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过敏原

　　不知道为什么，我对薇薇说的，等一个月，等兆东隽来找我这事毫无把握。我辗转拜托好几个朋友，最后终于得到了他身份证上的地址。
　　第二天，我没跟任何人说就偷偷坐上了北上的动车。我在座位上安顿下来之后，掏出了口袋里那张黄色的便条，上面清晰的几行字记着详细的地址。
　　我很少独自一人出远门，所以打算好下了火车直接就打车过去，应该没有什么问题。想到这里，我呼出了一口气，把羊绒大衣脱了下来，车厢里开着暖气，完全感觉不到外面的寒气。情况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糟，我暗自庆幸。
　　这一趟动车的人并不多，我这一节车厢里零星上来几个人，显得空落落的。我透过车窗玻璃望着月台，在行色匆匆的人群中，我突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林锋居然也坐这趟车，我的心咯噔一下，想躲开已经来不及了。他几乎在同时也发现了我，一时失神，竟站在原地不动。
　　我顿时有种被逮到现形的心虚，不由得在心底叫苦。没想到天底下有这么寸的事！老天爷是存心跟我过不去么？！
　　他走进了我的车厢，神情间已经恢复了常态，像遇到熟人一样问我，“你的手怎么样了？”
　　我笑了笑，“好多了。”
　　“我可以坐这儿吗？”
　　我点点头。这节车厢的人实在太少，我如果拒绝未免太矫情了。他手里的肯定是一等车厢的票，坐在二等车厢里，想必也没人来赶他。
　　“你去哪儿？”他为了方便说话，同我面对面坐着。
　　我不想撒谎，怕被他看穿，就说了实话。我一说地点，他似乎就明白那是兆东隽的老家。他竟没有多说什么，而是问我为什么独自出门。
　　“你一个人到一个从没去过的地方要多留个心眼，如果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我去的地方离你那儿不远！”他平静地说。
　　明知道我去找兆东隽还考虑我的安全，我简直不知道对他说什么好。交谈势必进行不下去。他倒并不在意，打开电脑忙自己的事，见他如此坦然，我也不那么局促了，索性在手机上看起小说打发时间。车行中途，我打起瞌睡，等我醒来，已经是傍晚。他收起了电脑，目不转睛看着我好像很久了，我心里一紧，顿时有些呼吸不畅。
　　“我马上就下车了，”他对我说，“你注意安全，照顾好自己。”
　　他站起身，我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尽头。傍晚的夕阳很美，可冬日的美景总是带着一丝苍凉。
　　我望向窗外的天空，未来如同莫测的云，不知会将我带向何方。我从未想过找到兆东隽要怎么办，失去工作又无法参加考试，接下去一年该如何同父母交代。
　　我摇摇头，把那些杂念抛开。既然踏出这一步就没有后悔的理由。
　　直到华灯初上的时分，我才终于到达目的地。眼前一片陌生的景象，同每个城市的车站一样，这里也是一派忙乱的景象，目之所及都是陌生的高楼，耳边听到的也是陌生的方言，这让我多少产生了一些不安的情绪。我又打兆东隽的手机，希望有奇迹发生，但仍然是停机的消息。我咬咬牙，放好手机，从口袋里拿出那张便条捏在手里，然后便开始左右张望有没有出租车。

　　“师傅，过去要多久？”我问出租车司机。
　　司机想了下，“差不多半个多钟头吧。”
　　我点点头，把便条收起来，然后打量着窗外的夜景。这里好漂亮，看着外面闪烁的霓虹灯和街上的行人，我开心地露出笑容起来，就算是住在这里也不错呢。
　　车在一个十字路口停下等红绿灯，司机指着前面对我说，“过了这路口就快到了。”
　　说着话，绿灯亮了，司机开动车。过了十字路口，拐了一个弯，直接进了一个居民区。这个小区应该有年头了，路灯坏了好几盏也没人维修。我们在一幢楼前停了下来。我扣好大衣的扣子，拿起包，下了车。
　　沿着黑漆漆的楼道，我拿手机照着光，小心翼翼爬到六楼。我对照了一下手里的地址，应该是这里没错了。我深深吸了一口气，调整了一下自己激动的心情，然后按了门铃。
　　门铃可能坏了，一点动静都没有。我又敲了几下门，侧耳听了听，房间里没有一丁点声音。我这才有些慌起来，会不会我找错了地方？刚才那出租车司机也说这一代都是八十年代的老小区，本地人基本都搬走了，住在这儿的都是外地租房的，就是找人打听都问不到。
　　我狠狠心，又拼命拍了几下，边拍边喊，“兆东隽，你在不在家？兆东隽，快开门啊！”
　　我这一嗓子里面的人哪怕在睡觉也该醒了。可依然没人来开门。我扯着嗓门正喊，对面出来一老太太。
　　“你找谁呢？”她取下老花眼镜，好像被我那一通门敲得吓着了，“哪有你这么敲门的，我心脏不好！”
　　我见她这年纪和口音应该是本地人，忙赔礼道歉，“阿姨，我找兆东隽，他们家住这儿吗？”
　　老太太上下打量我一番，“赵？对面那家姓吴，十几年前就搬走了！那房子空了十来年了。”
　　我一时呆住了，老太太关上门，楼道又陷入黑暗中。我强打着精神下了楼。走出了楼道，被冷冽的风一吹，不由打了个寒噤。
　　我在楼底下站了好一会儿，不知道下面该怎么办。
　　……

　　我掏出手机，就好像设定好了似的，林锋打来了电话。
　　“喂。”我尽量装得若无其事，可还是抑制不住内心的波澜。
　　“我有点不放心，所以打电话问你到了没有。”听我不说话，他似乎察觉出异常，“怎么了？你是不是在哭？发生什么事了？”
　　我原本还想逞强，不告诉他，可被他一下看穿，顿时觉得更委屈，把来这边找人的情况一股脑全跟他说了。
　　他听完，沉吟片刻，然后对我说，“你现在哪儿都别去，我过五分钟以后打给你。”
　　“嗯，我知道了。”
　　电话挂掉之后，我突然觉得安全感顿失。夜色已经完全笼罩了这座城市，偶尔经过的几个路人，目光都有些不怀好意。我攥着手机，心里更紧张了，忙往路灯下面亮一点的地方站了站，又觉得这下更显眼，索性按着记忆里的路朝小区外面走去。
　　“林锋……林锋……快来电话啊……”我一边急速地走一边念叨。
　　就在我快走出小区时，林锋终于打来了。我几乎同时按下了接听键。
　　“你现在打车去梵高酒店，1728号房间，我已经订好房间加晚餐，你待在酒店不要出去，明天早上我来接你。”
　　“你怎么过来？这么晚已经没车了。”
　　我边说边走，看到一辆出租车正拐弯，忙拦了下来。
　　“我自己会想办法。”他说。
　　我在车里坐定，出租车开始往市中心行驶，让我安心了不少。
　　“谢谢你，不然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说。
　　“你就没想过万一找不到人，自己住哪儿吗？”
　　我嘟哝，“没想过会找不到，是我欠考虑。”
　　他深叹了一口气，“以后你打算怎么办？”
　　我蜷在后车座，呆呆地望着街道两旁的霓虹灯。我想到他和钟美嘉的故事，想到薇薇对我的嘱咐。我不否认钟美嘉告诉我的事让我对他的看法有很大的改变。可失去自己所爱的人就找一个爱自己的男人填补，一直是我所不齿的。何况是林锋这样有钱，年龄大我好几岁的成功男人，别人会怎么看我？如果换个角度，我是一个旁观者，一定会鄙视这样贪慕虚荣又要装纯情的女人。
　　可是，此时此刻我才体会到，无助的时候哪怕有一个人来关心也是救命的稻草。我一直在父母的呵护和管教下长大，习惯了被人安排好的生活，无论是兆东隽还是林锋，他们都了解这一点，甚至他们可能比我自己看得更清楚。
　　兆东隽需要的是我这样一个从幼儿园到大学都待在父母身边的女孩吗？我连坐趟公车都会迷路，也不会洗衣做饭，在外做不了白骨精，在家也当不了贤内助。
　　想到这里，我突然觉得自己的爱情放在现实的条件里一比较，立即卑微了许多。原本满腔的自信也不翼而飞。
　　我晃晃脑袋，想要赶走那些消极的念头。“让我想想，好吗？我现在很乱……”
　　林锋低沉的嗓音叩击着我的耳膜，“我明白有些事勉强不来，你不需要做决定，我可以等……”
　　他洞悉我内心的想法，却没有给我压力，反倒是我面对他的宽容无法坦然。

　　梵高大概是城里最好的酒店之一，我取了房卡回到房间，屋子里暖洋洋的，茶几上摆着鲜花和可口的水果，仿佛一下子到了春日。我拉开巨大的落地窗窗帘，大半个城市的夜景跃入眼底。
　　我呆立了片刻，转身去浴室。浴缸紧靠着窗户，香薰浴盐一应俱全，居然还有一个小小的酒柜。我无所事事地摆弄着这些东西，这里的奢华让我没有归属感，我转身去打开了电视机，让房间里有点声音。不会儿客房服务端了晚餐来，我坐在餐桌边一个人吃晚饭，一边木然地盯着电视里嘈杂的综艺节目。
　　这时，有一个陌生的号码打了我的手机，我看了看，心想八成又是推销的广告，便挂断了。
　　一个人吃饭，再好的食物都觉得索然无味，我躺到舒适柔软的大床上，盯着天花板。
　　这么漂亮的地方，为什么我还是不开心，不满足？！我翻了个身，骂自己：许心诺，现在只要你点头，你可以天天住在这样漂亮的酒店里，随便抓一个上万的包包去逛便利店，你为什么不要？你以为你是谁？别人羡慕都羡慕不来的生活你还要犹豫，你是在装纯情，装清高吗？别人看着你该多恶心，多矫情！
　　我坐起来，顶着乱七八糟的头发，电话又在响，还是那个陌生的号码。我抓过来，没好气的喂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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