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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带渐宽
我耳后有些热,渐渐地窜上脸来,兀自喝了一杯酒作掩饰。
杜登春笑闹,“今个儿,咱们就谈谈这个……爱情吧。这里漱广最有发言权,先漱广说。”
漱广哥哥淡笑道,“那我抛砖引玉了。爱情的最初,来自于感动。由感动而产生循环的回报。继而两人的情感产生习惯性依赖性。当这一段心理稳定之后,爱情就产生了。然后,酝酿,成熟,梳理,安置。真正的爱情,存活期没有几年,几年之后,自动转化为亲情。这是我的从前。现在,”顿了顿,又道,“现在的爱情源于一见与再了解,目前爱情还在发酵中。”
看沈羽霄和杜登春的目光不约而同朝向那位绿袄白裙的姑娘身上,我懂了。
漱广哥哥心里有了人,那叔瑶姐姐岂不是又要伤心难过了。
杜登春忽然挥袖,露出像受到伤害一般的表情,“我后悔了,怎么有一种自讨难受的感觉。咱们换别的讨论吧。”
最终,还是讨论到了文人墨客最爱的诗词。半晌的讨论,方得知漱广哥哥身边的姑娘叫云英。
谈话交流之际,我发现,云英姐姐虽流落章台,但她的道德情操与行为规范与良家闺秀并无二致,甚至在才情胆识言行举止上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不禁对云英姐姐敬佩万分。
正聊得畅快,忽有脸色通红,酒气熏天的一个男人摇摇晃晃过来了,看见漱广哥哥,马上不礼貌地指着漱广哥哥,“欸,钱长公的大公子钱熙也在这儿啊!”
漱广哥哥起身作了同辈平揖,微笑着牵了牵嘴角,“幸会幸会。”
那人见了云英姐姐,表情猥琐起来,言语也孟浪了些,“巽菲阁艳名鼎鼎的云英姑娘也在啊,呵呵。云英姑娘不是说不见客嘛?”
云英姐姐款款起身,眸光微动,“是,云英只见友,不见客。”
那人见云英姐姐根本不畏惧言刀语剑,自觉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并不善罢甘休,又对漱广哥哥施加恶言恶语,“钱大公子经常逛青楼、撩道姑,应该会留下很多艳情诗才对,怎么没看到流传?难不成是牛腰子吃多了,使公子昏昏然,无诗词作出。”
存古笑笑,拱手道,“漱广所作诗文,不自珍惜,故散佚过半。各种诗词体裁,也多尝试涉猎,比如香奁体,多少香艳一点,是香奁体本有的特点。至于艳情诗,在坐的公子姑娘都不曾染指。什么牛唇子,马嘴子,也没那机会吃。还是阁下学识广博,涉猎广泛,敬佩敬佩。”
那人语结在此,咽了咽唾沫。
杜登春倒了一杯水,起来朝那人走过去,笑道,“说了这么久,口渴了吧。喝口水吧。”
那人别过头去,表示不接受。
杜登春欠揍地笑笑,把杯子托到那人眼前,“放心啦,这杯子没人用过。”
那人知道杜登春是给他台阶下,很识相地接过水,灰溜溜地出去了。
登时雅间里一阵大笑。
杜登春差点笑岔气,“怎么有一种人多势众欺负人家的感觉呢?哈哈哈……”
沈羽霄不解道,“我就发现这样一种情况,我自己的时候,或是跟别人在一块儿,很少见有人来斗嘴骂人。每次一跟漱广或是存古待在一起,十有八/九有人来找不舒服。”
杜登春道,“我才认识漱广不久,也不甚知解。跟存古却是真正的青梅竹马。印象比较深的有那么一两次。有一次是崑山葛靖调和一个姓龚的来存古家里,碰巧夏公出去了。存古听说是葛靖调来了,马上披着衣服出迎。谁知道那葛靖调借着夏公把自己文章给后辈们誊抄的事情说夏公最近喜欢剪裁。存古问了葛靖调为什么这么说,那葛靖调说夏公的文章是为他人作嫁衣裳,所以说夏公喜欢剪裁。存古很是机智,说,幸亏有了未去葛龚的人,才得以留存一二。还有一次就是存古暑中在院子里拔草为戏的那一次……”
沈羽霄好似明白了什么,点头道,“天还妒英才呢,何况是某些不自量力的人呢。”
大家都是得胜高兴的样子,好像只有云英姐姐没有笑,此刻正随意夹了一口菜要吃。
漱广哥哥捉住了云英姐姐的手,“先别吃,菜凉了,我让他们换热的上来。”
云英姐姐微微颔首,有一些心不在焉。
凉了的菜都被端下去了,没一会儿又上了新菜。那个人的斗嘴讽刺于九高他们是佐料,可对云英姐姐而言,却久久不能忘怀。
云英姐姐默默吃了一会儿,就跟大家打了个招呼出去了,说吃的多了出去走走。漱广哥哥说陪她走,她也只是说让漱广哥哥陪朋友们吧。
大家还在聊天,外面却传来了一阵难听的笑声,从笑声里可以想象到发笑人狰狞恶心的嘴脸。
大家一起急匆匆出去了。
只见隔壁一雅间门口,仍是刚刚斗嘴的那人,举止轻浮,一手别住云英姐姐的下颌,用及其恶俗的口气道,“来,给爷笑个。”
云英姐姐下颌受力说不得话,使劲扯那人的手臂,却无力扯开。
我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倏然间用折扇打落那人的手,又狠抵住那人的下巴,“来,爷给你笑个。”
那人手上吃痛,不住哀嚎。而我始终笑颜不失,应着我刚才的话,“怎么样,看够了爷的笑容,听够了爷的笑音了没?”
那人不应答,一甩袖子,连滚带爬跑出去了。
杜登春朝我竖了个大拇指,“爷,厉害了。”
我得意地挑了挑眉,咧开嘴笑了。
漱广哥哥扶着云英姐姐,关切地问,“可有伤到什么地方?”
云英姐姐微笑着摇首,“没有,还好你们来得及时。”她看向我,“谢谢秦篆妹妹。”
我道,“本就是我们连累到姐姐,哪里受得起姐姐的谢意。”
云英姐姐低了眉,黯然神伤,“是我连累你们才是。没有我,哪有今日的冷嘲热讽?”
我想宽慰云英姐姐,却不知该从何说起,只唤了她一声姐姐,就无话可说了。
此后,存古和杜登春一同往青浦看好友周上莲和邵景说去了。沈羽霄同漱广哥哥回到了西塘。
看到我教训欺负云英姐姐的那个人,沈羽霄大概是觉得有些出乎意外,问我有没有学过剑术之类的。
父亲不准我学武,家里只有漱广哥哥学过剑术,漱广哥哥又不教我。我自然就没学过。我从实相告了。沈羽霄说如果我愿意学的话就会教我。好不容易有个愿意教的,我当然愿意了。反正父亲母亲很少来西塘,又看不到我练剑。
于是每天早晨,沈羽霄都会叫我和他一起练剑。习武这一方面,我觉得自己的资质略有一些差,四五天也就学会一招半式,勉强可以假装自己是学过剑术的了。
一日正与沈羽霄练剑,存古和他的三位友人都从青浦来西塘了。
邵景说衣着简约却有着与生俱来的高贵,身姿如珪壁一般,人也幽默风趣,又会弹古筝,物以类聚,因而与漱广哥哥颇为投缘。
周上莲时而简静沉默,时而谈吐洽雅,胸中自有丘壑,散发出一种神秘之感。他倒是跟沈羽霄很谈得来。
至于杜登春,就是一个天真烂漫的小男孩儿,跟谁都能打成一片。若是王沄那小子在,不知他们一块儿闹起来会多有趣。
正想着,就被存古单独拉到了令箭荷花水塘边。塘内荷花洁净出尘,数只蜻蜓飞落在上。
存古紧扣我右手五指,近乎贪婪地看着我,眼睛里染上相思之意,“秦篆,我想,我离不开你了,才不过跟你分别四五天,我就觉得……觉得很想,很想。以前只是觉得我们已经定亲了,再不济成亲时总会见的,从来不是现在这样患得患失。”
我气笑道,“我一开始就是这样。你现在才是,好不公平。”
存古不辩驳,又道,“你就是我的灵感。我又有一首词了呢。词牌是一斛珠。前几天写的。”
我别了别嘴,“把之一加上。我充其量就是灵感之一。你这么油嘴滑舌,你母亲知道吗?”
存古煞有介事地摇了头,“一开始不油,后来,不知怎么就油腔滑调了。可能,是遇见了你。”
我:“……”得了,最后的错都到我身上了。“巧言令色了半天,你的词呢?”
“暮蝉啼后,栏杆独倚芙蓉扣。丁丁滴滴添铜漏。万里云清,一点清光逗。天涯人远愁时侯,乍晴乍雨催人瘦。新愁不许春山斗。酒醒荷香,昨夜相思透。”
我打量着存古,笑笑,“你有瘦吗?骗人,骗钱。”
存古展开双臂,在我面前转了一圈,“怎么没有?”见我不答,遽然一把将我拉入怀中,柔声道,“如若没有,那就是我的心理作用。为伊消得人憔悴。”
我胸膛起伏不定,轻声相问,“那你悔不悔为我衣带渐宽?”
“不悔。”所有的情意都化作唇间的辗转厮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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