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倾城

　　那个杀气冲天的人撞进雪千寻的怀抱，暴风般的烈掌在最后一瞬偏移了方向，重重轰击在雪千寻身后的石壁上。

　　千钧巨石被那一掌击溃，无数碎块纷纷砸落。眼看雪千寻和西风就要被碎石掩埋，两头烈罴猛冲过来，用庞大身躯挡住了最重的几块，它们瞬间被砸得血肉模糊。趁此空档，西风护住雪千寻，及时地闪出了危险区域，她自己却因透支严重而倒在雪千寻身上。

　　雪千寻解开蒙住她双眼的布，四目相对，雪千寻知道，她的西风终于回来了。

　　西风费力抬手，抹去雪千寻唇角的血，疼惜。却只问：“锦瑟如何？”

　　锦瑟在重伤之际还是连结了猛兽的元波，操纵其舍身挡石，当两头烈罴死去，她自己也因反噬而晕厥。三人之中，她受伤最重。

　　雪千寻也有伤在身，无法同时把两个人带走，便将她们安置在避风之处，生起一堆篝火。她找到了安神养心丹，给锦瑟服下一颗，让西风和锦瑟互相背靠而坐。这样，万一锦瑟有什么状况，西风将第一时间发觉。雪千寻则与西风并肩，轻缓抚琴，用音波疗愈她们。

　　锦瑟服了丹药睡得很沉，两人见她呼吸均匀，气色渐渐好转，稍微放心。安神养心丹确是有奇效的补药。

　　凌晨寅时，雪千寻伏在琴上睡着了。西风把她轻柔地揽过来，让她枕在自己膝上。

　　雪千寻迷迷糊糊醒了一下，喃喃：“西风，白虎说你剑法飘逸神俊，我还没见过……”

　　“白虎说？你见过她？”西风轻声问。

　　“嗯。”雪千寻困倦得睁不开眼睛，口齿含糊，“……还说……你很温柔……”她一边说着，又睡着了，脸上还带着几分嗔责。

　　西风感到莫名其妙，一手轻轻拍着她，另一手撑在她的头顶，不让冷风吹到她的脸。

　　至天光微明，林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西风警觉，听声辨出人数甚众。锦瑟的狼群护主，感知到危险后此起彼伏嚎叫示威。敌众很快找到三人栖息处。雪千寻惊醒站起，挡在西风和锦瑟前面。西风牵着她的手，把她拉回到自己身侧，气定神闲地望着来人。

　　为首者正是玄武，白虎在其身后，另有数名长老和其他教众跟随。这足足两三百人，声势浩大，俨然讨伐之兵。

　　玄武目光在西风身上逡巡，见她面色沉冷，不动如山，一时不敢确定这副躯壳正在由谁主宰。

　　白虎观察了一会儿，恭恭敬敬上前，一语双关：“西风大祭司，属下终于见到您了。”

　　“嗯。”西风冷淡回应，但并未站起。

　　玄武认出她是西风本尊，也看出她伤势很重，硬声道：“辰怒教主何在？”

　　西风冷嗤一声：“真要我说出来吗？”

　　玄武斜眼扫视了一眼困惑的教众，不敢轻举妄动。辰怒的真实形态是不可公之于众的秘密，他追随辰怒多年，也有不可告人的目的。最后，他的目光落向锦瑟和雪千寻，道：“昨天辰怒教主当众下令，锦瑟与雪千寻叛教，理当正法，全教上下，人人得而诛之。西风大祭司，您昨日也在场，应该记得教主授权我号令全部教众吧？”

　　辰怒在位时，常常以西风为冲杀先锋，使她在外徒有威名，在内仅仅是教主的传声人。而教内实在权柄，辰怒分别交托给四大护法，其中，玄武护法资历最老，权利最大。只是最近两年，西风愈发强势，将权力集中于己手，完全凌驾在四大护法之上了。现在，西风伤重、锦瑟昏迷、雪千寻毫无威胁，玄武想用锦瑟和雪千寻挟制西风，暗示她也不要轻举妄动，最好能将逍遥神教的权柄转交给自己。

　　白虎见西风面色冰冷，目光要杀人，忙上前解围道：“定是其中有误会。西风大祭司，您是不是调查清楚了？”

　　西风平淡之中语出惊人：“辰怒有害本教，已被我处决。”

　　众人愕然，面面相觑：一教之主，被他的属下……处决了？转念一想，近两年真正执掌逍遥神教的，其实早已是西风，而且，在她的带领之下，教众得到了更好的庇护，甚至有了安定的营生。

　　前面的人交头接耳，骚动渐渐传导向后方。

　　“肃静！”玄武向身后大喝一声，忽然拔出宝剑，对西风厉声：“这么说，你背叛了辰怒教主！”

　　玄武担心自己迟早也被西风处决，倒不如趁此良机将她杀死。西风一死，辰怒将以游魂形态从宿主躯壳解放，也算救了他。玄武只是不确定，辰怒可以维持多久的游魂态，以及他将如何休眠？如何寻找下一任宿主？

　　西风目视玄武，冷定：“既然剑已出鞘，为何颤抖不止？”

　　玄武不再犹豫，顺势抖出一个剑花，爆出震耳的戾响，吓得众人哗然后退。要不是他亮出这一手“剑鸣”绝技，人们几乎忘了玄武最得意的功夫是剑术。而他拔剑，则意味着不再保留实力。

　　玄武将剑尖直指西风：“辰怒教主已逝，逍遥神教当立新主。西风，你说是吗？”

　　“雪，扶一下锦瑟。”西风对雪千寻轻轻说了一句，缓缓站起。她的纤丽身姿迎风玉立，轻得仿佛能随风化去。

　　“白虎，借你的剑一用。”西风向白虎伸出一只手。

　　白虎赶忙呈上自己的佩剑，看到西风面色净白如霜，毫无血色，不免有些担忧。

　　西风偏向雪千寻，温润一笑，语声轻柔：“我使剑给你看，好不好？”

　　玄武再不迟疑，挺剑直冲西风面门。西风秀腕轻盈一抬，便将玄武掀飞出去，然后缓步向前逼近十几步，以免格斗的剑气扰到身后的伙伴。

　　玄武稳住后退的乱步，随即提气纵跃，凝剑再刺。他的剑术凌厉刚猛，每一招都像罡锋碎岳。而西风犹如幻梦，再刚猛的剑也刺不破她梦一般的身影。转眼之间，两人对了十几招。西风舞剑始终轻灵飘逸，每一招都只见潇洒，不见锋芒。玄武渐渐脸色惨白，冷汗如瀑。因为他发现自己一直没看见西风的剑锋。看不见，就意味着躲不开。西风的剑太快了！而奇怪的是，玄武居然还没死。

　　“别害怕。你还能多活一会儿。”西风善解人意，只是语声冰冷，“我会尽量慢一些，好让我的朋友看得清楚。”

　　玄武更害怕了。因为没有什么比“知道自己很快会死，但不知道哪一刻会死”更折磨人。

　　众人不明所以，只见玄武剑势越来越快，越来越猛，每一剑都看得出精妙绝伦，劈山断岳。而西风——西风的剑术极美，美得风流云散，美得看不出一丝杀机。

　　又过了□□招，玄武的刚猛到了尽头，气势由盛转衰。西风洞察这微妙的转折，不免露出一丝意兴阑珊的失望。

　　玄武看到西风那丝失望，知道她的兴致已到尽头，颤声问：“你、你要杀我了吗？”

　　所有人都困惑不已。玄武势头正强，且毫发无损，他怎么吓成这样？

　　西风还是那种冰冷的善解人意：“别担心，不让你痛苦。”

　　玄武没担心，因为他来不及。但他终于看见了西风的剑锋，如蜻蜓点水一般，轻轻停驻在他的胸前。凝固在玄武脸上的，满是难以置信的惊愕和目睹神技的满足，唯独没有一丝痛苦。他至死都没流出一滴血，而腔中那颗心脏已被剑气震碎。

　　晨曦的第一道光照进山谷，映得那干净的剑刃一片炫光。

　　无人知晓西风怎样刺出那一剑，人们只听见空灵悦耳的“剑鸣”在山谷中回响不绝。

　　西风把剑还给白虎。她看起来还是那样蹁跹苍白，面向众人，声音冷淡如轻雪：“今日起，逍遥神教唯我独尊。”

　　百余教众再无异议，纷纷跪拜新主，声势隆隆：“属下誓死效忠吾主。”

　　西风屏退众人，只留下白虎。

　　“你什么时候见过雪千寻？”西风开门见山。

　　雪千寻也是微微一怔，回想一番，好像刚才睡梦中是有那么一幕，她对西风提起了白虎。

　　白虎抖抖索索，颤声：“我没伤害她。”

　　雪千寻替她道：“辰怒命白姑娘杀我，但她放了我。”雪千寻想到自己除了逃跑，什么都不会，甚觉惭愧。

　　西风看出雪千寻有自责和低落，温声道：“白虎武技很差，她杀不了你。以后你想学什么我都教你，见到谁都不必害怕。”

　　白虎心碎成渣。原来雪千寻真的不会武功！那么，这个西风也太护短了，她白虎练了那么多年剑，怎么可能杀不了一个不会武功的人？真是枉费她一片赤胆忠心。

　　雪千寻感觉有些对不住白虎，温声问她：“白姑娘，我托你转达给小伊姐姐的话，你送到了吗？”

　　白虎收起碎成渣的心，道：“伊姑娘听从了你的话。她还说，有她在，就不会让楚先生为难你们。”

　　雪千寻传话让伊心慈跟师父一起回家。第一是怕她涉险，第二则是让她牵制住楚怀川，免得这位老人家再来抓自己。看来这两个用意，伊心慈都明白了。雪千寻会心一笑，对白虎道了谢，然后又拜托道：“有劳你再向小伊姐姐转达：请她来接我们回家。”

　　白虎忙道：“我可以护送你们回去。”

　　雪千寻礼貌谢绝，又道：“我急需小伊姐姐帮我疗伤。”

　　白虎热心肠：“我颇通医理，雪姑娘伤在何处？”她端详了一下，发现雪千寻身上虽有多处伤痕，但气色好得很，自忖能有把握治疗。转眼才发现雪千寻臂弯中的锦瑟双目紧闭，不知道是沉睡了还是昏迷了。这才意识到，真正需要疗伤的是锦瑟。

　　西风见白虎跃跃欲试，道：“你医术粗浅，莫费力气。退下吧。”

　　白虎看着西风冷冰冰的脸，鼻子一皱，捂脸扭头跑了。

　　西风怔了一下，无辜地望着雪千寻，问：“她为什么要哭？”

　　雪千寻摇了摇头，道：“她之前劝我不要怕你，我以为她在你面前能有多淡定自如。”

　　“你看她像是不害怕我的样子吗？”

　　雪千寻脸一扬，悠悠道：“我怎知道？她可是说你有求必应，温柔得很呢。”

　　西风凌乱了：“她竟然如此胡说八道吗？我应她什么了？”

　　雪千寻气定神闲：“她说，虽然你很忙，但只要问你剑法，你总是会教的。还说你教了她好几次。”

　　“好、好几次？！”西风百口莫辩，开始语无伦次：“我真怕她出去说剑术是我教的。当初我敬她年长，见她虚心求教，就无所保留地向她演示了三招剑法。她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谁知道两个月后她再次向我请教，把那三招剑术使得我都不认识了。我不知说什么好，只得再教一遍。第二回，我教得更认真了些，哪知教到一半，她忽然像刚才那样哭着跑了。”

　　“然后呢？”

　　“然后她看见我就躲，之后再没问过我剑法。雪，”西风轻轻拽了一下雪千寻的衣袖，柔柔软软地问，“我觉得只能算教她两次。你说呢？”

　　雪千寻道：“如果她再问，想必还有第三四五次吧？”

　　西风一副惊魂不定的模样：“谁问我都不教了。”

　　雪千寻见她楚楚可怜，心早就软了。想到刚才那几百教众来势汹汹的样子，不免更加心疼，道：“白虎说你对内是个十分温柔的上峰，一向体恤部下，可是……”

　　西风刚收回来的惊魂，差点又魂飞魄散了，忙道：“她颠倒黑白！人人都说我是残暴的恶魔，从没有人说我温柔，我绝对不温柔……”

　　雪千寻轻抚西风苍白的脸颊，不忍心她再说了。“你就是很温柔。我没怪你，只是……心疼。”

　　西风获得雪千寻的怜爱，顿时娇纵起来，幽幽道：“那你也抱抱我么。”

　　这真是强人所难，她明知道雪千寻正抱着锦瑟。雪千寻无奈，只能拍拍自己的肩头，道：“靠过来。”

　　西风乖巧地靠在雪千寻肩头，垂眸看到锦瑟安详无害的面容，这个人睡得那么好看，真教人妒心大起。西风二话不说就告了一状：“锦瑟坏得很，她用野兽吓我，要吃我的脸。”说着，伸手要去捏锦瑟，被雪千寻温声制止：“乖一点，别乱动。你的发簪。”

　　西风忙挺起身，将发簪拔了下来，看到其尖锐的突角，忙问：“刺到你了么？”

　　雪千寻道：“我不喜欢你现在的发式，也不喜欢那个发簪。”

　　西风纤指一弹，发簪没了。

　　“哎呀，谁乱扔东西！”空中忽然传来一声惊呼。西风和雪千寻抬头，惊喜地看到伊心慈乘着金雕乌雅飞下来了。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