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海青天夜夜心

　　腊月，穆世子的哥哥，东海国当今太子穆夜南就要来中州接他回国了。新的质子将被送到中州，直到18岁。
　　在穆世子孟回的口中，夜南太子是一位传奇人物，11岁之时，东海被大舜击败于牧野，三万将士被活捉，大舜以东海派送皇子为质，并年年纳贡缴纳税赋为条件。
　　大舜地处漠北，生活条件十分恶劣，民风彪悍，大舜帝喜怒无常。所以东海宫中诸位有未成年皇子的嫔妃都不愿意送自己的儿子为质。
　　当时，夜南皇子只有11岁，自请到大舜为质，东海逸德帝感念他的勇敢，立下誓言，待夜南18岁从大舜回国即被立为太子。
　　当时宫中的人对此都毫无异议，去大舜7年，能否活着回来都是未知数。夜南皇子的母妃慈妃娘娘也是通情达理胸有大义之人，分别之时，只送给儿子四个字，“活着回来。”
　　而夜南却不仅于5年之后活着回来，更让大舜取消了质子的约定，从此东海的皇子将不用再担心被送往大舜为质。
　　夜南回国之时，百姓夹道欢迎。逸德帝也信守诺言，立夜南为太子辅政。夜南兴农工，重商业，开海运，回国十年，已经将东海治理的井井有条，生机盎然。
　　穆世子孟回讲述之时，两眼熠熠生辉，竟然一改平日里的温文模样，夜南，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碧夕想不出。
　　那日，正是春节前的日子，窗外下着雪。今年的雪好大，鹅毛一般，飘飘洒洒，整个琼华宫粉妆玉裹。中州春节有贴窗花的习俗。用红色的纸剪出各种人物花草鸟兽鱼虫，贴在窗子上，喜气洋洋。
　　碧夕的手极巧，往年坤宁宫的窗花几乎都出自她之手。
　　以往夜阑殿过春节，因为孟回喜欢清静，都是静悄悄的就过了。大年初一，顶多英姿公主会过来道喜，然后各个宫里曾经接受过孟回医治的宫女太监们会在傍晚稍微空闲的时候来祝贺之外，十分冷清。
　　今年可不能再如此静悄悄过年了，且不说因为救下了太子妃母子，因此在宫中的地位有了很大的提高，就说这春节过后，穆世子孟回就要回到东海国去，就是极大的喜事一桩。尽管英姿公主上次曾经警告碧夕说不会让她随穆世子孟回去东海，不过，这并没有影响碧夕过年的高兴情绪。
　　一进腊月，她就开始动手剪窗花。尽管今年的木炭足够，但还是只烧了碧夕说住的东厢，碧夕同小丫鬟喜儿睡里间，穆世子孟回同钰文住外间。
　　碧夕坐在外间的暖塌上手持剪刀剪窗花。喜儿看了，只觉得纳闷，也没有画样子，怎么就能剪得这般栩栩如生。
　　碧夕笑着回答，“胸中有山水，自然就剪得出来了。”
　　就听得门外有声音传来，“好一句胸中有山水。”却是陌生的声音。
　　正纳闷间，有人掀帘子进来，当前一人坐着轮椅，正是穆世子孟回，后面一人推着轮椅。只见此人身穿紫金团龙蟒袍，头戴紫金冠，墨发如丝，剑眉斜飞入鬓，鼻梁高挺，嘴唇微薄，整个面孔仿佛刀刻一般。
　　仔细看，同穆世子孟回还有几分相像，只是他比孟回要高，也更为魁梧，肤色不像孟回一般白皙，但却是健康的琥珀色。尤其引人注目的是一双黑宝石般的凤目散发着熠熠生辉的颜色，目光带着天生的贵气。他似乎不爱笑，面容冷峻，目光看向碧夕。
　　只是那么一看，就令碧夕的心跳不经然漏了半拍，剪子也没了准头，竟生生将一副好好的鸳鸯戏水图从中间剪断，然后又直向左手行来。剪子碰到手指，疼痛传来，碧夕才缓过神来，面颊羞红，哎呦一声将剪子抛下，樱口吮着指头，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
　　穆世子孟回自推了轮椅凑近来探头一看，心疼地将碧夕的手拉过来，摊开来，左手小拇指腹被剪刀划破了一条小口，正汩汩的往外冒血。
　　小丫鬟喜儿已经拿来药箱，打开来，挑出纱布和酒精。先用酒精细心地擦拭，伤口杀的痛，碧夕手微微一缩，穆世子孟回皱着眉头却是微微含笑将手又拉向自己，说道，“不先消毒，我担心你会感染。不要怕，这疼也就是一会的事，马上就不疼了。真不小心，手里拿着剪刀也能走神。刚才不是还说胸中有山水吗？怎么这么迷糊！”
　　碧夕拿眼神悄悄抬眼看那人，却见那人还是那副表情，若有所思看着炕桌上的剪纸。心中有点小失落，应道，“人家剪得好好的，你突然进来，我吓了一跳。”
　　穆世子孟回一边细心包扎一边说道，“这么说倒是我的不是了。好，我赔不是。不过，看情况今年的窗花不能剪了。”
　　“谁说的，左手受伤了，还有右手呢。”碧夕笑着说，“不许小看我。”
　　穆世子孟回点点头，“哪里看小看你，我可不敢。”转身向那人道，“夜南哥哥，这就是我刚才同你提起的碧夕姑娘。”然后又转向碧夕介绍道，“这就是我常说的我的哥哥东海国的太子殿下夜南。”
　　夜南就以这样的姿态，走进了碧夕的世界。在碧夕最美丽的时刻，最美好的岁月，这段尘缘，到底是谁在佛前求了五百年？
　　碧夕坐在榻上剪着窗花，因为左手受伤，小拇指只好高高翘起。
　　夜南走过来，很随意地捡起案上的窗花，拿在手中，端详着，说道，“碧夕姑娘的手好巧。”
　　碧夕刚想接话，就听孟回说道，“臣弟突然想起来，慈母妃也是最擅长剪纸的。”
　　夜南抬起头，目光透过窗纱射向遥远的夜空，继而浅笑道，“是啊，当年，母妃的剪纸是父皇寝宫过年唯一的装饰。”
　　“可惜，母妃已经不在人世。这窗花我已经多年都没有见过了。能在这里见到，仿佛一下子又回到了小时候。”夜南声音轻轻的，分不出悲伤，一切都淡淡的。碧夕听了，却觉得心酸起来。
　　“对不起，太子哥哥。我并不知道此事，也无意冒犯慈妃娘娘。”
　　“不妨事。你不用拘礼，我们多年未见，谈谈这些年你在中州的日子。”
　　碧夕心一颤，穆世子孟回在中州已经有十余年了，当初来中州的时候肯定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七八岁的男孩，当是活泼的，贪玩的，却背负了国家的命运远到他乡寄人篱下，甚至双腿残疾，沉默寡言，遇事只退不进。
　　却听见孟回说道，“臣弟这些年在中州过得还算安逸，平日里就研究医术采药制药，平日里用度也没有亏待我，一切都很好。”就是这么云淡风轻的一句话，没说如何断腿，没说在宫中说受到的那些委屈。
　　碧夕轻轻抬眼看孟回，发现孟回此时也正在看自己，眼波平静安详。
　　他们此时喝的正是碧夕前段日子从梅花树上采的雪，很是清爽。孟回不说，夜南也不再多问。两人就又说起东海的风物，说起中州的种种。
　　正好钰文来问今年给宫中其它人备些什么礼物，孟回正同夜南说着话，碧夕就做主答道，“公子马上就要回东海了，这些物件也带不走，今年咱们大方些，都送给各宫吧。”
　　钰文出去，碧夕继续剪窗花，抬头看到孟回赞许的目光，有些羞涩。一转眼，又看到夜南探究玩味的目光，不禁有些窘迫，自己这么回答不知道会给他留下什么印象。
　　两人说了一会话，夜南告辞，孟回去送。碧夕的窗花也剪得差不多了，将剪子收拾好，将窗花一一拿过来贴到窗上，却发现少了一个，这一个，不是别的，却正是碧夕的剪影。
　　给各宫的礼物今年因为平日里赏赐不少，所以分外丰厚，穆世子孟回最不会同人打交道，所以很多礼物都是碧夕亲自送的。
　　从怡贵妃娘娘的昭和宫出来，向前走，就是琼华宫的后花园，此时梅花开得真好，远远的就闻见阵阵梅香。碧夕心中想着可能不久就要随同穆世子孟回一同离开这琼华宫，这片梅林将有可能永生都不再见到，于是，信步走进后花园。正在出神观赏，突然听到有声音从身后传来，这声音分外熟悉，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本公主还以为是谁在这里赏花，原来是你。”不是别人，正是英姿公主。
　　“参见公主殿下。”碧夕转过身来施礼。
　　“夜阑殿距离这里可不算远，你怎么在这里？”英姿公主不说平身，碧夕继续保持着施礼的姿势回答道，“奴婢前来给懿贵妃娘娘送过年的礼物。”
　　“呦，过年的礼物。莫非你以为自己是夜阑殿的主人了，这过年的礼物怎么能经由你一个下人送？”
　　碧夕刚要回答，英姿公主又说道，“本公主再次强调一遍，你记住了，不要妄想同孟回一同去东海。本公主已经在母后面前请求她将你送到我宫中为奴，母后也已经恩准了，你等着瞧，看本公主将来如何收拾你。”
　　碧夕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微微一笑，回答道，“公主殿下，现在奴婢还是夜阑殿的人，公主不能随便发落于我。倘若有朝一日奴婢被指派到公主宫中，要杀要剐随便公主。反正多我一人不多，少我一人不少。”
　　英姿公主没有想到碧夕突然硬气起来，竟然顶嘴，本来想上前教训，转念一想，孟回马上就要离开中州，不知道何年何月可以再见面，自己总要给他一个面子。只好气鼓鼓放下已经高高举起的手，哼了一声愤愤然离开。
　　等公主走远，碧夕站起来，不争气的又流泪了。抬起袖子擦拭了一下，深呼吸两口气，扭头往回走，有人逆光站立在梅树下，紫色的衣袍，若有所思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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