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形只影单
就在回家前两天,被阿生约出去吃了顿饭。他约我好几次了,前一段是不想动,后面生病了既无心也无力,所以总是虚应着。结果催请的人又添上了易杰,他回上海开年终会,知道我辞职了,电话里面大惊小怪地好一通聒噪,邀我出去吃饭喝酒。
我说吃饭可以,喝酒就免了,易杰说你来吧来吧,小弟我不会害你,保证不让你沾一滴。
男人的话从来不能算数,特别是做销售的男人,花言巧语指天发誓,谁要相信谁就是傻B。
那天也不知发什么神经,我没坐地铁,出租车堵在漕溪路上面,整整迟到了半小时。
进了小包间,里面轰然一片笑闹,易杰大叫:“姐姐你迟到了怎么罚!”
“我请客好了。”
我脱了围巾外套,坐在阿生和易杰中间,对面是小秦。
左右看看,怎么都是男的啊。阿生说:“这样才显得你珍稀嘛。”
易杰给我倒满啤酒,黄橙橙的一杯,连泡都没有,边倒边看我,“忻馨,你怎么面黄肌瘦的,没饭吃了是吧,干嘛要走呢,还不如在公司混下去,那么多人都在混。”
我嘴巴一砸,酒水冰凉,于是把酒杯放一边,招手要了份酸奶。
“不是面黄肌瘦,是人老珠黄。唉,酒能不能不喝呀,病刚好,喝不动。”
“那哪行,我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必须陪我喝。”
我不理他,找阿生问景润的现状,现在谁接我的位置。阿生耸耸肩膀,告诉我公司在内部招聘,我让阿生去竞聘,走的时候我给HR和童总都推荐他了,他哪哪都不错,应该很有竞争力。
“关键是老童,公公关去。”
“再看吧,我也不是非要当这个经理不可,有人觊觎着呢。”
“谁啊?”
“李致,她也竞聘了。”
“她学的什么专业啊,凑什么热闹。”
“专不专业的还不是老板一句话。”
“你们两个,吃饭不谈国事,喝酒喝酒!”易杰虎着脸吆喝。
阿生指着易杰,“来,老大,喝死他。”
“今天不在状态,不敢喝。”
“不喝啤酒喝红酒吧。”易杰变戏法一样抓过来一瓶红酒,酒瓶上还贴着景润的LOGO,“今天刚从公司领的,销售部从烟台专订送客户的,咱们尝尝,要是口感不好,就不用送了,免得丢人。”
易杰给我倒得快溢出来了:“满上满上,人在江湖走,哪能不喝酒!”
“只要感情有,喝啥都是酒!意思意思就行了,你别加这么满,这是作弊知道吗!”
我放下酒杯想去洗手间躲一躲,易杰估计喝到状态了,一手把我拽回来,叫道:“喝了这杯才能跑!”
“哎哟,你们俩,搞什么啊!”阿生敌我不分,开始瞎胡闹。
“小样,嫉妒吗?”易杰转头看我,“忻馨,咱们喝个生猛的,喝了你再跑。”
烦死了,来就来,我把酒倒给易杰一半,然后把他手臂一勾,脸对脸,干净利落喝了个交杯。
这下他们痛快了,阿生拍着桌子吹口哨叫再来一下,小秦假模假样捂着眼睛装羞怯。
刘穆进来的时候,我们闹得正欢。
我说奇怪呢,易杰明明和我勾肩搭背的,突然讪讪地放下胳膊,怂了。
我端起酒杯往他嘴里灌:“快喝,赶紧滴喝干净!”
易杰捂住嘴左躲右闪,好像我要强他似的:“饶命啊啊啊——”
饶个屁呀,没见得你灌我的时候饶了我呀。
我俩正较着劲,突然地我手里的酒杯就被人夺了过去,一个人影阴沉沉地压下来,拉开易杰,挡在了中间。
“这是谁呀?”我圆睁双眼看着他,他也看着我,四目相对。
“嗨,流氓!”我冲他晃晃手掌
“呵——”刘穆愣愣神,突然乐了,嘴巴一抽,笑容勾魂摄魄。
“你怎么来了?”
“不能来吗?”
当然能来,吃喝玩乐,嬉笑怒骂,谁来不是一样呢?
那晚后来乱七八糟,都怪易杰,吃吃饭喝喝酒就好了嘛,还要唱劳什子歌呢,非要唱也就算了,唱劳什子情歌呢,唱情歌也可以,非要唱那么凄凄惨惨,死了爹娘老子一样的情歌干嘛呢?
《Kiss Goodbye》的曲子响起来,易杰堪比王力宏的嗓子一拉开:每一次和你分开,深深的被你打败……我心里就跟决了堤似的,一股酸味儿止也止不住地往外冲,下眼眶挡不住,默默地顺着脸颊往下爬。
我缩在角落里面,用手遮挡住脸,那些泪一颗颗砸在手掌里,带着身体滚烫的温度,把若无其事的假象砸开一个个窟窿,砸出一团团带着泡的血水。
我突然兴味索然,只觉得自己说的每一句话,抽风似的每一次傻笑,都像耳光一样狠狠打在脸上。这样佯装洒脱,装得接近虚脱,实在太累了,于是我悄悄地拿起包溜出了KTV。
深夜的寒风如刀如剑,我抱着胳膊,站在KTV的门口不停发抖。
回家吗,回去又有什么意思呢?还不是形只影单一个人,孤衾冷榻,连条暖脚的狗都没有。
可是不回家又能去哪里呢,那个窝至少能够让我肆无忌惮地哭一场。
正准备招出租,突然一个东西落在颈项里,毛茸茸的触感,格外舒服,低头看,是我自己的酒红色羊毛披巾。
侧脸回望,一张英俊的面孔,灯光下轮廓分明,双目幽深。
“你忘了拿围巾。”
平平淡淡的语气,好像我们从来没有断过联系,好像我们是理所当然的老友。
“谢谢。”
刘穆跨上来一步,和我并肩而立,注视着前面的车河。
“回家吗,我送你。”
“好。”
无所谓了,如果身边不是你爱的人,任何谁站在这里,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们上了一辆出租,他在前我在后,没人说话,只有静静流淌的姹紫嫣红的各种灯烛,映照着寂寥冰冷的夜。
“找个地方喝一杯吧。”我对前排的刘穆说。
他回过头挑起眉毛看看我,什么也没问,转过去给司机说了个地名。
他带我去了古北一间小酒吧,藏在一条小弄堂里面,窄窄的一幅深褐色木门,上面嵌着五彩玻璃,几盏白铁皮风灯静谧地悬挂在门廊下面。一路踏碎月光走进去,我醉醺醺的都闻到了浓郁的梅花香气。
一楼有个迷你舞台,一男一女二人小乐队,不紧不慢哼唱着节奏悠长的老歌。我们捡了小阁楼上面的一张桌子,居高临下听歌喝酒。我点了杯蓝色玛格丽特,刘穆很简单,威士忌加冰。
那杯玛格丽特像大海的颜色,晶晶亮透心凉,凉意顺着喉管延进胃里,我打了个畅快的哆嗦。过了一会儿,烫的感觉又从胃里窜到每一根血管神经,轰轰地烧。我放下杯子,开始讲话,不停地讲,没有逻辑,前言不搭后语。
我告诉刘穆我辞职了,代人受过,倒霉透顶,衰得不能再衰了。
我说我好想家,想妈妈,也想爸爸,要是爸爸不那么早走,也许我不会离家这么远。
为什么?因为爸爸宠我呗,他老是叫我小星星,早晨到我小床上面挠我的脚板心,用没刮胡子的下巴蹭我脸,背着妈妈给我买零食,晚上不刷牙也没关系,害得我满嘴长蛀牙。女人一辈子最宠自己的男人还是老爸,我没老爸了,所以自己宠自己。
我还说其实我特别怕穷,有一段时间家里好穷,但妈妈从没让我吃过什么苦,她自己拼命省,还尽抠哥哥生活费贴给我。你又问为什么?哥哥是男孩子呀,男孩子吃穿用度差点无所谓。你知道吧,不孝之女说的就是我这种人,没尽过一天的孝道,飘在异乡的游魂。
哦,我还怕死。我的邻居死了,那么好的一个老太太,总是笑眯眯的,中秋节送我月饼吃,现在说没就没了,突发脑溢血,跌到地上摔死了,流了好大一滩血。可怜连个收尸的亲戚都没有,后事都是居委会出面料理的,这些天我在家其实怕得要命,怕鬼啊。
前几天我大病了一场,要不是陈君美,可能就病死家中了,和那个老阿婆一样惨。
“胡说!”一直安静地听我唠叨的刘穆,突然狠狠捏了捏我的手掌。
“你的八字先生呢?”他缩回手问。
呵呵,八字先生呐,你猜?
“不用猜,你们分手了。”他灼灼地盯着我,胸有成竹地说。
哈哈哈,居然这么明显吗?一猜就猜着了。
江非均在电话里说:忻馨,对不起,我不能和你在一起了,希望你幸福。
我发着抖问为什么?他只说,对不起。
他妈的谁要什么“对不起”!我要的是他,活生生的,有血有肉,可以和我过日子,朝夕相伴、共度余生的男人。
明明去北京前还好好的,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样?
为什么?我透过朦胧的眼睛问刘穆。
他当然没法回答我,任何人都没法回答我,除了狠心说分手的那个人。
“怎么办?我喜欢他,怎么办?”我斜趴在桌子上面问自己。
“你问我吗?”对面的男孩身体凑过来,说话一字一顿,像毒蛇在冷冷嘶叫,“再喜欢有什么用,再喜欢也不是你的了,忘—了—他——”
仿佛一把尖刀割开皮肤,扑哧一下,掩藏在表皮下的脓疮烂肉连皮带血,四处飞溅,我疼得全身发抖。
谁来告诉我怎么忘?要多久才能忘?
心里奔突着的各种情绪,没法找到出口,我抓起手袋,踉跄冲下楼,撞开酒吧大门,冲到大街上,胡乱走了一段,随便找块台阶坐下来。
临近春节,街头灯河璀璨,万树花开。千树万树的灯光变成迷蒙恍惚的几何图案扑到眼前,压得我头晕目眩,酒意上涌,我像夏天的狗一样大口喘气,喘着喘着开始哭,从小声的啜泣,到压抑的嚎啕。
那个成熟却又平和谦逊的男人,教我财经常识,教我打高尔夫,引导我听古典音乐,分享他心仪的书籍,让我领略了我的世界以外更丰富的色彩……
就这么没有关系了吗?非均,就这样永远分开了吗?那些欢笑,缠绵,温柔都没有了吗?我们就只有短短一年不到的缘分吗?是谁说过要做我的公老虎,配成一对?是谁在栀子花开的夏夜拥抱我,说不会辜负这份爱?
我们也曾经胶投漆中凭肩游,也曾经柔情似水恩爱浓。我喜欢你的程度原来已经那么深。我想你,想得每一个细胞都在痛,怎么办?怎么办?
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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