都不对。虽然唐征才刚重新回到高科技社会没多久，这坏毛病倒是一样没落下。
　　他百无聊赖的看水里的拖网，盘算着一会儿网上来能有什么，现在正是海蟹尚肥的时候，希望一会儿能来几个螃蟹打打牙祭。
　　大成不是很善言词，他看出唐征有点无聊，但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该说点啥，最后他摸摸头，放下烟斗，憨憨的笑着说：“咱这出海也有喊海歌，唱点给您听叻。”说完也不待唐征回答，就唱起来。
　　这喊海歌很奇妙，与其说是歌，不如说是调。
　　喊海歌声音悠长，随海风悠悠传开，波光荡漾间，恍然听到歌者对大海的依恋与敬畏。风暴骤雨，风和景明，凡此种种均于其中被歌颂。大成身材干瘦，声音说话的时候也粗哑，唱起歌来却气息绵长，柔软又有力。
　　唐征听得有点入迷。他视线投向远方的海平面，看久了有点单调的海景在歌声里也鲜活立体起来。
　　船在歌声里慢慢向前开，远远地，唐征看见行船正前方有一座岛。
　　那座岛远远看去一片漆黑，轮廓线条非常漂亮，就是传统书画里海上仙山的模样。海上水汽丰沛，那小岛四周萦绕着白色烟气，合着四周粼粼水色，宛如神仙居所。
　　唐征指给池寒：“小寒你看，这岛可太漂亮了。”
　　池寒毕竟肉体凡胎，目力不极唐征，到他出声示意方才看见。他仔细端详了一会儿，忍不住也赞叹出声。
　　听到两个人谈论远方有岛，大成突然脸色巨变，他歌声骤停，猛地站起身，整个渔船都被他带的一晃。他极目远眺，方才看见远方若隐若现的岛屿，他漆黑的脸上竟然吓得看出了惨白色，不管不顾，掉头就往回开。
　　唐征搂着风衣里的池寒，稳住身形。待船又行稳，驶出一段距离，身后的岛也看不见了，大成才松了口气，缓缓滑座在船上。
　　“那是……？”见大成情绪稳定下来，唐征试探的问。
　　大成深深的喘了几口气，才哆哆嗦嗦的开口道：“醴海鬼岛……醴海鬼岛……见了醴海鬼岛要丢了命啊……”他目光发散，视线游移不定，当看到船头的灯祖像时，像一下子找到了主心骨。他噗通一声跪在了灯祖像前开始磕头，嘴上念念有词。
　　灯祖女身像视线低垂。
　　他仿佛安静的注视着自己的信众，双眼微阖，唇角上挑，无情又慈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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