螺丝刀

　　寒风晃动着树影。天上开始飘起了细细密密的雨来，在昏黄的路灯下看，精致得很。
　　“想吃什么？”
　　“不知道。”
　　闫九懒洋洋地瘫在座位上，一点脑子都不想动。
　　程余倒是很耐心：“东门开了家容德斋，去看看吗？”
　　“以前T市那个卖鹅的？”
　　“嗯。”
　　“不吃不吃。”闫九一反常态地果断拒绝。
　　“以前去那儿吃过？”
　　“……没有。”
　　闫九见他不甚明白的样子，一时兴致就上来了。
　　“我有个哥们就是T市的，以前没事老跟我说那容德斋吧，牌子大，名气大。你别听它外头自己怎么扯说它每只老鹅要养多长多长时间，喂多好多好的料，每天运动量有多少多少，肉有多么多么劲道。其实说白了就是四百多块的一只破鹅，味道还不如他家门口18块钱卖一斤的。他那段时间天天给我洗脑，搞得我对容德斋的鹅产生了终身的心理阴影。”
　　说到这里他也忍不住笑了，脸上带了点怀念的味道。
　　“那哥们贫得也算是T市人里出类拔萃的了，我就没见过那么侃的，特能给我掰扯，硬生生地能把我眼前的黑说成白，耗子吹成牛，也是一奇人。”
　　“关系不错？”
　　“唉，现在还凑合吧，”闫九突然变得垂头丧气，“知人知面不知心呐，当年聊得太开心差点被他给坑了。”
　　“怎么？”程余看他一脸憋屈的样子，心下有些好笑，就没忍住问。
　　好在闫九也不甚在意，纠结了一下从何说起后就开口了：“我那时候吧，年纪轻不懂事，一个人跑到Y市去了，那儿不是盛产各种石料的么，几年前的玉价还没被炒得那么高，我就想去那儿凑个热闹。”
　　“那会儿吧，刚好手里有几个闲钱，嘚瑟得不行，路上碰到这哥们，聊得开心就一块儿去赌石，那次运气还特好，真让我瞎猫碰上死耗子开出来一块，水头也不错。那货跟我扯了半天，然后就那什么了。”
　　闫九抿着嘴露出了高深莫测又莫名其妙的笑容，妄图装一次大尾巴狼。
　　“哪什么？”
　　闫九见混不过去，干脆撕破脸皮豁出去道：“然后就被他给骗了呗。”
　　他怕程余接着问下去，当即立断截住了话题，“别问了别问了，具体怎么骗的我也给忘了，就这样吧，反正他最后也没真的坑到我的钱。想结识下回有机会就介绍给你认识啊，不急不急。”一连串的话说完又给自己兜上帽子缩回去了。
　　唉，我怎么顺口把这也说出去了，丢人丟大发了，以后还怎么维持我英明神武的对外形象。
　　发现话题已经被他扯到十万八千里，正事还没着落且沟通无果的程余相当无奈，只好开口威胁。
　　“今晚到底吃什么，不说的话我就掉头回去了。”
　　“哎，别别别，”副驾驶座上毫无声息的衣服堆里猛地伸出一只猪爪，精准无比地按住了程余要掉头的手，“开玩笑，哈哈，开玩笑呢，别当真啊。”
　　这糟心玩意儿终于坐起来，正经地思考了会儿，然后慎重开口。
　　“我知道有家店特别好吃的，但路有点绕。”
　　程余淡定：“没事，你认得路就行。”
　　“而且吧，那老板脾气特别差，比俞襄平时还差，觉得别人稍微不尊重他的菜就骂人。他要是骂你，”闫九在顿了下，在一旁小心地觑着他的脸色，发现并没有什么变化，立马暴露真实目的，“他要是骂你，你别打我！”
　　这话说得，多要脸呐。
　　程余清清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不打你。菜不好吃，找你。”
　　“好说好说。”闫九得了保证，立马蹬鼻子上眼，“那家店的菜，真不是我吹……”

　　两个小时后，程余发现有些人的话注定是当不得真的。那所谓的有点绕，把全线开过的路拉直都能绕S城的市区一圈了。
　　“我去，幸好拉了你来，不然今天都进不了这店。”刚才差点被老板堵在门外淋雨不让进的闫九特别悲愤，“你看见没，我赶这么远路来吃他家的菜，结果那老头一看见我凶神恶煞那样，噼里啪啦就一通骂，每次都来这套，就会针对我。”
　　虽是下雨的天，也过了饭点，但这家店的人已然很多，程余刚才要不是老板领着一时还找不着位置。老人虽看着凶了点，对客人基本的礼节还是周到的，唯独对上闫九，那脸色立马变得铁青。程余刚才去停车了，也没看见前因。
　　他闻言就笑道：“他怎么针对你了？”
　　“我不就是忘记把雨伞放筐里了么，滴了他点水吗，那地板又不是黄花梨的，他至于发那么大火吗？再说上回来他们店还没那破筐呢，我哪知道伞要放进去！”
　　闫九越说越气：“我横穿一个城来吃顿饭，他每次一见我，脸色跟个吃了屎似的。”
　　“小畜生，说什么呢你！”
　　中气十足的声音从门边传来，用当地方言说的。
　　刚才还硬气十足的人立马瘪了：“郭叔……”
　　来人五官端正，声如洪钟。头发斑白，却梳得一丝不苟。年纪摆在那里，身板却很挺直。不像个好说话的，但也不是闫九说得那样暴躁无礼。
　　“我家店小，菜来来去去这么多年也就那么几个，没那么大脸让闫老板专程跑一趟来吃饭。”
　　他嘴上呛着人，手里把菜单往程余那边一丢。
　　“哈哈，哪的话，”闫九干笑着，“能吃上郭叔这儿的一顿饭，坐个一天的车也是值的。”
　　老人冷哼一声，摔门走了。
　　见门关严实了，闫九立马回头跟程余控诉：“你看看，就这破德行，上门做他生意还这么给我脸色看，我这每回来都上门挨训来着。”
　　“你少说两句吧。”程余把菜单递给闫九。
　　闫九没接：“还是你点吧，我每次点都那么几个菜，他肯定知道，又要上门来骂我，”他模仿着郭叔吹胡子瞪眼那样，“小兔崽子瞧不上我这儿的菜是吧，不好吃就别来吃，下回滚远点，看见就烦！”
　　“那你怎么不换着点？”
　　“你以为我不想呀。”闫九拖着长调，一脸生无可恋，“这老头怪癖忒多，每个菜上来按照什么顺序、什么时辰、配什么、怎么吃都要听他的，一个不对就跟你翻脸。我每次都被他吓得不敢动筷，只好点最没什么吃法的来吃了。”
　　“以前头一回来，我点了个黄瓜爆肉，我就用筷子扒拉了一下那个黄瓜，他就骂我。”闫九想到往事，语气立马委屈得不行。“我怎么知道那黄瓜动一下皮，里面肉就真全散了呀，我以为他就说说的，就动给他看看呗。”
　　“后来不就跟他嚷嚷了几句嘛，结果这老头是真小心眼，以后每次我来，就光顾这盯我，错了哪步就骂得我狗血喷头。”
　　早知现在如此，之前何必手贱，闫九一想起来就恨不得剁了自己那只手。
　　程余看他一脸懊丧，逗他说：“那你还非得跑那么远来挨训。”
　　“嘿，那不是好吃吗？”
　　程余一时无语。这吃货丧心病狂的也是没谁了。
　　“那我随便一点，点了什么吃法繁琐的，岂不是也不太好。”
　　“没事啊，”闫九换了欢快的语气，“头一回来的，这老头都会手把手教你，我在旁边学着就行。新来的，骂的少，哈哈哈哈哈机智吧。”
　　机智成这样，怎么没出息死你呢？
　　外面又在咚咚咚敲门了。
　　“好了没？点个菜这么慢，还要别人催你！头回来么！”
　　闫九撇撇嘴，暗骂这糟老头儿，戳戳程余，让他赶紧点菜。

　　“点那个，点那个，那个小锅炖的汤好。”说是把点菜大权塞给程余，闫九一边嘴上却不闲着，从头到尾就听到他一个人叽里呱啦怂恿程余点菜的声音了。
　　不过光听他讲的，还挺像那么一回事。
　　“一般牛肉吧，水一点的一煮，十斤能剩个四斤多一点就不错了。好的呢，十斤能剩个六斤。这里的牛肉，我能摸着良心跟你说，是剩六斤的那种，真的，那个味道一炖出来你就知道我没说瞎话……这里的海鲜也是十斤剩八两的那种，一点不掺假，真的……”
　　等程余好不容易在闫九的百般干扰下点完了菜，又送走了前来教会新客人吃饭步骤顺便又把闫九劈头盖脸骂了一顿的郭叔后，夜已经深得伸手不见五指了。
　　仿佛干完了一件大事般吃饱喝足的闫九瘫回了座位：“真折腾，不就是用木勺搅汤之前就把筷子伸进去么，糟老头子，穷讲究！”
　　程余把郭叔刚才让人送来的姜汤推给他：“别感冒了，喝一碗吧。”
　　“谁喝那个呀。”闫九懒洋洋地拍着肚子。
　　“不喝又要说你。”
　　“噢，也是。”手伸到一半又蓦地缩了回去，开始耍赖，“你帮我解决掉呗。吃多了撑得难受。”
　　结果发现程余无言地看着他，半响也没动作。
　　“好好好，我喝我喝。”
　　好不容易咕嘟咕嘟下了肚，他又一个激灵弹起来，回过身在随身的包里嘟嘟囔囔，翻翻找找。最后抱出来一个大包裹。
　　“找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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