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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茵莉凯的书信集(20)
第一百二十六封信
亲爱的鲁道夫:
马克西米利安在信中说:“提尔比茨是一艘命运多舛的舰船——她的强大吸引了太多敌人的目光。”北方的泥泞海岸上,父亲还在拼命的工作。下水并不代表万事大吉。战争的险恶在于,它的到来并不会像工作时间一样约定俗成。明天的我只会比今天更讶异——我哪里会知道,那趟回到柏林的旅途中,我与海德堡的羁绊就已经结束了。
康复后,我成了这所医院的一名护士。一直以来,我想我都弄错了一点:在这个国家,“忠诚”是高于“自由”的。抛开个人的价值取向不谈,这样的选择会让我好过一些,不至于悲惨的死在监狱中。
每天我都能见到许多不幸的人。先天性残缺的婴儿,被肺病折磨得不成人样的纺织女工,骑车摔断腿的邮递员。还有,前线受伤的军人。
事实上,踏入医院的大部分人,最终都没能活着走出大门。士兵们满脸是泥,有的甚至连失掉的手臂也找不到了。还有的受了伤,感染了炭疽,不得不截肢。哭泣声,呻吟声,诅咒声充满病房,夹杂着从血肉横飞的战场上带回的腐败气息。
我并非厌弃战争,战争是一定会发生的。灾难像花朵一样,吸收尸体的养分成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
今天天晴,我在河边,倾倒了死去士兵们的骨灰。
你的海茵莉凯
第一百二十七封信
亲爱的鲁道夫:
有人叫我“玛莲娜”,有人叫我“安”,有人叫我“赫尔佳”。每当我给处在死亡边缘的伤兵注册吗啡后,总会收获这样几个不属于我的名字——我倒是不会发怒,这群可怜人只要还能说的出话,都是上帝的恩典。要是谁突然不再呻吟,我就要去检查他是否没了呼吸。
我的护士裙每天都沾满了鲜血,呕吐物,脓液,奔跑着穿过狭窄的病房过道,与死神争分夺秒。多少次我与医生刚刚赶到时,伤者就咽了气。这样的场景总是让我感到难过——我们的动作太迟了,连努力的机会也没有。
与瘟疫和枪伤做斗争,这是离你很远的第二个战场。幸而真正的战火还未烧到柏林,我们没有什么性命之忧。母亲差遣女佣给我送饭,我说:“别来了。这不是活人应当来的地方。”马克西米利安写信过来:“再有休假的话,我会去看你。不去达勒姆了,直接去医院。”
工作使我不能带首饰了,我打算将它们拿去当铺。
你的海茵莉凯
第一百二十八封信
亲爱的鲁道夫:
今天,有一位病人自杀了。
战前他是一名车间里的工人,每天都要骑着自行车从市区到郊外工作。后来他被编入随军后勤,负责修理坦克,搬运战争物资之类的杂活。转移阵地时被从天而降的炮弹炸断了一条腿。
他不是军官,没有那么好的医疗待遇。药物和治疗勉强能维持着他不死。不换药的时候,他会扶着拐杖,挪到窗边的椅子上看书。和他同等伤势的人,一般都会忍不住大喊大叫,他没有。
没有亲人来探望他。我在给他的伤口重新包扎时,鼓起勇气问:“您的家人在哪里?”
他告诉我,他的家在柏林东边,那里住着他的妻子和他的两个孩子。也许当局并没有来得及将他受伤的消息传达给他的家人。我愿意去他的住址,通知一下他的妻子。他非常高兴,将一个军绿色的布包给了我——里面的钱不多,是他积攒下来的军饷。
下班后,我叫了一辆出租车。离目的地越来越近,周遭的景色渐渐变得破败,道路也泥泞不堪,司机不断的问:“小姐,您是不是弄错了地址?”我一再的向他保证这就是我要找的地方。出租车在一处幽暗的巷子前停了下来,我付了车钱,下来后被煤烟的味道呛得眼泪直流。按照病人给我的地址,我敲开了门:开门的大概是这家的女主人,身后站着——另一个男人。
我说:“S先生已经回到柏林,他断了一条腿,正在住院,希望您可以带着孩子去看看他。”
事实上,打开门后我就明白了一切,将话带给这“和谐的四口之家”之后,我的任务就已经完成。然而,我没有将我的病人托付给我的那份沾着火药和鲜血的补贴交给他们。
翌日,我把那粗糙的布包交回了病人的手中。他的眼神中闪过了什么东西,却还是对我说:“谢谢您,护士小姐。祝您拥有愉快的一天。”
当我再次冲进病房时,床位空了,上面放着布包,窗户敞开,他平日里爱坐的椅子静静的伫立在那里。
楼下有人在清理他尸体留下的血迹。我将那带着线头的布包(里面只有几张发皱的帝国马克),放回了他的衣袋里。他会静静的躺在地下室,和其他刚刚离开不久的病人一样,黄昏时分,一把火烧尽。
我似乎体会到大洪水之前,上帝对人的那种抱憾。人是脆弱的,又是不知悔改的。
你的海茵莉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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