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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食占卜客
英奇觉得很烦恼，自那晚后，纪秋有好几天没理他。
无论他说什么，她都不搭腔，也不看他一眼，每晚还穿戴整齐地睡觉。
他围着她转了几天，怎么低声下气都没有用，无计可施，只好去找暖雨。“赫兰，她喜欢什么？”
这可问住暖雨了，她认真地想了想。
纪秋喜欢看书，平时看的是三略六韬、兵法奇略，另外就是《山海经》、《华阳国志》等地方志，但她是否喜欢看这类书，暖雨并不清楚，只因为纪家的书房这两类书占了大半。纪秋基本不看坊间的话本——在兴平城时，有个交好的世家姐姐曾经给她拿了一本，结果让大夫人发现了，不仅烧了书，还抽了她一顿鞭子，耳提面命地说了一顿，从此她就再也没有看过了。她不喜欢绣花，但是顺着大夫人的意思，费了老大的功夫学会了绣花，且绣得不错。也学过弹琴与书画，倒都谈不上精纯，真正喜欢的大概就是骑射，从前是每日必定练习，夫人虽然屡次禁止，但因为老爷顶着，终拿她没法。
英奇见她半天想不起来，说：“算了，你去毡帐里陪她说说话吧。”
暖雨一听，正合心意，欢喜地到毡帐里。
看到她，纪秋脸上也露出淡淡的欢喜，说：“你怎么来了？”
“英奇少爷让我陪你说话。”
纪秋脸色微阴，说：“他去找你了？说什么了？”
“他说姑娘最近不太说话，他很着急，又不知道怎么办，就让我来陪姑娘说话。”顿了顿，暖雨好奇地问，“他怎么招惹姑娘了，姑娘说出来，我帮你琢磨琢磨……”
纪秋脸上一红，说：“没什么事。”
暖雨也算是有经历的人，察言观色，心中了然。“可是英奇少爷对姑娘不敬了？”
“没有，你想歪了。”虽然是自己的贴身丫鬟，纪秋却不愿意多谈这个话题，“这些日子可有人欺侮你？”
“那个姑姑……”暖雨指指麻姑说，“将她们每个人抽了一顿，又安排我只做缝缝补补的针线活。现在她们都不敢招惹我了，也不抢我衣服，抢我吃的。”
听到末句，纪秋有些唏嘘。
暖雨见状，趁机伏在地上，低声哀求：“姑娘，我知道从前做错了。是姑娘大人不记小人过，任我还活着，还望姑娘再给我一次跟前服侍你的机会。”
“暖雨，你还没有明白吗？这里可不是纪府，我使唤不了任何人。”
“我看英奇少爷对姑娘甚是上心，言听计从。”
“你真傻，如果真是如此，他早会拨你到我面前服侍。为什么他一直没说，是因为他不愿意。要我求他，我也不愿意。”说实话，纪秋也不愿意暖雨到跟前服侍，英奇时常对她有亲热举动，当着回鹘女奴这帮不相干人的面，她可以无所谓。但是暖雨看着，她会有种芒刺在背的感觉。
暖雨有些不相信，却也知道再说无益，姑娘待自己不象从前那样窝心了。
“是暖雨不好，让姑娘为难了。姑娘只当没听过。”她从怀里掏出一个手捂，“这是我给姑娘做的手捂，姑娘试试。”
纪秋接过细看，手捂是碎羊皮拼成的，暖雨在拼接处绣了精美的花纹，倒是别有一番味道，边沿缝着白色的羊绒毛，看着就暖意融融。她知道暖雨现在可跟从前不一样，没有月银可拿，这些面料必定是四处抠下来的，心里微微感动。看看手边却没有可以打赏的东西，身上穿的头上戴的，都是麻姑安排的，她没当这些是自己的，再说这些东西赏给暖雨，也只有害处没有好处。“我收下了，只是没有什么东西可赏你。”
“姑娘不用赏我，英奇少爷让我劝姑娘的……还望姑娘体谅我一二。”
纪秋点点头，她决定卖暖雨这个面子。如果有天她离开了摩那部，也希望暖雨能好好地活着，毕竟她服侍她好几年。“我明白了，你去吧。”
暖雨退出去没多久，英奇回来了，小心翼翼地察看她神色，说：“赫兰，我带你去去转转吧。”
“天寒地冻，有什么好转的。”
虽然她口气还是冷冷的，但总算开口说话，英奇精神一振。“回鹘国的商队经过这里，在金帐前面设了摊位，卖各类杂物，有你们周国的，也有吐蕃的，很热闹。我带你去瞧瞧，有没有喜欢的？”
有生人，终于有生人来了。纪秋心里狂跳，却装作犹豫地说：“好吧。”
英奇高兴地牵起她的手往外走，共乘一骑往金帐方向跑去。
纪秋好奇地问：“回鹘国的商队什么时候来的？”
“昨天晚上。这支商队每年腊月之前，都会来我们摩那部一次，交换货物。然后带着货物回回鹘国，一路向西直到大食。明年初夏，他们会带着大食国的地毯珐琅金器到我们摩那部，交换货物后，去吐蕃再到你们周国。”
“这么说，他们要回大食？”
“是呀。”
纪秋心里有些不安，难道不是舅舅派来的吗？
到金帐那里，商队已经设好摊位，将各色货物都陈设出来。有汴梁的胭脂水粉，有蜀地的散花锦锻，有五大名窖的瓷器，有越地的话梅果仁，有吴地的话本春宫画，还有吐蕃的烧炭经卷织毯青稞酒等物，物品种类之丰富，让纪秋叹为观止。摊位前挤满了摩那部的人，他们拿着虎皮狼皮、精心缝制的羊皮袍子、自家酿的马奶酒、贺兰山石雕成的佛像、脚力强健的骆驼、神采飞扬的小马驹、勇猛剽悍的猎鹰等物，在摊位前讨价还价。人山人海，摩肩接踵，不亚于大周的庙会。
纪秋每个摊位都逛了逛，尽管那些摊主都热情地用回鹘语、吐蕃语或汉语跟她打招呼，但她没有发现任何一个象是舅舅派来的。难道舅舅将自己的遗忘了，或者他派来的人还在路上？
逛完最后一个摊位，纪秋彻底地失望了。
英奇说：“怎么了？没有你喜欢的吗？”
纪秋沮丧地摇了摇头。
“走吧，我带你去占卜。”
“占卜？”
“对呀，这个商队带着一个大食国的女占卜师，用水晶球，很好玩。”
“你占卜过？”
“没有，男人的命运握在自己的手里，不需要占卜。”
“那我也不去。”从小到大，多少人说她生来尊贵，一生顺泰，结果都是骗人的。
“怎么不去，女孩子不都喜欢这个吗？”英奇诧异地看着她，“努努儿和二嫂她们都去过，走吧，去看看吧，你就当是玩乐好了。”
他拉着她往回走，这时纪秋才发现，在两个最大的摊位之间有个小小的帐篷，围着一堆人，全都是年轻的女性。刚才她经过时，根本就没有留意到。英奇拉着她走到帐篷前，围着的摩那部妇女们纷纷让出道路，手按胸口行礼。
帐篷很小，仅能容四人左右，摆着一张小方几，上面搁着一个莹光润润的水晶球和一支火光摇曳的蜡烛。小方几后面，盘腿坐着一个身着黑色大食国传统服饰的女人，蒙着口鼻，眼眶微陷，睫毛很长很长，象是苍蝇毛茸茸的细脚。她的眼皮上不知道抹着什么东西，黛青色的闪着油腻腻的光泽，更显得眼睛阴森森的脏兮兮的。
纪秋只看了一眼，就厌恶地移开视线。“我不占卜，你占卜吧。”
对占卜，英奇还真没有什么兴趣，但人已经进来了，只得说：“好吧，我先试试。”
“请把再只手的掌心贴在水晶球上。”女巫的声音略带沙哑，不动听，也不难听。
英奇盘腿坐下，将手心贴着水晶球。女巫开始念念有词，所用的语言纪秋听不懂，估计是大食国的语言。她一边念，一边挥舞着双手，一会儿在胸前做祈祷状，一会儿头向天空张开双臂，最后伏身，两只手在水晶球上方来回移动，越移越快，象是在召唤什么。
纪秋看在眼里，只有一个感觉——装神弄鬼。
女巫的双手停止舞动，开始说话，用的是北戎语：“黑色的鹰在天空翱翔，所到之处充满鲜血与荣耀。广袤的西方大地迎来了它们的征服者。战火燃烧的遥远东方，火龙挡住了战无不胜的铁蹄。伟大的天神庇护的灵魂有一个敌人，那是一生中不死不休的敌人。”
英奇原本抱着好玩的心态，听完后，觉得又新鲜又诧异。“什么意思？”
女巫慢条斯理地说：“这是水晶球告诉我，是什么，只有上天知道。”
英奇略作思索，将纪秋拉到身边坐下，说：“那你看看她的。”不容她反对，直接将她的手按在水晶球上。
女巫用脏兮兮的眼睛看了纪秋一眼，又开始念念有词，双手挥舞着，烛火将她的影子投到帐篷上，象是鬼魅乱舞。她俯身看着水晶球，纪秋也开始好奇，双眼灼灼地看着水晶球，视线无意中与女巫相触，觉得她的眼神诡异之极。还没有琢磨出诡异之处，女巫已经开始说话了，依然用北戎语：“被诅咒紧紧跟随的人，一团漆黑的命运，恕我无能为力。”
英奇大吃一惊。“什么诅咒？”
女巫闭眼掐着手指，长长的尖尖的金属指甲套闪着瘆人的寒光。
纪秋觉得浑身不舒服，拉着英奇说：“走吧。”
假如女巫说他身上被诅咒跟随，英奇早笑笑走开了，但因为说纪秋的，他十分担忧，不愿意走。“赫兰，等一会儿，听听他怎么说。”
“我看他就是个骗人的。”
女巫蓦然睁开眼睛，阴森森的视线定在纪秋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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