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脱困
平生二十载,李兆头一遭倍感奇耻大辱,就是看到卫辉不知从哪儿,扯来个穿白裙的女婢,搪塞他的时候。这甚至比洛笙对他进行的□□残害,更令他窝火至极。
卫辉犹自为仆从的知心应变而窃喜,手指那模样清秀,却因突然被带到众宾面前,目露惊惧瑟瑟发抖的婢子,对李兆说:“殿下,您看。”
李兆失语半晌,良久才接应道:“这就是你说的白衣女罗刹?看着倒不像会从宫中掠人的样子……”
“殿下说不像那必然就不是,快,快把人放了。”卫辉嘻皮涎脸,全被李兆当作嘲讽收入眼中。
“卫兄,这么做不合规矩吧。你就这样把疑犯放了,若她真是夜袭宫廷的狂徒,传出去,说是本王私纵的,岂非将我往风口浪尖上推?”
“这……”
说不像的是他,说不让放的也是他,本来就是应付交差,卫辉没李兆思量这么仔细,一时倒哑了声。
李兆沈思罢接着道:“依本王之见,不如这样,我现在将人带回去,明儿一早即移送刑部大堂,嘱人好好审上一审。”
他盯着卫辉病态苍白的脸,颇为体贴的说:“卿也不必担心,若其真乃宫中缉捕的要犯,最后的功劳一定还是你的,本王,定不会厚颜居功。”
“……”卫辉未料李兆如此处置,竟疑心是否不慎着了道儿,他今夜咄咄逼人,只是想找个借口发落自己。心不由紧张起来,“殿下……”
李兆寒着脸站起,拱手告辞。
同时示意侍卫将女子押下,在其嘤嘤不绝地啜泣以及卫辉抓耳挠腮的窘态里,拂衣而去。
出了门,无辜卷入纷争的女子便被看押她的侍卫一掌击昏,塞进了马车。
初三忙小声在李兆耳边嘀咕:“主子,小的拿脑袋担保,中午来的绝非这位姑娘。”
“废话!”李兆气咧咧道,一边对方才出手的侍卫陈靖追问:“查到人在哪儿了吗?”
陈靖望了望深黯的夜幕,摇摇头,老老实实的答:“走前我特意交代了要小心谨慎……”
李兆瞟他一眼,“那就只能盯死卫辉那厮了。”
说罢,他让初三驾着马车先行,自己则绕道背巷的一处院墙外。
月夜流华,足可视物。借着地面一处突起的石板,他攒劲纵跃,一个飞身蹿上了墙头。
陈靖尚未来得及喊出一句“殿下不可”,就见李兆倏地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自李兆离开堂中以后,卫辉原地捶胸顿足连声高呼中计失策,指着管家鼻子骂咧许久,直至回房又瞧见女子清丽绝伦的脸庞,暴躁的火气才暂时消停下来。
再看一次,依旧忍不住感叹。
午时,乍见她从马车中现身,因帮那老奴躲过一记重拳,不慎将覆面的薄纱掀翻。乌发雪衣,仙姿绝色,遥遥投来冷冰冰的一个眼神,却吊着他一颗心都悬了起来。
如许尤物隐没在临安城,居然没引起争抢骚乱,实在出乎卫辉的意料。
此番折了个家养婢女,换一个绝色佳人,两相比较下,还是相当划算的买卖。等自己享用完,再调教好了送去嘉阳王府上,再不济也能讨个好赏赐。
做着美梦,卫辉似再也等不及了,枯瘦的手干脆利落地褪下自己身上的衣裳,抬腿就往青羽躺的地方凑。
恰值此刻,怒火中烧的李兆,起脚“哐——”地一声,踹开了居室闭锁的大门。速度冲上去,扯开半身赤裸,脸露茫然之色的卫辉,朝着正心窝处,再起一记飞脚。
后者咿呀哀嚎出声,回神后一举奋起反扑,欲和李兆撕绞在一处。却被后来居上的陈靖拎着膀子,丢麻袋也似向旁边甩去半丈。
“睿王殿下,你深夜带人擅闯家宅,恃强凌人,当我端朝律令是儿戏吗?”
李兆怀抱起宛如深睡的青羽,观其脸色苍白气息微弱,不知怎地,脑海蓦然浮现出重回风雨楼,才见到她的那幕情景。
或许强韧者的柔弱,更易于使人产生一往无前的护佑之念。每当看到这个人身陷囹圄的时候,李兆便像被下了蛊似地,满腔执念沸涌,催着他去冒险、去尝试、去不计回报的挺身而出。
卫辉见李兆根本不理睬自己,越发阴戾:“此女是朝廷下令追讨的重要嫌犯,李兆,你安敢如此猖狂,就不怕圣上怪罪?”
听到他放出这句,本来无暇他顾的李兆眼中锐意利现,逼视嘲讽道:“卫公子,你是不是忘记方才你已在众人面前将疑犯交与了本王。怎么现下又冒出一个来?莫不是,你尚书卫府执掌刑狱太久,所以府上才净出混淆圣听的妖祟?”
“你——”卫辉瞪目结舌,词穷理尽。
“话说回来,圣上开不开罪那是圣上的事,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在我面前嚷叫狂吠。习惯了做我五哥的狗,还给你生出骄肆优越来了?要不要本王教教你,该怎么做,才能重新当个人?”
陈靖不等李兆示下,上去捏住卫辉的细脖,扬手麻利干净的甩了他几个耳刮子。目如坚冰,声音不掺丝毫感情:“殿下名讳岂容尔等直来呼去。”
卫辉长这么大,还未尝过如此皮肉之苦。
被陈靖两巴掌打下去,那养尊处优娇贵无两的口鼻皆已溢出股股鲜血来。
剧痛唯一的好处,大抵是清醒了他被激动冲昏的头脑,不管多少疑问还是怀疑,都不敢再行造次,只剩滔滔不断地企求告饶。
一夜里,卫公子既失人又失面,还莫名多了个藐视皇族的欲加之罪。
几样事连起,如若乌云踞顶,亘在他那十曲九绕的肝肠上,沉沉如坠,难以释怀。
还没等他获得喘息,次日一早,一封罗列了他大小十余桩仗势欺人罪状的密信,就摆在了他爹刑部尚书卫泯的案前。
回到朝花巷,李兆星夜连请数名医者为青羽诊视,所见大夫无不称其似病非病,生死难断,情状罕见非药石可能医治。
无法,李兆也只能寄期望她可尽快自行苏醒。
更阑人静时,他也终于有机会,平心定气地考虑,该怎么向青羽解释自己的身份。
坦白吗?还是借机将一切推到那个作恶多端的洛笙身上?或者干脆再作出一番悔不当初的沉痛告解,来搏她一时恻隐?
李兆假想了无数情景,却没有哪个能确保一劳永逸地消泯所有症结。
不知不觉,屋外朝阳东升,万物始新。
昨日折腾了一天,自前半夜就守在青羽身边,到此时未阖眼的李兆,身体精神都已熬到了极限。
他困倦地揉了下眼睛,刚想找人来替自己看顾一会儿,眼角余光忽然瞥见青羽身子细微地颤动了一下。
在确认这个发现,并非疲乏过度引起的错觉后,李兆第一反应居然不是欣喜,而是先找地方藏一藏再说……
慌不择路,偏就脑子迷糊,切急中方向莫辨,李兆径自闪进内里的落地屏风后,隐没了身形。
这边,昏迷了近一整天的青羽,渐继转醒。
她先匆促将晕倒前发生的事,在脑中约略过了一遍,方才起身,敛眉打量起四周的环境。
屏息静气下,青羽轻易便发现屋中尚有人在。
对未知的困惑,趋使朝着屏风走近,刚刚迈出一步,耳际立时传来一声短促惊呼。
“别、别过来。”
声音清朗明快,陌生中夹杂着令青羽深为疑惑的惊措慌乱。
“在下初入贵府,不知公府尊号怎称,主人何在?阁下可否告知一二?”
李兆暗自叫苦不迭,只好左顾言他:“仙长可在此静心安养,无需挂怀其余诸事。”
青羽微愣,发觉此人似是知晓自己身份,正待开口相询,初三却从屋外走了进来,以为李兆在说话,没看清人张嘴就道:“主子——”
“咳咳咳……”内里,李兆一阵急咳,总算制止了初三后续言语。
小侍从呆怔怔看着青羽,好半天才涨红脸憋出一句,“姑娘……您……您醒了。”
他未有见过青羽醒来的面容,青羽却一眼就认出了来人。
她静定地看了初三一会儿,视线重扫过山水屏风后透过的虚影,语气低黯道:“在下无劳无功,披泽蒙庥已是过意不去,怎敢多扰贵府清净。既然此间主人不在,某也不便过分叨扰,这就告辞了。”
说罢,她将袖摆一拂,身已越过伫立不动的初三,去意决然。
“……”
“等一下……”
开口的自然是李兆,初三显然已经被眼前状况搅和得摸不清头绪,只能瞪眼干看。
“请仙长再等等,家主、家主他应当很快就回来了。”
说罢,他另对初三吩咐:“初三,仙长才醒,想必腹中饥虚,你且先带她去用些餐食。”
初三尚未回应,屋那头却传来青羽的一声轻嗤:“却不知我要见的家主,是那位名唤李桃的贴心侍婢,还是这端朝至尊至贵的睿王殿下?”
荒诞的事实,在青羽无意间拿出玉佩,向方凌初问询时,已然泰半揭开。
今日亲见,不过是更坚定了她的推测。
意外的是,戳破长久的谎言后,她却没有想象中的愤怒。
当李兆终于放弃躲避,神色忐忑的站在她面前时,青羽心头只有说不出的失落。
空无的沉默,疏冷的眸光,朝露蒸腾随晨风送来的潮湿沁凉,揉碎在同一处时空里,如无所不在的浪潮,快要令李兆窒息在漫灌的洪流中。
“师父。”他霍然双膝跪地,挡在青羽将欲离去的身前,眼眶微红。
“吾一介方外隐修,当不得王爷如此大礼。”青羽闭目喑默,难以再将记忆中的李桃儿,与眼前人冶丽挺俊的姿态,交叠在一起。
“师父,我错了,我知道错了,请师父给徒儿一个解释的机会。”
“道不同,何需枉费口舌。”
再睁眼,青羽看他已然似个不曾相交的陌生人。
如雪素白的裙幅,从李兆下垂的视线里微拂一晃。
他倏地仰头,裙摆下缘已被他紧紧攥在手中。在青羽忍耐将尽之际,他涩哑着嗓音沉沉道:“就当作我昨夜救你的回报,听我解释。”
语气近乎哀求,李兆不得不以此为借口,迫使她留驻片刻。
看似薄情的人,偏要拿情字才能困住她。
恩情也好,同情也好,总之只要沾上这个字,就能撬动她冷硬的戒备之心。
这是那个蛮横直撞的恶人,看不破也不屑为之的事。
青羽果因他这句话收住了步。
放眼望去,远空澄澈,霞光万丈,似乎世间一切阴霾都在阳光的普照下,失去生存之地。
所谓的巧言攻心,总会猝不及防扼住人深埋心底的弱点。这样的手段,不知道算不算王室与生俱来的天赋绝技。
“你怀疑空冥山之乱是我与洛笙合谋为之,这点我不否认。作为予我摆平朝中隐患的条件,我曾带两百精锐亲赴灵虚派,帮他压制叛变后山中可能出现的骚乱。”
先不知怎么开口,一旦开口,心反而像那被戳破放了气的鱼鰾白,不再憋气拘闷。
李兆跪坐在她脚边,徐徐袒露自己的心怀。
褪尽一切的伪装,他仍旧将青羽视作那个会在逃亡路上,以真挚的拥抱来温暖他的人。
“可师父你也知道,世俗人等再如何不凡,也无法与道门修士一较高下。我在空冥山有多少势力,言语有多少分量,师父想想便猜的出大概。”
闻此,青羽忍不住出口冷嘲:“逗留灵虚数月,甘为趋遣的不是你?处心伪饰,始终装傻充愣心怀叵测的人不是你?指望一句势微力乏,就能洗去一身罪愆?”
她微微俯身,勾过李兆紧抿的下颚,眸光里终于现出一抹愠色:“睿王殿下,我并不准备从你这里讨要公道,你又何必作此徒劳争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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