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月

　　练武场就失踪案尤其是千斤指讨论地热火朝天，有关李家，观点无外乎以下两个：其一，李家未被灭尽，有人来复仇了，这是少数人所持看法，不然，如何解释千斤指？其二，心术不正之人拿旧事作妖，旨在扰乱江湖这片水，弄得各派人心惶惶、事情扑朔迷离，有人甚至认为就是影教干的，前段时间死于云刃之下的壮汉乃有力证据。
　　正当两方僵持不下，一声轻笑像雨点落在水面，在人群中漾开几圈涟漪。
　　众人望向来人。
　　沈云开嘴角含笑，平日里随意拿青布束起的那缕头发悉数拢进纯白玉冠，其余搭在肩上，衬着长度适宜的红色发带，颜色分明，好看得紧。他身后的人似乎还是个少年，面貌略显稚嫩，干净清秀，眼珠子缓慢地转动，不多久便将这里扫视了一圈。
　　云澈眼前一亮：“沈公子！”
　　这一声打破了以沈云开为中心扩散至整个练武场的寂静。
　　“你是谁，笑什么？”
　　不过一声轻笑，类似于似有若无的叹息，却清晰地传至每个人的耳里，隐约间甚至还能听到笑声中的嘲弄，此人内力不可谓不浑厚，也许在场少有人及。
　　沈云开停在众人眼前，嘴角弯的弧度稍大一些：“在下只是想凑个热闹，诸位继续。”随即他又朝白放鹤拱手，“来得仓促，未备寿礼，还请白大侠勿怪。”
　　白放鹤早在看到他的第一眼就知不妙，脑子一转，爽朗笑开：“影主既然肯来便是白某之幸，哪有怪罪之理。”
　　沈云开挑了挑眉，看着白放鹤的目光变得幽深。
　　他这话让人群炸开了锅。
　　“杨纵！？”
　　“这不是杨纵，我以前见过他，现在算来应该是中年了，怎么，影教换主子了？”
　　“这么年轻，不可能吧？”
　　“他来做什么？这等江湖祸害，指不定就是他们绑的各派弟子！”
　　“那前几天的壮汉是他杀的？简直是败类！”
　　沈云开听着各种各样的怀疑指责，面上表情没有一丝变化。
　　一个素衣女子执剑指向他：“是你！”
　　她恰在不远处，沈云开看过去，觉得此女似曾相识，看她打扮，略微一想，便明白了：“是你呀，那个苏荷姑娘的师妹？”然而也就一眼一句，他又移开视线，叫郭绿溪恼羞成怒。
　　苏荷一手拉住她：“师妹冷静。”
　　苏荷是峨眉派的下一任掌门，郭绿溪只得作罢，最后还是丢了一声“哼”出来。
　　云澈惊讶之余担忧地看着这边，遍地骂声，各种形容都出来了，他拉了拉邱寞的衣袖：“师父，沈公子不会有事吧？”
　　邱寞不动声色地将衣袖扯出来，这小子一紧张就喜欢捻他衣袖：“你还能帮他不成？”
　　云澈自动忽视邱寞的话，踮起脚在人群中搜寻叶清朗的身影，无果，顿觉一阵怪异，思绪又飞到了奇怪的地方，他知不知道沈云开的身份呢？难道两人因为这个吵架了？云澈蓦地一愣，嘴巴微张，后知后觉地发现沈云开竟然是影主！影主！影主！就那个杀人眨眼间、夺命不留痕的影教的主子！
　　他艰难地把视线落在沈云开身上，这这这这……这不久前分明是一个爱笑的年轻人啊。
　　随即，他又想，不，他依旧在笑……依旧年轻……好像也没什么不同。
　　沈云开道：“诸位不是在谈李家吗？怎的把注意力放在我身上了？莫非失踪案已经查清了？那，那些弟子可回来了？”
　　一个背着斧头的汉子站出来道：“装模作样，一定就是你们干的！别妄想几句话就撇清关系。”
　　沈云开对身后的陆青笑了一下：“原来不只我们办事儿不讲理。”
　　陆青白了他后脑勺一眼，暗道我办事儿可讲理了。
　　汉子听出他话中讽刺，直接就想拿斧头砍过来，被他身侧的白临风阻止，白临风不可置信地唤了一声：“沈兄？”
　　沈云开似乎是才看见他，对他露出一个笑：“白兄呀，好久不见。”接着他抛了一块玉佩过去，“多谢了。”
　　白临风接过自己的玉佩：“你……你真是影主？”
　　沈云开不置可否。
　　斧头兄转头：“白公子你认得此妖人！？”
　　白临风也不知如何说，他回来之后一直忙于寿宴，并没去看沈云开和叶清朗，谁知再相见已经是这番模样。
　　白放鹤沉声道：“临风，怎么回事？”
　　白临风苦笑摇摇头。
　　沈云开无奈地建议道：“沈某真不准备成为诸位注意集中点的，白大侠重新主持一下，谈谈有用的东西？”
　　白放鹤：“既然影主想听，那便随意找个位置吧。”
　　“白大侠！怎么能放他进来？”
　　“就是，我们这么多人还怕他不成？”
　　“……”
　　白放鹤抬手止住喧闹：“来者是客。”
　　沈云开无视周围喷火一般的视线，兀自去了一边，路经华山派时，朝谢留那形影不离的三人颔首一笑，分明十分客套，韦豪却如置冰窟，柳湘一抬头对上他的视线，一股恐惧从背后蹿起，他看的是自己！
　　沈云开就这样晃去了无安身边，陆青嫌弃地隐身在人群中，便只剩沈云开一人站在一片光头中，格外地特立独行。
　　“哦，对了，五年前李家灭门一事儿好像不简单呢。”
　　就像随意想起什么一般的口吻，他的话又往沸腾的油里浇了一瓢水，顿时噼里啪啦，白烟四起，油滴飞溅。
　　沈云开忽略掉旁人的一大片“胡说”，凑近无安在他耳边道：“对吧，无安大师。”
　　无安摇了摇头，叹了声气。
　　“诸位听我说几句。”斧头兄站出几步，见众人看向他才继续道，“我同你们中的大多数一样，认为失踪案是有人栽赃嫁祸，谁说别人就不会千斤指？李家当初一心沉迷武学，少不了与旁人切磋琢磨，他们难道会将闻名江湖的绝学藏起来一眼也不让别人看去不成？另外，李家因别人复仇而灭，那位被烧死的凶手诸位还记得吧，他只言报仇不言如何结仇，”他说到此，狠狠瞪了一眼沈云开，“如此奇怪，保不准是被什么人派去的，随意捏了个借口，最后死无对证。”
　　沈云开摸了摸下巴，做出沉思状，随即点点头：“说得很有道理。”
　　吴参年冷冷“哼”了一声：“别在这装什么好人，既然白大侠说来者是客，我姑且先忍你一忍，吴某人在此立誓，今日过后，你出现一次，我砍你一次！”
　　沈云开匆匆瞥了一眼白放鹤，目光最后落到吴参年身后的斧头上，笑道：“白大侠还真是受万人敬仰。”
　　人群中传来一句：“你这人人喊打的恶魔又如何懂得人心之所向？”
　　白放鹤听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沉默了许久才道：“壮汉死后白某派人去查杨纵，才得知影教到了沈公子之手，而且似乎年月已久，这些年影教手下冤魂无数，行踪越发神秘，沈影主还能隐藏身份，蒙蔽江湖这么久，真可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沈云开道：“白大侠过奖了。”
　　有人骂道：“无耻！”
　　陆青在某个角落暗道此人慧眼如炬，必有光明前途、锦绣未来。
　　沈云开往旁边一看，不远处正是许家人，许涯一身书生气站在前头，正看着这边。沈云开朝他一招手：“诶，许公子，又见到你了，听闻齐姑娘已有身孕，恭喜恭喜。”
　　许涯没想到众人目光会落到他身上，看着沈云开一时无言以对，只颔首微微一笑，心中疑惑不止。上回叶公子救了他，沈云开就在一旁观战，当时他还以为沈云开并不会武，现在看来他那时显然是故意的，而且两人并未交谈，最后分别之时的那句催促甚至夹了一丝不耐烦，如今又怎么同他打起招呼来，还说到雪儿……
　　许广正看着自己性子和善的儿子，也不明他为何会与这种人相识。
　　“想当年，你的婚宴，我还去讨了一口酒呢。”沈云开道。
　　听他如此说，不止许涯惊讶，众人也是一愣，这里大多数人都曾去过许家公子的婚宴，但那都是八年前的事了，那时这妖人就出现了！？
　　说是继续讨论，但沈云开随随便便一句话就能在人潮里激起千层浪。
　　许涯看沈云开年纪不大，暗道他八年前也不过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对于他看似偶然提起的事情，惊讶之余更是迷茫。
　　见他怔愣，沈云开一笑：“我不过是进去混吃混喝的，许公子不知道很正常，诶，我记得当时有个人还挺惹眼的，”他皱了皱眉，似在思索，“叫凌什么来着，当时好像是白大侠带去的？是白家门客吗？”
　　白放鹤看他问自己，面上淡定冷静，对沈云开略抱歉地一笑：“沈影主所说过少，白某无从得知。”接着他转向人群，“诸位……”
　　沈云开随意在人群中扫了一圈，暂时没再冒出惊雷般的话，也没去听白放鹤又说了什么。
　　无安旁边，觉心小和尚正闭着眼，双手合十不知在思索什么。
　　沈云开低头看了看，入眼亮亮的小脑袋，顿觉有趣，一只手就摸了上去，觉心一愣，睁眼对上沈云开的视线。
　　沈云开笑眯眯的，不怀好意地道：“怎么这么小就出家了，以后遇着喜欢的小姑娘可怎么办？不过……到时候可能也别有一番风味呢。”
　　他这话说得意味深长，觉心心思比同龄小孩儿要成熟，小脸上顿时浮现一抹红，无安看着觉心道：“沈施主你就别逗他了。”
　　沈云开轻笑出声，拿走乱动的手：“上回我去李家，发现大厅长枪画前的椅子上有个很浅的脚印，祠堂中的某个牌位上也有很细的痕迹，看着倒像个小孩子留下的，是觉心吧。”他并非问句。
　　觉心不言，无安知道他一定查过自己，道：“还真是什么都瞒不了你。”
　　“小和尚挺慈悲的。”沈云开瞥了一眼觉心，又瞅了眼视线集中在一处的人群，“我看这白放鹤尽放些烟雾弹，将众人放在一个点上来回绕圈，讨论来讨论去都不得要领。这样下去，那些个失踪的还不知何时见影。”
　　无安：“沈施主还有闲心管这个？”
　　沈云开往人后不动声色地退了几步：“我方才说过吧，纯粹来凑热闹的，倒是你，不好好烧菜，来这里做什么？”
　　无安拉了觉心重新站回他身边，一笑：“沈施主就别打哑谜了，贫僧要做什么你不知道？”
　　沈云开抬头望了望天：“我猜，你是来找凌天河的？”
　　无安多年之后再次听到这个名字，先是一阵沉默，而后才应一声“是”。
　　沈云开忽然挑开话题：“小和尚几岁了？”
　　无安眼睛微微睁大，眼中意味不明：“六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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