绾别离

　　夜深人静，浣衣房早已熄了灯。
　　月绾独自坐在灶边，下等宫女是没资格吃御膳房的菜肴的，哪怕是主子剩的也不行。她们都有自己的小灶，在院子最西角，里面特别逼仄，两个人都转不开身。
　　灶上搭的瓦罐汩汩冒着苦涩的草药味，月绾一只手有一搭没一搭的扇着火苗，另一只手却攥着一支花纹繁复的黑金令牌，墨黑的底座，上面用上好的白玉弯弯绕绕的盘出了一个古体的“离”字！
　　就在适才纪拂离刚刚死里逃生，心神不宁之时，月绾趁机偷了系在他腰间的出宫令牌。上次迦罗山回来后的令牌早就被管事的收走了，一早就想出宫去看看玲珑，本没想着要偷他的令牌，只是今晚机会难得，鬼使神差的还是下手了．．．
　　纪拂离回到密室，纪凛还睡着，一点都没发现刚刚有人出去过。纪拂离无奈的摇摇头，挑亮烛火，今晚的遇刺说明有些人并不想让他调查这些案卷，这就印证了此中必有猫腻，他从这里开始调查一定没错！
　　又过了半宿，密室里不透光，看不出外面早已透出青白的天空。
　　凝固的烛泪流出了烛台，在案牍上凝成一滩无规则的形状。眼前的案卷久久不曾翻动，纪凛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活动了一下站着睡了一夜僵直的身子，见纪拂离一动不动直直盯着那一页，目光像是要把竹纸烧出一个洞来。
　　林远…林远…纪拂离喃喃念叨着这个名字。刑部的案卷根本就是一本烂账，未查清的案子，一看就是草草了结，还留着重重疑点的案子比比皆是…之所以独独记住了这个林远，完全是因为…前任礼部尚书这几个字，让纪拂离不由得想到现在的礼部尚书。他们之间…会不会有什么关联？
　　林远死的并不光彩，虽不是死在娼妓的床上，可是死在花街柳巷确实也让人想入非非。除此之外实在看不出什么有价值的线索了。纪拂离气的一把将林远案的那卷案卷扔的远远地，掌管着生死的刑部就有如此多不清不楚的案子积存着，内里的体制早已成了某些权宦的一言堂，由此及彼，真不知沧云的官场已经朽烂成了什么样子！
　　悠悠朝鼓声传进了密室，该是早朝了。
　　虽有皇帝谕旨，可这事自然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纪拂离拿起案上几张薄纸，打着呵欠出了门：“走吧，回寝殿睡觉…”
　　纪凛跟在身后默默腹诽：看来又不去上朝了，皇帝病着，娘娘一人把控朝政。这三殿下，怎么就一点都不着急呢！哎！

　　用过早膳，眼看着福儿气色好了些，总算是能进些水米了。月绾放下心来，打算择日不如撞日，不如就今天出宫去看看玲珑，免得夜长梦多。
　　月绾换了身素净的粗布衣衫，她们二人已经成了浣衣房瘟神一般的存在，人人避之不及，自然也没人过问她这是要去哪儿。
　　一路顺利出了曲折蜿蜒的回廊，朱漆的巍峨宫门前杵着两尊黑面罗刹样的禁军，月绾定了定心神，面不改色的呈上了纪拂离的腰牌，心里默念：我是为三殿下出宫办事的，谁敢拦我！嗯！就是这样！
　　不疑有他，被放出宫的月绾再无顾忌，拿出自己一直无处可花的例银，当街从马贩子那儿挑了一匹最便宜的马，疾驰向城外的破庙！
　　燕随果然留了人在破庙候着她。佝偻着背的老人客气又强硬的让她蒙上布巾，递给月绾一根绳儿领着她走了好一段路。蒙了双眼的月绾只觉得浑身不自在，比被人缚住了手脚还让她不安。只是江湖规矩她也不是不懂，为了玲珑，只得忍耐着。
　　眼前掠过一片荫翳，温热的手指覆上了布巾，粗粝的布料被取下，月绾睁眼，却见一只修长的手在她眼前遮着光，掌心的纹路清晰地印在她眼里。
　　燕随随即放下手，退开身与月绾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冒犯姑娘了，只是突然见光于眼睛有损，燕某只好贴近了些为姑娘挡挡光。”
　　“唔…无妨…”燕随这人倒是细致，让人不由得就想生出亲近之感。
　　“燕公子，可否让我见见家妹。”

　　山里的空气很是清新润泽，山林掩印间坐落着许多阁楼，这里看上去到像一个山庄。这次是由燕随亲自引路，把月绾领到一处清幽的小楼。
　　竹梯踩上去就发出轻微的咯吱声，玲珑的声音自里间传出：“可是燕公子吗？”
　　看来他们相处的不错，月绾却不由得担心，玲珑太过单纯，容易轻信别人，燕随是不是已经知道了玲珑的身份？
　　“姑娘，是你家姐来了。”燕随答应着，听语气到不像是知道玲珑身份的样子。
　　推开门，月绾一眼看到床上靠着的玲珑，几日不见她又瘦了许多，几乎是只剩了把骨头。燕随替她们再次掩上门，踩着竹梯咯吱咯吱下了楼。月绾坐到玲珑床边查看她的伤势。
　　“月姐姐，已经不碍事了。”玲珑抓住月绾的手，怕她看到自己身上的烧伤会难受自责。
　　月绾也不再强求，只要人还活着，就好。
　　“玲珑儿，你可想回家？”月绾见她日复一日的消瘦憔悴下去，着实于心不忍。
　　玲珑不说话，垂着眼睫。半晌，才幽幽叹口气：“月姐姐，我信你。”
　　“嗯。”月绾笃定，她不会害玲珑。
　　”我回不去的…只要爹爹还是沧云的大将军。”玲珑突然流下泪来，“当初贵妃娘娘逼迫爹爹将我嫁出去，爹爹喜欢二哥，可…可是我喜欢三哥呀…”
　　月绾如遭雷击。
　　“我太不懂事，黎笙哥哥说他知道一个地方可以带我暂时避一阵，他会再替我周旋一下，也许此事还有转圜的余地…我就在伽罗庵日日盼他来，却只等来二哥大婚的消息。自那以后…我就不该存在于世间了。若是让人发现，就是欺侮皇室的罪名，全将军府都要为我陪葬。也想过从此在伽罗庵了却残生，可师傅她们却也为我赔上了性命。从此，我就是真真正正游荡在世间的孤魂野鬼了。”
　　玲珑断断续续说着剜心之语，月绾心中五味陈杂，聆音取代了玲珑的位置，这世上确实再无玲珑一丝容身之地。只是月绾不忍告诉玲珑，即使最后嫁给了她的二哥，真的就能平顺一生吗？宫闱内的斗争一点儿不亚于战场杀伐，故事的另一个结局也不过是背后那只手用玲珑牵制将军府和临渊的妙计罢了。
　　月绾取出帕子为玲珑拭泪，事到如今，只能远远避开纷争，为玲珑寻个僻静的安身之所。燕随这处，怕也是不能久留。
　　路上来的时候耽搁了不少时间，这会儿天色渐晚。再不动身，宵禁之前怕是回不了宫。
　　月绾抚着玲珑肩头叮嘱：“我不能在此地久留，你且不要告诉任何人你的身份。安心养伤。过段时间…额…不会太久！我带你去一个谁都不认识你的地方。好好活着，知道吗？只有活着才不辜负那些挂念你的人。”
　　玲珑坚定的点点头，那么多人为她而死，她万万不敢辜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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