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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谁人不识君(九)
方钰最后一个弯下腰来。
月光惶惶,风起叶落,她衣袂猎猎,抽出匕首将它一劈为二。她不能留下血迹,遂咬牙重新裹紧手掌,整个左臂带动身体战栗不止,视野有过霎那的恍惚,画面离合,就听见宁川喊她一声。
不行……我必须保持清醒……方钰闭上眼,猛地咬破舌尖。血腥味在口腔蔓延,再睁眼画面就恢复如常了。她趴在干燥的黄土地上,后背冷汗涔涔鼻尖上汗珠累累。她爬行艰难,洞内狭小的空间让她心跳加速。
她感觉她快要死在这儿了。
只是感觉。
前面宁川爬出洞口,他身子蹲下向她伸去一只手,“快,我接你。”
方钰向前够了够,好不容易抓住他的手慢慢爬出洞口,照例巡逻的人马就恰时巡至此处,把方钰逼得够呛,前脚出来后脚就跟着少年闪到了一边阴影处的宫墙,贴墙而立。
“这是哪儿?”宁川问。
“文华殿。”赵承欢说。
“这里有密宫入口?”少年问。
“没有,但后面的文渊阁有一个。”
文渊阁距文华殿不远,中间隔着一个池塘。
方钰排在最后,她静悄悄地朝文渊阁方向走去。盔甲的声音整齐划一,方钰又流汗了。身体明明那么冷,脑袋却在发着热。
她舔舔干涩的嘴唇,放眼望去,文渊阁三个字高耸于二楼的屋檐间。
夜星耀眼,她的视野再次恍惚起来。
“得有人引开他们……”方钰说。
宁川自告奋勇,“那我去。”
“你去顶什么用,”少年道,“这么多人难免会被抓,倒不如……”
“倒不如什么。”宁川睨视他。
赵承欢似是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深深看过他,明白他心里打的是什么算盘。
他与宁川都是江湖人,江湖人浪迹天涯,一别过后不知何年马月能再相见。就算季玌忌惮他们知道了密宫的秘密,他也无处可寻。
方钰不一样。
方钰是方将军的女儿,是他的妻子,是要和他在一起一辈子的人。
一辈子……赵承欢要保她一辈子。
他和宁川换了个位置,宁川抓住少年不放,“倒不如什么,你说啊。”
少年被问得烦,“你自己体会。”
方钰回头,视线正好落在赵承欢的伤口上。和她一样,他伤口处的鲜血把纱布凝成了一块暗色。
赵承欢为她捋了捋鬓发,幽深的瞳眸里是无限的温柔,“你相信我吗。”
方钰觉得他明知故问,笑了反问道:“为什么不信。”
“因为等下我会要你做一件非常危险的事,你可能会受苦。我不应该让你受苦的。”他边摇头边说。碎发明明已经理尽,可他的手还在一边一边的抚过她的脸庞。
他在紧张,眸子里的不知所措被方钰看尽,像是做错事被发现的孩子。
赵承欢这个人其实很单纯,在对方钰的时候。他不加掩饰的表情和小思绪她多多少少能猜到一些缘由,这时候说危险那就只有一种可能——自投罗网。虽然没有赵承欢那么的聪明,她对自己的推断还是很有自信的。
“什么叫受苦,这点小事就叫受苦?赵大少爷,”她眨眨眼,努力保持视野清明,“我可是将府出身,这你从一开始就知道了的呀。”
他默不作声,眼神似藤蔓死死的缠绕在她左手上。
方钰把左手藏了藏,“别看了,不碍事的。”
这句话说得要多虚就有多虚,假的赵承欢都不愿反驳。
他鼻腔叹气道:“你说不碍事我就信?”
“那你现下有更好的办法麽。”
就算有也难以在两个时辰内完成,赵承欢咬咬下唇,这个动作配上他的神态和承双无异。
“果真是,兄妹啊。”都很可爱。
“你们能不能快点。”少年催促,他们“有说有笑”的一点儿不像是在紧要关头里的人。
方钰推推他,他压低声音道:“他可信吗。”
“不信也得信。”
少年挤到方钰身边,为她撕下人皮面具。说来神奇,这人皮面具上脸后方钰就再没摸到过它与皮肤的接口,仿佛自己脸本来就长那样,想想就毛骨悚然。
临走前少年叮嘱道:“演得像一点。”
什么叫像?方钰这样就已经很像了。全身湿透透的,发乱衣乱,左手裹得跟粽子一样,身上还有斑斑点点的血迹。她要不是方钰,可能就会被当成冷宫中的某个疯女人给带走了。
她深吸一口气,取下发上的玉簪。待会不管经历什么,这簪子是绝对不能丢的。宫里的人都势力,看她落入手中首先得要搜刮一番。她既要自投罗网怎能不配合?这簪子自然要留给赵承欢。
“等我回来,你再替我戴上。”她这样说着,踏向了月光。
她没有直接飞上屋檐,而是在地上走了几回,明着给他们一个黑影。这被抓也讲究要领,得先勾,再给。她身法极好,士兵们弯弓射了几箭,愣是没射中她。她在屋檐上疾步闪躲,飞箭愈多,还叫来了援兵,见势头一片大好,她假装没踩稳一个趔趄跌了下去。
这还没完。皇太后多精的人,如果止步于此恐怕不能让她信服。翻身站稳脚跟,方钰选择向士兵少的地方寻找突破。期间过了两三招,盔甲笨拙,比不上她身姿轻盈。她第一次感到,被抓是如此困难的事儿……
围绕她的士兵越来越多,她体力逐渐跟不上。头变得重重的,一次躲避后她身子突然一沉,晕倒在了地面上。地面冰凉,她却觉得很舒服……
咸阳宫这夜灯火通明,有人入侵这一事早早的禀告到了咸阳宫主人的耳里。她听闻后勾勾嘴角,捻过一页纸张调整了一下坐姿,“噢,受伤了?”
“是。”
“你们弄的?”
“……不是。”
“那就给她治。”
“……?”将领微抬首表示困惑。
她不理他的困惑,又捻过一页,“皇后过的怎么样?”
“……”在牢狱里能过得怎么样?他想了想,说:“一日三餐都有在吃,偶尔会写写字什么的……”
“我看她是无聊了,那就把她们安排在一起吧。”
*
热,痛。
方钰左右摇头,不满身上的燥热与痛楚。
耳边一男人轻声说道:“这药您需每日给她涂上,早晚一次,方可缓解疼痛,止血消炎。”
过了一会儿,那声音离开了。左手掌心处刺痛,火烧火辣。再过须臾,那有燎原之势的疼痛忽的降了下来,额头上多了一只冰凉凉的手掌。眼前微光一暗,缓缓而来的黑暗带给方钰危险的压迫,她下意识抓住了那人的手腕。蹙眉睁眼,铁栏竖立的牢窗外一轮被切割的明月白白的挂在夜空,铁灰色的四面墙,墙边堆着青黄色的干草,而那只手腕的主人正淡淡淡淡的注视着她,目光中饱含关心。
“好点了麽。”
她头痛欲裂,看那人身着华服,定睛看仔细,居然是明黄色的。
皇后!
赶紧松手,还是晚了一步,瘦削的手腕上已留下淡红的五指印记,她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好点了麽。”
“皇后娘娘……”
段岚按住她将起的身子,“不必多礼。”
方钰看看窗外,“我来有几日了?”
“整整两日。”她跪坐在她身边,神色是如水的平静。
“那……”圣上应该救出来了,可是皇后。
再看她,她还是那个样子。仿若世间的一切与她无关,她就静静的坐在这里无谓的观看着这些阴谋争夺。
沉默的时间里,她拢出一簇秀发,沾了一旁破瓷碗里的水在膝盖前的地面上写写画画。
躺了会,方钰还是坐了起来。
段岚专注于手上,写字的速度不疾不慢,“你害怕吗。”
“不怕,”方钰动动手指,左手已经能动了,“我相信他。”
她唇角一勾,“我想,我也是。”
这么说,圣上已经出宫了?
她还在写着,字迹潦草,体痩遒劲,不像出自女子之手。方钰只看懂一句,“江山尽数东流……下一句是什么?”
她收了笔,湖水般沉静的双眼闪过一道精光,“千秋万代,谁与争雄?”
千秋万代,谁与争雄……好!
原来外表柔弱的皇后还有这样的豪情,果然人不可貌相啊。
“你昏睡了两日,饿不饿?”
她不说,方钰不觉得。现下真有点饿了,“有点。”
她挥袖盖住地上的字迹,衣袖上的白雪塔在地上绽放,“来人。”
一个小兵旋即出现在她们的牢狱前,“娘娘,有何吩咐。”
“我饿了。”她道。
“是,属下这就去准备。”
方钰微微讶然。
段岚敛眉垂睫,声音听不出情绪,“我对他们还有用,他们是不会亏待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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