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世猎人

　　我和骆嘉年并排坐在门口走廊的长椅上。来的时候我已经留心检查过，四面没有探头。或许在骆嘉年眼中，此时的这里才是特事局里最安全的地方。

　　良久，见我依旧默不作声，骆嘉年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盒香烟，黯然地取出一支点燃悠闲吸了两口说道：“其实老范这人没什么坏心，就是心直口快口没遮拦，你也不用太较真。”

　　“你知道我没有，我只是有很多疑问。”我双手笼着咖啡杯，脸上虽然没有任何表情，但此刻相信他已经读到了我的心思。

　　“我明白你想问什么，你只是奉命采访，而我却在明知道你记者身份的前提下，依然还坚持带你去了解案件真相。了解这些根本不可能告诉他人的秘密。”

　　我点头。

　　他目光清澈地看着我：“在我解释之前我想先问你一个问题。”

　　我有些吃惊，半晌才开玩笑地反问道：“你用眼睛一看就能读出答案，还用亲自问我？”

　　“或许我的问题特别一些，特别到常人无法理解。”他说着随手捻灭烟蒂，沉默了一瞬才缓缓开口：“你知道Hunter么？”

　　话一出口我目光凝滞脑中一片茫然，他为什么会有此一问？难道他知道了什么？上一次的死里逃生让我学会了不再轻易相信陌生人，更何况这个能够洞悉人心的骆嘉年，于我而言毕竟只是一个初次相识的采访对象，他能看清我心底所有的秘密，而我对他的了解却仅限于进入验尸间以后，所以眼下我也并不认为跟他能到坦言以对的地步。

　　“呵呵，当然知道，英文嘛，翻译过来不就是猎人么！”我装傻充愣干笑了几声，见他神情严峻地一直盯着我的眼睛，那几声干笑也渐渐失去了底气。

　　妈的，我真心讨厌这种异能！让心底的所有伪装都无可遁形。

　　“那我换个问题，你对Hunter的了解有多少？”

　　我抬手遮住眼睛有些气恼：“你自己能读，何须再问我？”

　　“我小时候听过这样一个传说，早在人类有史料记载之前，天界、冥界、人界是一个共融的世界，此后经历战乱纷争三界主宰各自独立，在时间维度中建立了三个互不侵扰的平行世界，而每一个世界之间又有传送门相互联通。为了维持三界势力的平衡，他们各自拥有一批维护秩序的灵者。而所谓的Hunter就是这三界中9支具有不同力量的部族长老衍生而成。这9支部族分别是天界的幻形使、预言使、灵语使；人界的符咒师、圣疗师、萨满师；以及冥界的役鬼者、通灵者和控魂者。你们郭家就是9支部族中的役鬼者……”

　　我大惊失色，下意识地放下了遮住眼睛的手掌，呆呆地看着他，不仅因为他早就知道我的身份，更因为他说出了我一直都想要寻找的答案。

　　“而我则是人界中的萨满师，读心术骆家的后人。”

　　目光相接的瞬间，我在惊讶之余试图从他眼神中验证刚才那番话语的真假。

　　“毋庸置疑。”骆嘉年说着从怀中掏出一支类似怀表大小的老旧青铜罗盘，翻过背面递到我的眼前。我低头看去，只见那泛着铜锈的圆盘上，纹路清晰地镌刻着一团火焰形状的图腾，火焰的中心刻着一只眼睛。

　　“你一定听说过Hunter都有家族纹章的说法吧，你们郭家是篆字龙纹，而骆家则是火焰之眼。这是猎人身份的证明。” 说到这骆嘉年抽出烟盒想要再点燃一根，却被我一把夺过，一大早到现在我已经受够了他的二手烟。他愣了一下傻笑着将打火机和青铜罗盘一股脑揣进口袋。

　　我思忖着他刚才那席话，原来除了我和钟玉颜、张硕以外，居然还有其他族猎人的存在，可他刚才明明说三界各自独立并行于自己的维度中，按他的说法我的祖先应该是冥界部族，为什么我们都聚在了现行世界中呢？我迷惑地看向他，而那一脸坏笑的表情足以说明，他早就读到了我心底的疑问，却存心等我主动提问，一副吊起来卖的拽样！

　　“那后来呢？”我还是没忍住，终于妥协开口问道。

　　“大概三千年前吧，天界预言天神的小儿子将打破三界努力维持的平衡秩序，这个预言以及来自其余两界的舆论压力，迫使天神将他最疼爱的儿子流放到三界以外的蛮荒异界。数百年间这个被驱逐的孩子，在异界自得其法修成邪灵恶神，千年中他秘密培植并发展了自己的势力。随着时间的流逝，复仇的力量让恶神越来越疯狂，就在两千年前，他带领军队通过传送率先来到人界，在征战中统一了当时的天下。但誓言复仇的他并不满足于仅仅拥有人界的统治权……”

　　讲到这里骆嘉年嘎然而止，就像所有说书人讲得正精彩时突然且听下回分解一样。

　　“再后来呢？”我眨着眼追问。

　　骆嘉年满脸讪笑，指指我手里的烟盒，这意图就是傻子也知道他什么意思了。

　　“不抽烟我没法思考！”

　　我没好气地将烟盒塞回到他手中，看着他如获至宝一般抽出一支点燃，一脸享受状。

　　“这下可以继续讲了吧！”我凶巴巴的催促着。

　　“此后他又联络天界的背叛者，妄图借用精兵统一三界。他的野心与贪婪最终激起了三界灵者的愤慨，9大部族首当其冲，率领界内精兵来到人界进行讨伐，终于合力将恶神的神识剥离出来，封印在异界。但在讨伐激战的过程中，恶神摧毁了三界之间的传送门，致使天界与冥界的6族灵者无法返回自己的世界。于是他们在人界留下来，共同固守封印对抗势力余孽，千年繁衍沿袭最终成为邪灵Hunter。”

　　听到这里我恍如隔世，原来猎魔家族曾有过这样的经历。我正兴味盎然地猜测着钟玉颜和张硕可能是部族中的哪一支时，突然觉察到此时，骆嘉年那一双贼亮的眼睛正一眨不眨盯着我的脸。
　　“看来你还认识其他的Hunter。”

　　“算是吧！”我模棱两可地回答，为了避免他再询问，我有意岔开了话题：“说了这么多，你还是没有回答我为什么。”

　　骆嘉年又点燃了一根烟，语速缓慢地说：“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了你的身份。同为Hunter本不必对你有所隐瞒，但眼下警局包括特事局在内，都已经不再安全了，所以我不得不伪装应对，借口让你参与破案流程领你到这里来。”

　　“警局里有内奸？”我脑海中浮现出警匪片中的卧底形象，现实版《无间道》啊！正想着他突然摇摇头暗自笑起来，我这才发现刚才脑中那一幕幼稚的想法已尽入他眼底。

　　“不，不是内奸。”他边笑边说，我的脸几乎红到了耳根，索性不再理他，任由他自己笑个够。

　　“咳咳！不闹了说正经的！”骆嘉年清清嗓子换上一副严峻的面孔继续说道：“事情是这样的，我刚调任特别行动组组长不久就接手了新任务，负责调查C城大学那几起凶杀案。起初一切还算进展顺利，但到后来，当我取得新的线索要追查下去的时候，却在无意中发现办公室的电脑被人恶意侵入，封存的档案和证据也不胫而走，连同这次的自燃案件一样，越接近真相就越是阻力丛生。仿佛有人在幕后操控一切，千方百计阻挠我追查下去，而这个人就潜伏在警局中。”

　　难怪他要用推车隐藏激光成像仪，躲在验尸间里进行数据分析，还要掩人耳目刻意伪装成这个样子。可我转念一想又有些无法理解。

　　“你不是能够读心么？既然这个人就潜伏在警局里，为什么不能把他找出来？”

　　“终于问到重点了。”骆嘉年目光炯炯地称赞着，一面点燃了第四根烟：“这事蹊跷就在于我读不到他，他根本没有思想。”

　　“我不太明白，这话从何说起？”

　　“这幕后操控者不是普通人，还记得我跟你说的三界传说以及那个恶神么？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经过千年他的势力依然存在，这些残存的党羽余孽，一直在滋扰为害人界，妄图卷土重来开启异界封印……”

　　“等等，打住！”我一脸不可置信地打断他的话：“老大，你都说9支部族在人界繁衍千年了，我们的祖先都已作古，那恶神竟然还活着？这太不科学了！”

　　“三界是建立在不同时间维度上的平行概念，人界与天界的时间差就像是朝生暮死的蜉蝣，对于拥有百年寿命的人类一样。简言之万物皆会消亡，包括神，只是天界的时间维度使他们的寿命变得更长，人界次之，冥界最短。所以一旦跨度到人界，就要遵循人界的维度生存消亡。传说中的恶神本就拥有神族的血统，加上又被封印在三界之外的异界，因此至今依旧活着。这也是为什么Hunter家族需要世代守护封印的原因。”

　　“好吧，就算他还活着，那这些余孽又是哪里来的？”

　　“阵法！虽然三界之内的传送之门已被尽毁，但这些年来，冥界似乎有一些异象表明，地狱中的一种神秘阵法已被开启，施咒者能够通过阵法往来于各界之间。他们势单力微现在还不足以成事，但却能混迹在人群中暗地操控，阻挠我们察觉真相。”

　　“冥界？所以他们也混进了警局？”

　　“不，是元神进驻在了警局人的身体里。而躯体只是容器，今天是张三、明天可能是李四，他们有别于人类，没有思想可以被读取，可能是身边的任何一个人。所以目前在特事局中我唯一可以信任的人就是老范。”

　　“老范？”

　　骆嘉年点点头，右手伸进衣袋中正要掏烟盒，见我眉心紧锁只得作罢，将手缩回继续说道：“老范那胖子心脏有问题，早年间做搭桥手术的时候差点没命。据说从鬼门关里走过一圈的人再回来，身上会携带冥界的属性气息。而这些东西他们本身来自冥界，属性相斥，所以元神无法侵入老范的身体。”

　　我皱着眉头仔细思量着骆嘉年的每句话，躯体只是容器，他可以是身边的任何一个人。这话好熟悉——对了，早上车场里发生的事。

　　“难道是他？”我低声自语。

　　“嗯？你有头绪？”骆嘉年看向我的双眼提问的同时也在自己寻找答案。良久他才若有所思地开口问道：“这么说他叫天狼？”

　　“嗯！”

　　“知道他什么来头么？”

　　我连连摇头：“先前只是在C城大学的案子里接触过，说来这个人确实很神秘也很奇怪……”我长话短说将C城大学发生的事简单重述了一遍。

　　“原来我苦追无果的C城大学凶案是你们处理掉的，难怪！”

　　“你们真的有调查C城大学的案子？”想到《每日时报》里那些不负责任的报道，我不禁开始怀疑警方是否真的介入调查过。

　　“看到被害者尸体的时候，我曾想到过吸血鬼，但这个族群一直以来都行踪诡秘，即便害人也不会如此猖狂行事，所以我推测这幕后另有其人。当我赶到钟楼的时候，你们已人去楼空，所有迹象都在一夜间突然消失，外加上警局衅发萧墙，不仅资料失窃，电脑里的案件档案也被人恶意删除，所以调查被迫中断。虽说没能追查到真相，但至少凶手已除，为了向公众有个交代，最终上面决定统一口径，以对外的那套说辞了结了这桩案子。”

　　“怪不得。会不会这次的几起自燃案件也与天狼有关？”

　　“现在还很难说。从掌握的情况来看不像普通纵火焚尸案，老范说火是从身体之内燃起的，试问在人界有什么能达到这种效果？所以我断定这东西一定来自异界。如果说潜伏者真的是他，就冲这一直阻挠我追查下去的意思，案子一定跟他脱不了干系。”

　　就在这时，屋里传来了老范的声音：“组长——”

　　我紧张地看向骆嘉年，随他再次进入验尸间。

　　“有结果了？”骆嘉年进屋大步流星直奔电脑前。

　　“那到不是！局里刚打电话过来，殡仪馆的人已经到了，问什么时候可以让他们进来收敛尸体。”老范在保持通话的状态下，手拿电话询问着骆嘉年。

　　“现在就可以——哇，这东西真烫！”骆嘉年的手触碰到指纹比对机的外壳，条件反射般缩了一下。

　　“我已经在散热器旁边放置了风扇，不过看起来也坚持不了多久，这宝贝每运行一段时间之后必须关机冷却一阵，否则它真会像女人一样对你没完没了地乱发脾气。”老范挂上电话开着玩笑的自说自话。

　　我忙追问：“那什么时候能有结果？”

　　老范回答：“最乐观的估计也要到今天下午或者更晚。”

　　骆嘉年将我拽到一旁：“这样！你先回去，等有了结果我会再联系你。”

　　我压低嗓音问道：“我是来采访的，可你一下让我知道了这么多根本不能写出来的事。我该拿什么回报社去交差？”

　　“我的任务就是背黑锅、出风头以及配合你拍好最帅气的上报照片，至于内容——随你编。反正这5起自燃案件最终是要还给公众一个‘真相’的。

　　“是6起，算上他。”我一指之前解剖的那具遗体，效仿骆嘉年此前纠正我的语气：“骆警官！新闻发言措辞一定要严谨。”

　　说完我们互相对望一眼，默契地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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