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心焚

　　吕湘绫的心思，梅萼自然要同澹台月说清。
　　想起年节时，澹台月说沈安辰的名字寓意虽好，但不该将期许加诸幼童之身，如今再看沈淮之作为，梅萼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怅然。参与了皇权斗争的，又有几个人可以善终，沈安辰的名字，究竟是对未来的期盼，还是触及不到的渴求，现在也无从知晓。
　　澹台月并不打算插手沈家的事，把决断权交给了梅萼。
　　孩子是无辜的。
　　梅萼没犹豫太久，同澹台月说，倘若沈家当真要走到那一步，她想偷偷将沈安辰抱回来养。澹台月想得比她深一层，打量着梅萼，慢悠悠地问她：“你喜欢孩子？”
　　“还算喜欢，小安长得玉雪可爱，像个团子。”梅萼忽然顿了顿，目光直直望着澹台月，他问这个的意思是……
　　澹台月刚把药喝完，嘴里还泛着苦。梅萼递给他一颗蜜枣，他在口中含了会儿，将舌根的苦全都掩盖过去。梅萼还盯着他看，眼神中竟是带着些许探究，并存着惊讶。澹台月回想着自己方才说的话，一时恍然，难怪她这般表情，大抵是误解了他。
　　就算他真的想与梅萼有他们自己的孩子，也不在此时。
　　“你若是喜欢沈安辰，偶尔去沈家走动也好。”
　　梅萼摇头道：“表妹大约也不想见我，我去了也是叫她左右为难，还是罢了。夫君，过几日我让香桃回一趟梅家可成？”
　　“自然可以。”澹台月牵住她的手，冲她笑了笑，“不日便会有结果，届时我同你一道回去拜见岳丈岳母。”
　　梅萼目光一滞，表情古怪起来。如今她知晓了澹台月的真实身份，再听他对父亲母亲用着敬语，总觉得十分怪异。仔细想来，命运还真是开了个玩笑，父亲教导太子，太子虽不成器，对父亲这位师长倒也一向尊敬。可倘若没有当年那些荒唐事，父亲该教导的就会是澹台月，也难怪当年长辈为他们定下了婚约。
　　他们无论如何都会有联系。
　　可那个位置太过危险，波折不断，倒不如做对寻常夫妻来得清闲。
　　“夫君，可要给姜知府回信？还有信王那边……信王可是已经知晓了夫君的身世？”
　　梅萼不免忧心，信王无心政事，知道便罢。可若是其他人知晓，若是……被天子觉察，可会再将当年的事重演？天子如此狠心，连幼童都要赶尽杀绝，害得无辜的盛家大公子丧命。澹台月的身份一旦揭穿，连同承恩侯府的新仇旧恨一并清算，只怕又是一场无休止的杀戮。
　　梅萼依旧不明白，为何元后盛明月非死不可，为何元后的孩子一个都容不得，为何天子要对承恩侯府恩将仇报。
　　难道仅仅是因为，当年迎娶盛明月，是老承恩侯挟恩图报？
　　说他薄情至斯，对如今的继后却又深情款款。
　　梅萼心疼地看着澹台月，又想起听父亲与承恩侯夫人说过的那位出生便夭折了的小公主，那是澹台月的同胞，不知是姐姐还是妹妹。当年盛明月与澹台宇只能救下一人，两人的命合作一条，在澹台月这个名字中延续。
　　他本该有一个完整的家，有自己的手足，不应孤苦伶仃地过这么长久的岁月。
　　澹台月不知梅萼心思转了几圈，还停留在她刚刚的那个问题里：“我已经写好了给姜槐的回信，我会送给从嘉，由他与姜槐联系。至于信王，我想他的目的同在姜槐，我是谁于他而言，并不重要。”
　　梅萼不太懂澹台月是如何想到这一层，但他既然这么说，她便相信他的判断。
　　“那……姜知府信里提到的崔家宋家的案子，夫君可有什么打算？”
　　“从嘉与我提过这个案子，或与三皇子有关。但此事暂无证据，不可妄断。”澹台月琢磨一番，“此事信王会查，但他不可出面。父亲与承恩侯府都给我留了人，信王早晚回来借人，先等等。”
　　梅萼可算明白冷叔派去看顾祖母与梅家的人是从哪里寻来的，澹台月身上的秘密当真多得数不清。
　　她忍不住道：“夫君莫不是还藏着万贯家财没同我说过吧？”
　　澹台月失笑，环住她的腰：“账册你不是都瞧过了？”
　　“夫君连人都能藏得如此严实，更何况一些银钱。”梅萼话说了一半，自己先憋不住笑起来，“若是哪日被我发现了，我就把它们悄悄带回去贴补娘家。”
　　“好，依你。”偶尔使性子的梅萼少了些端素，多了几分可爱，澹台月极喜欢她这般。前段日子她眉眼间总是一片愁云惨雾，澹台月总会想起大夫人钟离离，他不希望因为自己的缘故叫梅萼走上钟离离的后路，他会觉得自己罪孽深重。
　　幸好梅萼很快就恢复过来。

　　半月之后，澹台月陪着梅萼回梅府。圣上解了梅辅成的禁足令，将其复职，原先守在梅府之外的卫兵也全部撤去。
　　似是一场风波暂且平息。
　　但事情不会这么简单，几方斗法，那可能轻轻揭过。
　　出澹台府之后，梅萼才听见街头巷尾的传言，原来是太子妃已定，择日大婚。太子婚典是绝佳的时机，恐怕各方如今都在稍作喘息，等待那日到临。
　　太子婚典本不该这么仓促，如今圣上迎娶盛明月时，三书六礼走了一年的时间，但太子年纪不小，若再无子嗣继承大统，以其庸碌，兼之各处虎视眈眈，太子之位只怕不保。梅萼并没听到太子妃的人选是谁，唯一能确定的是盛从蓉逃过了一劫。但做不成太子妃，想把盛从蓉接入芜阳亦不算难事，承恩侯府必须在太子婚典前后将盛从蓉的亲事定下。
　　盛从嘉无暇给澹台月回信。
　　回到梅府，梅萼立刻去寻了丘夫人。许久不见，丘夫人面色到不觉憔悴，只是身量清减了不少。梅萼知晓，丘夫人心思重时便食不下咽，恐怕这些日子饭用得很少。梅辅成今日不用上朝，约了澹台月去前厅议事，梅萼同丘夫人去了后院，丘夫人抓着梅萼的手仔细打量。母亲最懂女儿，看梅萼这模样，便知澹台月待她不错。
　　丘夫人柔声道：“原以为你只是去一回云蔚，不日便回来，哪晓得又会出了别的岔子……这般久不见你，母亲日夜忧心。”
　　“母亲，女儿一切都好。夫君用心待我，我在云蔚也结识了一些友人。”
　　“那就好，那就好。”丘夫人心中宽慰，连连道，“你从小就没有几位玩伴，如今有了夫婿，还能结识更多，实在是一件幸事。对了，前些日王嬷嬷得了准许出府采买，遇见了你府上的冷叔在抓药，可是女婿他身子又不好了？”
　　梅萼自然不能坦言澹台月不是得病而是中毒，语焉不详遮掩过去：“不算大病，陈大夫改了方子，药性已经比先前温和许多。”
　　“无碍就好。”丘夫人顿了顿，又问，“你与他……相处得如何？”
　　梅萼红了脸，将澹台月同她剖白了心意的事与丘夫人分享。
　　丘夫人大喜过望：“好、好！你与夫婿和和睦睦，我与你父亲便安心了。”
　　梅萼挽上丘夫人的手臂：“母亲，你嫁给父亲时，可是新婚之夜就……就……”那两字，梅萼犹豫半天，仍是没敢说出口。
　　丘夫人一下便知梅萼想问什么，点了点她的鼻尖：“这是自然，婚期都是合了八字，是最适合二人阴阳合和的日子。你们与我跟你父亲不同，此事不急，也万不可由你提起。”
　　梅萼心虚地缩了下脖子，之前的旁敲侧击，应当……也不算提起吧？澹台月没应，那就不算。
　　“我知晓的，母亲。”
　　“你们能早日圆房，早些有个孩子，也是好事。府上太冷清，多一个孩子会热闹许多。”丘夫人拍拍梅萼的手背，“平日里还在酿酒吗？”
　　梅萼点头：“都在窖里存着，没再酿新的。等入了冬，我让人运几坛回来给父亲。”
　　“少送些，你父亲就好这一口酒，喝多了怎么劝都不听。”丘夫人无奈叹气，“下回再酿，你不妨试着做些药酒，也可给女婿养身。后厨的荀娘入府时带来一本食谱，里面记载过一种药酒配方，之后我让王嬷嬷给你送去。但这其中的药性，你得让大夫过目，可别与女婿的药方相冲了。”
　　梅萼倒是没想过药酒这个法子，丘夫人提醒了她。
　　端阳所用的雄黄酒亦是一种药酒，雄黄可解毒，雄黄酒可作解毒虫毒蛇的药剂。但雄黄也同样也是一种毒，雄黄制酒，近似于一种以毒攻毒。
　　澹台月身体里的毒难解，会不会是因为他们解毒的方向错了？
　　不该用药，而是……用毒？
　　梅萼又立刻排除了这个念头，这方法太过冒险，陈大夫既然不提，便是不能，她大约是想多了。
　　“小芩？怎么了？”
　　见梅萼忽然愣神，丘夫人心中疑惑。
　　梅萼摇摇头，笑道：“没……母亲说的有理，我想着该如何腾出地方放药酒呢。”
　　“你啊……该用膳了，我们去寻你父亲还有你夫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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