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凤记

　　自那时起，小姜开始想尽办法躲避一切可能让病情好转的事物。

　　他每天要喝两次药，可怜可笑会把煮好的汤药端到房里，看他喝完为止。他有时用讨要蜜饯的借口支走她们，有时则谎称太烫要过会喝，一旦失去看管，他就把药倒进花盆或泼出窗外，甚至在她们走后掐着喉咙全数吐出。

　　伤风毕竟不是大病，过了最初的阶段，之后不用药物也会慢慢好转。小姜为拖延病情就四处寻找受冻着凉的机会，比如赤足走路，开窗吹风，或是跑去浸冷水，简直花样百出，无所不用其极。

　　相比之下，对付腿上伤口就要容易得多。他只要小心撕掉一点痂皮，让伤口无法全部愈合就行。可怜可笑换药时也只会以为是伤愈缓慢，不会想到他暗中动了手脚。

　　小姜又一次坐在水边撕痂皮时，三千岁忍不住发出感慨：“有道是，无情不似多情苦。我将来可绝对不要像你这样。”

　　小姜冲它一笑，随手把剥下的血痂丢进花丛里。

　　“还有两天。”三千岁叹道，“两天之后那什么仙守就要来接你了，就算你不走，我也得跟着老鱼精去东海，以后好长一段时日都不能见了。”

　　小鱼说着游到他面前，语调十分哀伤：“那天的事情，我回去后又想了许久，可脑子里还是空空如也。我记性这样糟，以后万一把你也忘了怎么办。”

　　小姜宽慰道：“至白涅不缁，至交淡不疑。我们相识虽短，却是能交心的挚友，就算今后无法往来，我也会记着你。”

　　“是吗。”三千岁仍很失落，“你喜欢的那个小仙叫什么来着，煌……煌什么？你看，我又给忘了。”

　　小姜道：“他叫煌采。煌熠之煌，蒹葭采采之采，很好记的。”

　　“反正我记不住，也不想记。”三千岁摇了一下尾巴，“我记得你就好。”

　　它说罢从身上甩下一片金鳞，晃晃悠悠吹到小姜手中。

　　“这是我的鱼鳞，咱们虽然快要天各一方，但缘分这事是说不定的。若你以后再有机缘，能追着你喜欢的凤凰，就把这金鳞放进水里。只要鳞片入水，不论我在东海西海，都会赶来见你。”

　　小姜接过鳞片，仔细收在贴身之处。他还未应答，三千岁又从水里顶出样物事。

　　“这个也给你。”

　　他拾起来一看，竟是出逃那晚落在蚌壳船里的图画。这幅图多处浸水，但晕开的地方都涂上了闪闪发亮的粉末，色如金尘彩烟，十分绚烂。一眼望去，图中凤凰宛如身在云霞之中，振翅欲飞，宝光辉腾。

　　“真好看。”小姜喃喃道，“简直不像是我画的了。”

　　“这是老鱼精帮忙修补的，他用了很多珠光贝，磨成粉后涂在画上，就这么好看了。”三千岁压低声音道，“不过他一边涂一边骂你们来着。”

　　老鱼精就在不远处看着他们，听言冒出半个脑袋，高声喝道：“骂就骂了，这么小声作甚。”

　　小姜连忙站起身向他行礼，刚要道谢，老鱼精跟早料到似的打断他：“不必谢，这是我最后一次帮你们。一个两个都是没良心的小混蛋，可怜我老人家一把老骨头还得给你们这么折腾。”

　　说话间他的脸露出水面，左脸颊赫然一块瘀伤，原本俊美无俦的容貌瞬间变得有些滑稽。

　　他见小姜惊诧状盯着自己瞧，没好气道：“看什么看，还不是你那小情人打的！不过抱一下亲一口而已，好像我把你怎样似的。脾气坏成这样，活该被关在岛上出不去。”

　　他说着捧起脸嘤嘤哭泣：“我没别的好处，只靠这一张脸，如今还被人打破了相，以后可怎么办！”

　　小姜只得向他道歉，这老鱼精正在气头上，非但不理会，还拿手指戳三千岁的尾巴。

　　“跟你说过多少回了，别跟傻兔子待一起，近朱者赤，近呆者呆，将来变傻了可怎么办。”

　　三千岁反抗未果，被他拎着尾巴给拖了回去，临走前还冲小姜拼命挥鱼鳍。

　　小姜心知老鱼精是嘴硬心软，说话虽不好听，心底还是向着他们。一直以来他受到这两条鱼精太多照顾，可惜暂时无法回报，只能铭记于心。

　　“今后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定当倾力相助，决无二话。”小姜下定决心，而后朝他们离开的方向深深行了一礼。

　　他把那幅图画收好，一瘸一拐跳回房里等待可怜可笑送药。这回他谎称汤药溅脏衣袖，趁她们去寻干净衣物的时候，又把药尽数倒进了花盆。

　　如此一天很快过去，距离那位传说中的凶狠仙守到来的一刻，已是时日无多。每过一晚，就意味着他能待在仙岛的日子又少去一天。

　　尽管如此，小姜仍是无比期盼夜晚来临。

　　可怜可笑无法在没有阳光的地方存在，因此入夜后，整座岛上只有他与煌采两人。小姜的病情反反复复不见好转，为求照料可以理直气壮赖在他房里不走。头一回他还装模作样要爬起来，由于内心并不情愿，爬了半天也没下床，最后抱着被子道：“我跟你一起睡可以吗？我可以变回真身，保证不占地方。”

　　小姜早已摸清规律，只要佯装虚弱，煌采对他绝对会心软。他就这样赖到了一个与他同榻而眠的机会，虽然只是规规矩矩躺在一起，他还是满足得一塌糊涂。

　　煌采没有要求他变回兔子。小姜以人身形态躺在他身边，会忍不住趁他睡着时做些小动作，比如摸摸他的头发，或是勾住他的手指。

　　这些举动幅度轻微，相触即分，小姜却乐此不疲。原先难熬的夜晚变得如此美好珍贵，每一瞬都是如珠如宝。若是天色能再暗得早一些，时光能再过得慢一些，他愿意拿自己的所有去交换。

　　唯一会打断这种美妙的，就是封住天梯的银铃索。

　　有时他从窗中望见天梯，就会不由自主地想它何时会搭成台阶，那位仙守何时从上面走下来。

　　小姜太过在意天梯，以致忘记了一件事情——来仙岛的方法除了天梯，还有水路。

　　那手持碧玉船篙的年轻人划着小舟来到仙岛时，他正将滚烫的药倒进水里，全部精神都提防着可怜可笑，完全没有注意眼前。

　　“请问，这里可是思过岛？”

　　小姜听到陌生声音，抬头看了一眼，就见一位头戴竹笠的少年在冲他微笑。

　　“哦，是姜公子？许久未见，别来无恙。”

　　他见小姜目瞪口呆看着自己，便放下玉篙，朝他行了一礼。

　　“在下是无燕山夏境仙守言琮，奉云兰仙君之命，前来接姜公子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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