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手空空

　　很是不幸，进来的果然是契丹人，且是身强力壮的两个。
　　四人屏住了呼吸，心跳到了嗓子眼儿。空空双眼直视前方，手上一把匕首泛着一点星光，他的身后紧挨着玄朗，两个少年默契地各守了一个方向，将赵夫人和赵小妹死死藏在夹缝中。
　　吱呀~
　　门被一双手推得更开，除了方前探进来的头，那闯入者的四肢也一同歪歪扭扭挤了进来。他们口中嚷着粗鲁的蛮语，步伐凌乱，偏偏倒倒，似是酒醉而来。
　　看清了这一点，空空与玄朗都微微放心了些，幸好不是契丹人的再次扫荡，况且还是大醉的混蛋，搏斗起来也未必没有优势。
　　不过，两个少年还是决定□□较好，毕竟身后还有身怀六甲即将临盆的赵夫人，确实大意不得。
　　“阿鲁齐，你可是没看见，今儿宴席上将军献给可汗的那两个南朝笑姑娘……啧啧啧~真是美得让人流口水！”
　　或许是聊到兴致，其中一个契丹人突然含糊不清地说了一句汉语，言辞轻佻得很，即便此刻天黑得什么也看不清，也能从他的话里想象出那副急色的嘴脸来。
　　男人间的话题一起，果然引起了同伴的兴趣，另一个人汉话不算好，只好拿契丹话答他，两人时不时哈哈大笑，时不时放低声调，不用翻译都知道定是污秽之言。
　　空空四人正躲在他俩不远处，无奈听了太多脏耳朵的话，可是那两个契丹人竟是越说越高兴，甚至连酒也醒了似的，起头的那人还跳起了舞，完全没有离开的念头。
　　时间一长，紧张又疲惫的四人渐渐有点支撑不住，特别是赵夫人，她躲在最里面靠着墙壁站着，身子重得难受，更哭得还需这般久立，再三忍耐也禁不住摇摇晃晃，几乎要倒。
　　玄朗跟妹妹扶着母亲，心中着急万分，可屋舍烧毁严重，眼前也只有这点藏身之所，若是那两个契丹人不走，他也没有办法。
　　然而，赵夫人的情况越来越不好，玄朗只好让母亲仰卧在自己背上，然后侧了身子半蹲，尽量不被人发觉。可是，这么着也难以长久，即便玄朗学过武，如此勉强的姿势也架不住一个足月夫人的全部重量。
　　他额上冒起了汗珠，嘴唇因为酸痛的双腿要得发白，空空赶紧使出内力帮他扶了扶，无奈并没有起到多少帮助。
　　这样勉力地支撑了许久，醉酒的契丹人大约是累了，竟然靠着一段残垣呼呼大睡起来。
　　空空见此咧了大笑脸，冲身后三人摆了个噤声的手势，轻手轻脚过去查看，待到确认对方真的熟睡，这才招呼三人赶紧出来。
　　赵夫人已经没办法走动了，玄朗只好将她拦腰抱起，赵小妹则拉着哥哥的衣角紧紧跟着。
　　眼看着就要跨过门槛，只听后面突然传来小妹“啊！”的一声惊呼，吓得另外三人皆是一惊，匆忙朝她看去。
　　没想到，竟是莫大的灾祸！
　　只见赵小妹留着两行清泪抖得不成样子，一条小腿被半梦半醒的一个契丹人死死箍在掌中，那人口中还喃喃问着秽语：“啊……怎么……怎么会有南朝姑娘……”
　　玄朗一瞬间浑身冰凉，他第一反应是想去救小妹，可脚步刚要迈出去又被怀中母亲隐隐的恸哭吓回，正是左右为难，耳边那个熟悉的声音却抢先一步奔了过去。
　　“你别管！先走！”
　　空空一个健步赶在玄朗之前，趁着契丹人还未完全清醒，伸出一只手就想将人拽过来。
　　可是，那蛮人的力气那是他一个南朝少年能够比拟的，更何况这契丹兵梦里正是缠绵时刻，哪里会轻易放走美人，竟是拿出了比清醒时更固执的力道，死活也不松手。
　　难不成真要伤人？
　　空空看了一眼手中的匕首，心颤抖着，他拿着兵刃只为防身，修习武艺也只为健体，若是真让他伤人，实在心有不忍。
　　然而，此时千钧一发，赵小妹早已被吓得六神无主，身子几乎瘫软在空空怀中，若是两人还不赶快砍了对方的手臂离开，等契丹人醒了恐怕更加不妙。
　　思来想去，几乎要纠结至死，空空最后一咬牙眼睛一闭，终于还是决定先救下赵小妹，于是举起匕首，心中默念道：阿弥陀佛，猛地向那只臂膀刺去。
　　刺伤的力量在举起时最重，在空中时却突然被脑中闪过的大火影响减弱，待等到刀锋触近力道都快要卸净了。
　　终于，仅仅是划了一刀浅浅的伤疤，虽然契丹人因为吃痛而放开了手却也忍不住顿时酒醒。
　　蛮人瞪大了眼睛怒视少年，他一边叫着一边踢醒了同伴，两人都是山一样的家伙，一瞬间堵住了前后，形势大为不妙。
　　空空吞了一口口水轻轻将赵小妹拦在身后，一边懊恼自己的“仁慈”一边庆幸玄朗的暂离。
　　“来吧！本小爷不怕你们！”
　　最后的虚张声势，空空做得很不体面，他冷汗淋漓，声音也在发抖。其实，贼小子心里一直都清楚，自己那点三脚猫功夫除了小偷小摸根本没办法对敌。
　　事实上也确实如他所料，带了人的空空甚至连三五式都没能撑下来。契丹人的钢刀架在他脖上，赵小妹也被拽到对方怀里，眼见着被人轻薄。
　　若无意外，生命只有一刻了，空空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不甘心”，他本是来救人的，却莫名其妙连自己的性命也给搭上了。
　　并不是敌人太强，而是他自己太懦弱。
　　“小妹，是空空哥哥不好……别怕！来生哥哥定会做牛做马赔你！”
　　陆空空深吸了口气，眼泪跟着遗言一并涌出。
　　钢刃冰冷的触觉刺激着他的神经，轻轻一阵风过，贼小子闭上眼，等待着死神降临。
　　漫长的几秒钟此刻仿佛一个世纪那般长，空空在心里默默数着，心里调侃着不知念到几个数会突然死去。
　　可是一直等他念到了一百，那把本该早已落下的刀刃却迟迟没有落下来。
　　身体等不到该来的痛感，耳边也安静只有风声。
　　空空终于战战兢兢地睁开眼睛，颤抖地睫毛却在一瞬间截下了一副难以置信的景象：那是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背影，不算高大却很结实。背影的主人护在他身前，仿佛无情的神祇在他等死的一瞬间就利索地收走了两条的人命。
　　“玄朗……”
　　陆空空艰难地喊出了对方的名字，等到那人闻声转头，才看见黑夜中那双腥红的眼。
　　一瞬间，空气都凝结了。
　　原本熟悉非常的好友好似陌生人一样对峙，一人惨白，一人悲痛。
　　“没事了……”
　　许久，从来暖心的赵小公子笑着对空空说了句安慰话，他抬起的手悬在空中，想要落下最终又收回。
　　空空点点头，垂下眼脸，他鼓起勇气没有吭声，即便看见地上死相凄惨的尸体也仅仅努力别过脸。
　　他实在没有理由怪罪玄朗杀人无情，却也无法潇洒地说出赞许的感激。
　　气氛有点尴尬，又纠结了一会儿，空空终于哑着声音问到另一个当事人，“小妹呢？她是否有事？”
　　这话题转得生硬，玄朗愣了愣，好似又变回了平日善良的傻子，指了指不远处跌坐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小女孩儿，温柔一笑，“她在那儿，没事。”
　　空空顺眼望去，果然看见了赵小妹，那孩子确实很好，眼睛上蒙着一卷纱。
　　尘埃落定。
　　“走吧……”
　　玄朗轻轻唤了一句，扔掉身上的外衣，径直走出门去，空空则扶起小妹，努力追着他。血隐在黑压压的乌云里，透不出颜色，两个少年就像约好了似的一句话也没有讲。
　　这是空空记忆力玄朗第一次杀人，从今以后他视他多少有了不同，即便从内心讲还是爱他为唯一知己，可每每梦回，想到那个月光下的背影，还是觉得又心疼又害怕。
　　在这个人命如同草芥的时代，每一个人都为了保护一些人的性命而轻易结束另一些人的性命。这样的行为，没有绝对的善与恶，只在于那一瞬间当事人心中的判断。
　　空空不敢问那时玄朗内心的想法，更不敢问那时玄朗认为的爱恨。
　　他不过是个不懂世事野小子，是个没人要的孤儿，是个不知轻重的老好人，凭什么去问呢？
　　只要玄朗还是玄朗，是他同生共死的兄弟，那陆空空就没有理由背弃他。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