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携梅寻芝
就在彭新云来找云龙的时候,云龙已携着父母给备的礼品踏阶进了黄门。他妆扮盎古,仙姿逸然。只因没了秘密,他也不再回避。
迎看他的人,不仅有本庄的亲邻,还有玉梅的亲姑姑、小姨妹,她们尤为关注云龙,关注这非比寻常的准亲戚。
在清溪村,黄门有个规矩,凡是新亲,无论谁家定下的媳妇,还是女婿,都要拜叩门里的至尊至长者。云龙以古礼展躯跪拜,尊长八公九十六高寿,白眉银须,乐呵呵地欣然领受,在他的授意下,黄成武以一帕锦缎托着封红过来,喜带尊祟,道了声“姑夫”,云龙不知何意,玉梅轻声催他:“八公给备的红包,快接着。”云龙双手承领,深躬谢过八公。
玉玲、玉凤都说:“往常啊,都是家里带送上门给八公瞧看,今天,可是八公亲移贵体来迎你,你面子大叻!”
众星捧月般,八公安坐椅上,召过云龙,叫看座。围了一圈的长辈们全都站着,云龙哪敢僭越,只曲腿半跪八公跟前。八公对众人说,自古以来能文会武的能数出几个?大宋朝也就出了个岳飞岳鹏举,咱黄门里,得有这样的女婿是造化嘞。听说连镇长家的闺女都看上了这娃,可娃还是踏进了咱岭里,这说明啥?不嫌贫爱富!有情有义是俺岭里人最看重的,你们都说说,是不是?
众人无不说是。八公身边有个花白山羊胡须的老者,微躬腰,头戴着一顶瓜皮毡绒帽,漏棉的老蓝长袍已经泛了白,他对云龙尤为称颂,说云龙后生可畏,手指着对联横批,极言“芳傲皇古”怀舒天地大气,后竟掉起书袋,将云龙喻比周公瑾,“羽扇纶巾,器宇轩昂”,吟诵有致。云龙后来得玉梅告之,他就是之前所说的钱秀才。当时云龙看他,觉其酸腐可敬,但观其气色,闻其咳声,却甚为他的身体担心。他一度曾想着,日后为他配几副中药调理试试,未料心愿未达,成了他终生憾事。
当下在二老高抬下,云龙芒刺在背,不胜汗颜。时有玉梅的小姨妹林依儿,年不过十四、五岁,稚气未脱,却偏偏欲摆出一副成人模样,说出的话叫人觉得好玩又可爱。她催哄姨姐,要看这位姨姐夫表演节目,玉梅望着云龙,知他不愿人前出头,遂就不应。林依儿不依不饶,又缠云龙又挑唆成武鼓动,不少人看稀奇,也都附和,在八公的首肯下,岳父黄炳树也就发了话:
“都是亲戚乡邻的,没外人,就随便来个让大家喜幸喜幸吧。”
云龙记得蕙音师父曾说他:性情不稳,像面儿似的,由捏啥形就啥形,一针可扎得气瘪,一鼓又浮收不住,根基不牢,定难修真。遂送他六字真言:缄口、慎行、守庸。可他却未能恪守,早已名扬在外!其时世事如潮,卷得人身不由己,他本未脱俗,又如何抗拒?于是他顺而应之,整巾勒带,伸筋骨、展腿脚,打了几个连环旋,拧腰磨盘之上,弯腰下臂,风车似的翻起了斤斗。玉梅见了,心胆俱悬,以手掩口,生怕云龙闪失。然见云龙,一串急翻之后,即以一个后空翻稳稳落地,长吁一口气,环伺一抱拳,赢得了一片叫好声。玉梅情注云龙,上前展袖为他拭汗。原来云龙尽集了精气神,兼之极力而为,鬓发汗湿。他双目殷殷地望着玉梅,乖觉地由她拭擦,仿佛六年前的一幕,心尤感激。
在这一片赞声里,玉梅的姑姑喜对哥嫂说:“看这两孩子,真是天生的一对。”说得黄炳树两口子合不拢嘴。
八公年高,不能久留,说句回家,谁也拦不住。云龙扶着他出了院门,八公就不再让送。其他人也都知趣,纷纷散了。玉玲、玉凤走在最后,玉凤说:“俺姐这几年总算没白等,这回心里该踏实了。”玉玲也说:“这是他们俩天撞的缘份,别人羡慕不来的。接下,咱们就等着喝他们的喜酒吧!”
送走了客人,云龙将喜封递给玉梅,玉梅推给他:“八公给你的,俺不要。”正推让,“啊哟,演戏哪。”姑姑打门外进来,笑道。二人讪然,林依儿趁他们不备,“俺看看。”伸手抢了去,打开来,“啊呀,那么多!”
喜封里包着九百九十九元,取百年好合,幸福长久之意。云龙只知远近都是男方的聘礼动辄上万,哪有女方反送的道理。他问玉梅:这,可有说道?
“有说道。”玉梅姑给他们讲了个故事:从前,岭里的姑娘外嫁,除了三媒六证外,聘礼名目也多。当时,黄门上有个巧姑,看上了岭下的一名后生,后生敦厚能干,可惜家里贫穷,凑不起钱,下不了聘礼,于是巧姑又被许给别家,可巧姑是个重情的姑娘啊,在她出嫁的当天,跳下了断情崖……巧姑死了,迎亲的人家不干哪,要索回聘礼,这时候哇,那个穷后生来了,他把卖地得来的钱替巧姑家作了垫付,背回了巧姑的尸身,行了一场阴婚大礼。之后,把巧姑葬入祖坟,随后后生就出家做了和尚。这件事给岭里人很大的触动,从此,凡岭里人,尤其黄门上,凡姑娘定亲或出嫁,一律封红回喜,不再叫男方难聘,更是为自家的女儿着想,有送福之意在里。
如此凄美,云龙由衷地感谢他们,是他们缔造了这一方的人文风气,从而也成全了他和玉梅。
云龙身在黄门,安然随意,有玉梅一家的全心疼护,不见丝毫的嫌怨,感此似海深恩,越发的眷留春山,不思骤返。他与玉梅攀松岩、溯溪源,牵手漫行,有看不尽的风景,享不尽的温情。悱恻缠绵里,他们来到断情崖,对巧姑顶礼膜拜,祁佑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不再情断于此,遗恨如斯。
黄昏时分,云龙带玉梅回到家里。方家上下均等得焦急,方母常氏早间谓云龙说,按风俗,正月与六月里须接亲小住,为不叫人挑理,命云龙去接玉梅,心想午时即该回来,午饭早早筹备,谁知一等等到晚间。常氏稍有不悦:“任有啥事,也早该回来了。龙儿,没遇着难处吧?”云龙揽着玉梅的肩回母亲:“玉梅一家待儿极好,因此就耽到这时。”于是整菜热饭,盛款玉梅。因有前次熟悉,云蕾对玉梅已生亲腻,劝菜甚为殷勤。时方宅亲戚仅余云柳一人,有留其陪客之意,她见云蕾兴奋得啥都忘了,提醒她道:“上午谁说找大哥有事来着?”云蕾忽想起,便把彭新云的话传之大哥。云龙听后,马上联想到秦怡芝,心中“格登”一下,再难安食,抚慰玉梅几句,着两位妹妹好生陪护,便匆匆离了去。
他一路单车飞驰,于镇委门口,恰逢彭新云打里出来,一张脸嘟拉老长,没精打采的,直到云龙喊她,她才抬起头,顿时一腔怨恨直发出去:“方云龙,你安的啥心!俺表姐哪点对不住你,你就这样待她?你说,你把俺表姐气去哪了?俺表姐要出啥事,你赔得起吗?”
云龙担心的事果真发生了,他没功夫向彭新云解释,只问她道:“彭姨在吗?”见她点头,撇下她就走,气得彭新云一跺脚:“方云龙,俺要不和你算清这笔帐,俺就不姓彭!”
在工宣办,云龙见到了彭谨。
彭谨客气地请他坐,亲自给他倒了一杯水。云龙如坐针毡,他能感觉到,他必须得为此恪守某种协约或承诺。果然,彭谨在稍作辅叙后就转入了正题:“你和小爱之间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我都能理解。年轻人嘛,都有自己的思想和处理问题的原则,在一起,难免在情感上会产生幻觉。我们家小爱很单纯,也怪我平时对她太溺爱,很少让她正面去接触社会,就担心她会做出傻事。这啊,还真就……”彭谨背朝座椅上一靠,仿佛伤透了心。
云龙气不敢出。
彭谨缓了缓,又接着说:“小方,你的社会阅历比小爱多,我相信这事你能处理好。小爱单纯无知,需要多加开导,只是她一早出门就不知去向,至今也没给家里打个电话。我想,你要能知道她的去处,还须你帮我找找她,让她回到我这来,我会好好劝导她,要不,让她给我回个电话也成。”
她没有责备云龙一句,可云龙听来,仿佛自己是个十足的情场骗子!云龙从不打听秦怡芝的社交范围,他怎知道她会去哪,但这事毕竟因己而生,对此,他责无旁贷,即使含辱也得找到秦姑娘,彻底割断这是是非非、糊里糊涂的情丝缘线。于是,他答应了。
然而,彭谨还有话:“小方啊,你是不是有对象了?小青年谈恋爱没有错,只是,等事业有了基础,再谈会对未来更好些。我们家小爱才二十一岁,我就常说她,现在还不是处对象的时侯……”
云龙终于明白了,这才是她今晚上找他谈话的目的,这是给打的一剂预防针。云龙暗道:只怕我一介寒门布衣,高攀你家权门,你却怎知我云龙是何样的人!他心理一变,傲容立现。彭谨打住了话头,转口说他:“你要实在找不到,也就算了。”
云龙立身肃容道:“彭姨放心,我一定尽力而为,还您一个完完整整的女儿。”
彭谨便觉不自然:“我不希望这事闹得满城风雨……”
“彭姨放心好了,云龙会一如既往地守口如瓶!”
这句话就象在彭谨的心口上猛戳了一刀,她望着云龙走出门后,才失魂似的跌落座中。
云龙慢蹬着单车拐过镇政府,脑海里象闪放电影似的回顾着他和秦怡芝的结识与交往:初见时的第一次握手,熟悉后的那习惯性的一对掌,还有多少回的笑眼相迎望……秦姑娘,你聪慧、俊雅、明理,才华横溢,而又热情大方,任是谁又怎不想迎娶你作新娘?云龙非是不知,就算一来就没有玉梅,依家境、论条件,你我也悬差得天壤之别,只能是妄作痴想!你可知,云龙恋艳,却绝不害美;云龙能绝尘无为而生,而姑娘你则非志高自谋而不存。云龙真心为你,你何以不知而自伤情怀!秦姑娘,你到底去了哪里,叫我如何找到你……
这时天已黑,忽听有人叫他,把他的思绪拉回。在影剧院的门前,人群里过来三位。云龙应道:“是你们啊,看电影哪。祁雅,在咱们这还过得惯吗?”祁雅总带着学生般清纯的微笑:“过得惯。每晚我跟刘馥双谈论我们班里的同学,都兴奋得很晚才睡得着。就是啊,影响了他们俩的约会,很不好意思的。”刘馥双笑嗔她“多舌”,同学几个玩笑了几句,王郎便跟云龙提到了蒋老师,言及探望蒋小琪一事,吕颂军已委婉地替他向蒋老师作了道歉。刘馥双告诉他:蒋老师非但没怪怨他,还一直很愧责,说他儿子混迹□□,是罪有应得。祁雅最善解人意,她说:其实最痛苦的是蒋老师,没有管束好自己的孩子,是作为老师的最大的悲哀。同时,她叫方云龙不要过份自责,说蒋老师都跟他们讲了,当初他离家出走,已是他教育失败的一大伤痛,这一次,等于是伤口再创。虽然他们极力地给他安慰,为他开脱,而他依然怅眉长锁,心怀不悦。王郎向来乐天,为让云龙高兴,要拉他同看电影。云龙哪有心思,看那售票窗口,依旧挤得好似泥鳅翻窝,他摇摇头。王郎说:“来都来了,权当陪咱们祁雅同学看回电影,不算委屈你。你等着,我去买票。”云龙眼一瞟,看到两个人,他一拉王郎:“慢着。”随即叫过一个绕着路灯桩子玩耍的男孩,跟他低语了两句,那男孩跑去,不时,一胖一瘦的两个混混跩晃过来,正是有名的胖头和瘦猴,嘴里还都叼着烟。云龙突然转身,在他的星目逼视下,这两个哼哈二混顿如五雷轰顶,犹若丧家之犬,掉头就逃,然却被云龙一声低喝,好似定身法,二人立钉了脚。云龙轻拍他们的肩膀,他两个不由得一哆嗦。云龙冷笑道:“怎么,都见几回面了,还这么生份?”见他们吓得体筛,云龙笑道,“都老熟人了,不用紧张,今儿我有件事要请二位帮忙给办办。”胖头胆略壮:“大……大哥,有事您吩咐,小弟一定办、一定办。”
云龙掏钱在手,朝售票窗瞄了一眼。他们领悟,瘦猴实诚,伸手欲接:“大哥,几张?”胖头踢他一脚:“你他妈干啥,大哥的钱你也敢拿?”见云龙叠三个指头,立领其意。
说来也巧,郭茂才骑着一辆摩托车,带了位时髦女郎也来到影剧院,他们直奔售票窗口。祁雅见到同学就要喊,但被刘馥双拦了住:“看郭□□那臭德行,女朋友又换了一个。”说话间,郭茂才仗着体壮,挤到窗前,手刚伸进售票窗内,就被胖头搡到了一边。郭茂才在新女友面前岂肯丢份,强要逞雄,却被这哼哈二混一记耳光掴得他没了脾气,带着女友灰不溜啾地逃走了。
“大哥,给,绝对好票!”俩混混对云龙极尽谄媚。云龙接过票,阴着脸斥道:“我叫你们打人了么?”俩混混一似雪水兜头浇下,互望一眼,将头摇似拨浪鼓。云龙厉声道:“你们自抽两耳刮长长性!”胖头瘦猴哪敢违逆,真个自抽了两耳光。云龙又教训了他们几句,这才放了他们,随手将票递给了刘馥双。刘馥双问:“咋就三张?”云龙回说:“我晚还有事。”王郎看那俩混混夹尾遁去,颇为惊奇:“方云龙,‘八大金刚’怎那么怕你?”云龙说:“你还记得放《冷暖人间》的那次么?中间我出去过一趟,就已和他们照会过了。”
“我也听说了,”祁雅对云龙亦兴趣日浓,“是你和镇长的女儿一起看电影的那回?”她的话本无它意,却撞中了云龙的隐痛,云龙没有作答,反而问她:“和她看电影跟和别人看电影有什么区别吗?”祁雅不知话里怎杵着了他,一时脸红,不再言语。刘馥双和王郎感觉话里有茬,也不好从中调和,竟也不知该说些什么。观云龙,似乎心中存事,他默想片时,忽问王郎:“你常走县城,知道城里有几家外资企业?”
王郎不知他所问何意,但还是如实回答了他:“你说的是合资还是独资?独资呢,有四、五家;合资,那就多了去了。”
云龙料想秦怡芝是去找她那两位外企同学了,倘能问到是哪家单位,进城去或可一找,这一说,无疑更加茫然。
“想找工作?”刘馥双猜问,她问过即后悔,知道这绝不可能。
果然,云龙摇摇头:“不是,随便问句。”无可再说,便催她们看电影去。则刚要走,就看云蕾、云柳带着玉梅朝他走来,云龙迎住:“你们怎么来了?”
“吃过饭没事,带嫂子看看热闹。”
刘馥双、王郎、祁雅近至跟前,云龙为了不让他们再生猜疑,便向他们着重介绍了玉梅,当下喜得刘馥双、祁雅偎过来看了又看。他们早闻传言,今得证见,问知是初中即已相识时,刘馥双惊讶道:“方云龙,你们还真能保密啊,居然比俺们还早!”祁雅说:“真不敢相信,咱们班一下子就成了三对!”
“算上我和玉梅的话,班上至少该是四对才是。”云龙纠正道。
“四对?郭茂才那不算!你我两对,再加上牛重马芹,还是三对!"王郎所说的牛重和马芹,同学聚会时曾被大家一度提到过。他们中考双双落榜,同病相怜,糊里糊涂就走到了一块,未婚先孕,奉子成亲,小日子过得不顺,两口常常吵架,据说现在正闹离婚。
云龙不再申辩,他微微一笑道:“至于是三对还是四对,过后你们自知。”
刘馥双就近新出的摊前买了好些的零食分给了大家,尤其对玉梅多给了一份:“看你俩的情形,肯定比俺们结婚早。结婚的日子定了没?”
玉梅害羞,摇头不语。
当王郎向云龙证实玉梅就是头年买围巾的那位村姑时,他一拳杵过去:“老同学,真有你的,你也不事先说清楚,净让咱们瞎猜了。对了,办喜事需要帮忙的,千万干万别忘了找哥们,我的呼机号是……”王郎报出号后又补充说,“你要记不住,吕班长给你的通讯录上也有。”
听了王郎报出的呼机号,云龙马上联想到了另一组数字,就是《普希金诗选》上的那一列。也亏他当时读猜了好一阵,那串数字才得以记在了脑海里。他急不可待,无暇带玉梅玩赏观景,转回家里,用电话拔去,不时,电话回铃响起,云龙抓听,内心一阵兴奋,电话那头的声音听得很是耳熟!
——“喂,请问是龚小姐吗?”
在得到对方的肯定答复后,云龙便自报家门,一并问起了秦姑娘。然而,电话的那头却半晌无声,云龙偶尔能听到三两句的英语对话,他虽不懂,但能辨出其中秦怡芝的嗓音。知道了她的下落,云龙也就不再那么担心了。他刚想叫秦姑娘接下电话,却听那边的话音再次响起,这回,又换了个人:“喂,姓方的,本小姐姓包,双名丽娜,专好打抱不平。明告诉你,小爱是在我们这里,她现在病得厉害,茶饭不思,精神恍惚,谁也劝不了她。姓方的,你可听好了,小爱要出了事,我们就是首告,绝饶不了你!谁不知咱们秦大小姐心高性傲,在大学里,有多少优秀的男生追捧,她都没瞧上一个!你有什么呀,会吹笛子算啥?串街要饭的哪个吹得比你差呀?留个古式的发型稀罕?想扮酷,演电影拍电视的假头套多着呢。装道士,还不如装和尚呢,你不看报纸吧,披露出来的全部为假!姓方的,你可想好了,不给咱们一个说法,本小姐言出必践!”
“包小姐,那就请你让秦姑娘接一下电话……”
“別姑娘、姑娘的叫人家,秦小姐现在谁都不理。你要真心忏悔,明天你就来找她,否则免谈!”
云龙想了想,说道:“好,明天我去。”
“那好,上午十点,红玫瑰咖啡厅见。记着,过期不侯!”“啪”挂了电话。
“云龙哥,她是不是不想见你?”玉梅一路来已听他解释得明透,她为云龙对她的毫不隐讳感到由衷地欣慰。所谓休戚与共,玉梅也极为关心。
“是。玉梅,明天陪我进趟城里吧。”
第二天,云龙依习早起晨练,扶正了满敬月的几式剑姿,嘱其专心用功。因心挂玉梅,及早转回,哪知玉梅也早早起来了,云蕾对他说:“大哥,没有比你再有福了,大嫂可真勤快。饭,早做好了,连妈都夸呢。”云龙心疼地对玉梅道:“别太累着了。”玉梅能得婆婆一家的认承,哪还有怨言,她对云龙柔情道:“俺没恁娇气。”
早饭罢,他们就进了城。
这些年,改革开放让城市拥有了更多的机遇和发展空间:看那楼房,鳞次栉比;观那街道,宽坦整洁;商业网点,密密麻麻;娱乐消闲,随处可见。云龙和玉梅一遍遍打听,才找到了红玫瑰咖啡厅。那是个什么地方?有道是:
玻璃看似有还无,转门进出富与贾。
高杯舶品尽抬价,有谁怜恤农工苦!
望着奢华洋气的咖啡厅,云龙和玉梅末敢便进。玉梅戴着表,看看都十点了,她对云龙说:“这不是俺乡下人能随便进的地方,云龙哥,你去吧,找到人家说完事就赶紧出来,俺在外面等你。”
于是,云龙一人推门而进。他围着玉梅织给他的长围巾,一似“五四”时期的新青年,颇具几分书卷气。满厅的浪漫情侣,抑或成功的男士贵妇并不象乡下人那样少见多怪,依旧品啜着各自的咖啡,充分享用这悠闲的粉色情调。云龙找了一圈,没有秦怡芝,便先捡了个空座歇了。服务小姐礼貌地问他几人,他答是两个,服务员便依意上了两杯咖啡,他独自坐等。玉梅和他隔着大窗时不时地对望,都不晓得会是怎样,会不会受骗上当,心中着实没底。
等人最是煎熬人,就怕约期过了还见不着,那份火急火燎,可不是铁扇仙罗刹女的芭蕉扇所能熄压的。他们正等得焦急无奈,一辆红色的小轿车悄然驶至,停靠一边,门开处,车上下来一位时髦女郎,看她妆束,只有一字形容得——酷!烫染一头拉丝金发,太阳镜傲遮眉容;紧身小皮装,黑皮裙底,袜套长腿;脚下,尖头靴跟儿高细。衬得她的小腰身袅袅挑挑,若强作比较,不亚那当年蔡锷府上的小凤仙!这女子进了咖啡厅,径直在云龙的对面落了座,更不招呼,一个手势叫来服务员,拿笔就划,点了偌多的果脯点心,都是些洋品,云龙不曾识得,更莫说能叫出名儿。
“怎么,没吃过?”那女子摘掉了眼镜。
云龙尝过百家饭,也品过山中的奇珍异膳,就是没有吃过西餐点,又是刀叉又是勺匙,总不若两根木头筷子好使。云龙瞅着,挑不起他的一丝食欲,忍着侮篾,只问道:“包小姐,怎不见秦姑娘前来?”
包丽娜悠雅地品啜咖啡,又十分专业地吃着面前的餐点,仿佛云龙不在对面,他的话是说在另外的空间。云龙尴尬之余却也没法,看到窗外的玉梅仍然踯躅在等,眼神里含着她对他的期盼,他有些焦躁,火却发不得,只有默然再等。足有一阵子,包丽娜终于放下了刀叉:“想不到你还挺有耐性。”
云龙却没耐性跟她饶舌:“包小姐,今天我受秦姑娘母亲相托,务必要请秦姑娘回家,还望包小姐帮忙。”
“噢,是这样,我还以为你反悔了呢。你放心,小爱在我们这很好,你既然找了来,当然会让你见到她。不过,现在她不在这。我嘛,听她说你对女孩子挺有情调的,所以约了你来——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红——玫——瑰——咖啡厅,够浪漫的吧?能不能跟本小姐也情调情调?”包丽娜的眼神既富挑逗又诡谲难测,象她这样天性好捉弄人的女孩子偏偏又不聪明大胆得叫人害怕。云龙不由想起了观中的掬杏、钱丙瑞和凌喃,同样性情相近,可掬杏纯真、丙瑞心善、阿喃豪爽,都不是包藏祸心、拿人作伐之人。云龙谨防着她,深知一旦入彀,后果难以想象,因此只问及秦姑娘,不睬她别有用意的谑语花言。包丽娜见他“一根筋”,大扫意兴,心道:鬼晓得我们的校花着了什么魔,居然也能瞧上他这样的人!如今拍拖毙了,反倒是好事……嗯,冲着咱们爱爱受的气,本小姐小耍他一下,不惩戒不足为快!遂假意跟云龙说道:“好吧,你既然这么想见见她,那你就先在这等着,本小姐去给你联系一下,怎样?”
云龙自然巴不得,只道:“有劳了。”包丽娜即起身,挎包而去。云龙目送着她,等瞧不见了,才蓦然回悟,知道上了当,起身就要追,服务小姐已盈盈过来:“先生,请买单。”云龙取出五十块钱让她找,可服务小姐说:“对不起,先生,您的钱不够。”云龙一问,才知差了老多,他搜尽全身也只是杯水车薪。“先生,请买单。”服务小姐依旧那么客气地重复了一遍,可这一遍,已然招致了许多人的注目。云龙的汗顺脊往下淌,内衣尽湿透。当众出丑,云龙不怕,他怕的是丑出在心上人的面前。云龙羞惭地将目光撇向窗外,出乎意料的是,秦怡芝正和黄玉梅面对面地立着!云龙想冲出去,可惜不可能,咖啡厅的经理已经站在了他的面前,同时,左右各有两名保安!
街道上车水马龙,人流如梭。
黄玉梅看得眼累,等得焦急。离她不远的红色小轿车的车门再次打开,长发披肩,一袭风衣罩体,气质庄雅高贵,黄玉梅羡慕地看着下车的这位姑娘,心道:城里人就是不一样,咋穿都漂亮。可等她走到面前停住,摘下她的墨镜时,黄玉梅把惊愕尽写在了脸上:咋会是她?
她,是的,她就是秦怡芝。秦怡芝一直就坐在车里,她不明白,方云龙凭啥舍了她,铁心要跟眼前的这个乡下丫头好。瞧她呆傻傻地立在街边,她到底好在哪里?秦怡芝下车来,她要仔细地看看她。面对惊情的玉梅,她看到的不仅仅是一张清秀俊气的脸,还能看到她犹自保存的那几分没被世俗浸染的真容来。秦怡芝酸漾情肠:难怪他……她没理由在一个乡下姑娘的面前显得颓丧,竭力地保持平静问:“你跟他一块来的?”
面对着情敌,玉梅不知其意,她仅是点点头。“……”秦怡芝似乎还想问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却觉得不仅很多余,似乎还很蠢。自古以来,此种敌意结最难解,能避则避,从没有争讨之说,从不服输的她开始有所认命了,失落的滋味再度泛起,她情不自禁地望向玻璃窗内。说是条件反射,倒不如说是女人的敏感,玉梅的目光也随之一同偏转。
“云龙哥!”玉梅陡见云龙面前围着人,居然还有俩“警察”,她脑中“嗡”的一下,不及多想,立时从秦怡芝的身侧冲过,闯进转门,撞开人围,上前护住云龙,冲他们大声质问道:“你们,想干啥?”突如其来的变故,咖啡厅的经理和那两个保安都是一愣,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
“出了什么事?”当满咖啡厅的人都在关注他们的时侯,秦怡芝打门外走了进来,她目光冷冷地扫向那经理。
“噢,一点小误会,这位先生买单的款可能短了点……”
秦怡芝掏出钱夹,手一上扬:“多少……”
“不!俺们有!”黄玉梅明白了咋回事,她不愿意外人为他们垫付钱款,这人情她永远不会要。遂就转避了一下,从身上取出个红布包,打开来足数结了清,咖啡厅的经理道了歉,给他们赔了不是。
他们一同走出了咖啡厅。
云龙低声地谓玉梅道:“我又丟了丑……”玉梅一堵他的唇,目一示意,云龙便正容叫了声:“秦姑娘。”
秦怡芝望向街道的人流,她真想隐进去,谁也找不到她,只因云龙和玉梅的卿我两知的言行举动早把她摒排在外,至此,她极度恼恨自己,为何当初对云龙投入那么多的感情,又为何刚才非要替他强出头,乃至丢人丢大,本欲挽回一面却然尽失颜面!
“秦姑娘,云龙有对不住的地方,还请姑娘见谅……”云龙说出了他的来意。
“谢谢你,麻烦你为我跑了一趟。”秦怡芝转向云龙。云龙有些吃惊,两天,只这两天,秦姑娘就已然变了。原先的活泼开朗、亮眸里闪着灵性的纯真全然遮藏起去,竟变得如此深沉!云龙觉得自己是罪魁祸首,是他戕害了那么美丽的一位姑娘,愧疚之情由生。
“只是,我还不想回去。我知道,你一向重信守诺,我这就给我妈回个电话。”不远处有个电话亭,秦怡芝便去拿起了电话。
没有告别,龙、梅离去。秦怡芝挂断电话,望着他们眷密的背影,视线渐渐模糊。泪光里,她犹似做了一场梦。正是:
兰质馨香绽奇葩,自古好女出秦家。
绝姿妙容堪闭月,慧心兰质可羞花。
一见自谓有诗意,多情伊始破春发。
几番曲解与误陷,隔岸虚景幻如纱。
回首怅泪空凝望,奈何好梦不归她。
试看隅角一枝梅,摇风吐蕊出篱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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