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去浮生无尽处(清穿)

作者:临妃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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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6章西园新晴烟柳丝


      王府家的马车果然不一样,车轱辘上裹着厚厚的牛皮,把行进中的颠簸减小到了最小的程度。

      车厢也够宽敞,座垫够软,窗子够大,可能因为是夏天,窗上的布幔换成了三层青色的硬纱,防蚊透风,又能遮蔽路人的视线,最贴心的是为了防暑,车里还备了冰块降温,可惜在阳光的威力下早已融化,连一丝碎冰都不剩。

      这内城区到处是深宅大院,连路面是气派平滑的石板路,而路上自然是没什么行人的,偶尔会有马车交错而过,车外安静得只听到规律的马蹄声和车轱辘吱吱呀呀转动的声音。

      子皎一早醒来,倚在窗边发呆到天大亮,才上床眯了一会儿,脑子还没完全清醒过来就被老王妃叫去了,说是拾掇拾掇,跟她一起进宫。

      这是哪门还哪门啊,虽说她刚刚在想怎么能进宫禁,其实也就是睡不着随便想想罢了,老天也不用这么快就给回应吧。

      老王妃让子皎坐在她身边,一直拉着她的手,她那原本就没有刻意保养过的脸,经过丧子打击之后更显苍老,而那双流干了泪水的眼睛也更加混浊。

      在府里,除了丹臻,就属老王妃待子皎最好,若说一开始老王妃带子皎回府时对她还颇有一丝埋怨,到了丹臻收她为义女之后,子皎虽然与老王妃见面不多,但每次见面,老王妃对她都是慈祥而宽容,视她如亲生孙女一般。

      丹臻去世后,老王妃悲痛欲绝,子皎更是天天白天都陪着她。

      因此这回太后要老王妃进宫陪伴,老王妃竟然不管不顾,除了贴身丫鬟杏月,就要带子皎一块儿进宫。

      “玛嬷,咱们要在宫里待多久啊?”子皎有些惴惴不安。

      老王妃郁郁寡欢地安慰道,“皎丫头,你不也是宫里出来的?怕什么?太后是你玛嬷的亲姑姑,不会为难你的。”

      子皎在宫里才待了一个月都不到,而且那一个月里,宫中那种冰冷、势利和虚伪都让她觉得度日如年,那种地方,谁愿意去?再说那太后,明摆着不待见她,就算是玛嬷的亲姑姑又怎样?子皎又不是玛嬷的亲孙女……

      见老王妃情绪低落,子皎面上还是挤出笑容,唉,走一步看一步吧……

      过了个城门,子皎还以为进了紫禁城,却觉得车外渐渐热闹起来,咦?集市?子皎觉得一阵奇怪。

      再走一段,发觉连路都变了,透过纱窗隐约可见两旁的房子越来越平矮,再一留意,太阳在身后,这是在往西走啊?紫禁城不是在东边吗?

      “玛嬷,咱们不是进宫么?怎么出内城了?”

      老王妃道,“没错,这会儿正值大暑时节,太后自然是在畅春园。”

      “畅春园?”子皎喃喃重复。

      畅春园,皇家园林啊!和园明园一样,晚清毁于英法联军的战火,后来部分遗址被划入了北大的校区,新的学生公寓就在遗址的中心。

      那年子皎去北京看望考入北大的高中同学,两人特意在周围逛了逛,记得边上就是畅春园饭店,旧日王侯园圃,今日荆榛狐兔,原来的皇家园林禁地,三百年后却开满了形形色色的饭店,现代化的高楼大厦拔地而起,还有全年热闹繁华人流涌动的北京硅谷电脑城,只有饱受风霜的恩佑寺、恩慕寺两座山门,孤零零地屹立在原地,默默地守着春去春又来。

      这会儿想起那次游历,子皎居然感到一阵陌生,同起涌上心头的,则是已经有些厌倦了的困惑:自个儿现在是在三百多年之前呢,科学无法解释的奇幻之旅啊……

      三百年啊!此时的畅春园完好无损,仍是美轮美奂体现皇家威仪的园林,那么——园明园呢?

      子皎按捺住心中的激动,一时把太后抛到了脑后。

      出了外城,马车速度快了起来,幸而还算平稳。

      终于,马车停了下来。

      杏月挑开车帘,而随侍太监赵福已在车下放好了脚踏,子皎和杏月一左一右,搀着一脸木然的老王妃下了车。

      尚未进园,已是青柳茵草绿杨,遍地杜宇声声,□□暗香四流,这芳香的空气,蓝得纯粹的天空,无一不让子皎感动,至底没有经过工业化学和各种不可分解物质的污染,就为了这一刻,子皎头一次庆幸自己能够来到这个时代。

      验明了身份,自有内监领路,园内的景色更是美不胜收,虽然多少有了许多人工雕琢的痕迹,但是一路行来除了亭台楼阁,更是多泉多溪,远衬着苍翠的西山,层峦叠嶂,碧水澄澈,青山秀丽,竟如江南水乡一般。

      巳时的日头最是毒辣,尽管有赵福撑着伞,杏月搧着扇,老王妃还是出了一身的汗,将身上的素服都濡湿了一片,子皎自然也是汗如雨下,好不到哪儿去。

      见老王妃显得没精打彩的,赵福向子皎猛使眼色。

      想装没看到也不行,这帮人,什么时候开始都把她当成开心果了?她心里也难过着呢,这大热天的,身上也难受着呢,要见太后,心里也紧张着呢……

      架不住了,连杏月都开始瞪她了,没法子,总不能让老王妃到了太后跟前还这样没精打彩的吧,惹得太后不快就不好了……

      子皎自言自语道,“瞧这时辰,太后定要说咱们是巴巴地赶来吃饭的。”忽然想起来似地问道,“玛嬷,宫里也吃三顿么?”

      以前看什么小说来着?说是清宫是一天吃两顿的,子皎忍不住好奇起来。

      “傻孩子,哪家不是一天吃三顿的呀?”老王妃怪讷罕地瞅她一眼,见子皎一脸露骨的愁容,忍不住微笑道,“放心,饿不着你。”

      “玛嬷——”子皎脸红了,杏月和赵福也都凑趣地笑了几声,老王妃总算稍减戚容。

      弯弯曲曲走了不少路,领路的内监将她们领进一座大殿,殿中迎出来的人子皎却也相识,便是那日带她面见太后的雅塞。

      因显王府是刚刚大丧了的,雅塞脸上收起了八分笑意,加上了五分宽慰和三分恰到好处的哀伤,恭敬地向老王妃行礼,又道,“王妃总算来了,太后都问了您好几次了呢,快进来先歇会儿吧。”

      亮晶晶的眼眸转向一旁的子皎,短暂的疑惑后一下子恍然,“这位是皎格格吧,王妃进宫时常向太后提起您呢。”

      回想起上回见到子皎,她还是秀女魏佳氏,雅塞还为她担心过一阵,没想到她现在成了皎格格,雅塞在脸上加了一分欣慰二分鼓励,冲她点点头。

      子皎微笑着回礼,“雅塞嬷嬷叫我子皎便是。”她喜欢这个一脸和气的嬷嬷,其实雅塞看起来也就三四十岁的样子,保养得当,看起来一点也不显老,叫她嬷嬷还真有点儿怪怪的。

      按照觐见皇太后的礼节,老王妃和子皎先到偏殿稍事休息,换了一身崭新的衣裳,因在丧期,换的仍是素衣,杏月和赵福自去将行李物品等到住处归置,老王妃和子皎则跟着雅塞往太后歇息的虚静斋行去。

      虚静斋虽在西花园的河边,却掩在密密的树丛中,走近一看,竟是状如古藤、色如黑铁的墨竹。

      还在屋外,就听得屋内传来阵阵欢笑声。

      雅塞笑道,“想是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还没走,就请王妃和格格稍待片刻,待雅塞先通报一声。”掀了竹帘便进去了。

      子皎搀着老王妃站在屋檐下,看着阳光从又高又密的竹杆缝隙中倾泄而下,在屋前以黑白两色圆石子拼就的两仪花纹上投下斑驳的纹路。

      屋内笑语声顿止,隐隐听得雅塞柔和的声音,然后太后似乎还问了什么,雅塞轻声回了几句,过了片刻,雅塞含笑出屋,“王妃,格格,请随奴才进来吧。”

      子皎搀着老王妃跨过门槛儿,门后便是一架绘着喜鹊登梅五扇根雕屏风,绕过屏风,两人俱是眼前一亮,里间长约二十步,宽约十五步,两旁大大的窗棂向外开着,收尽了窗外波光鳞鳞的湖光山色。

      太后坐在窗边的竹榻上,十三阿哥胤祥和十四阿哥胤祯各坐在左右竹杌上,后头的宫女们捧茶的捧茶,打扇子的打扇子。

      几道目光灼灼地看过来。

      子皎随着老王妃一起蹲下行礼,只觉得一道目光在自己身上盘桓不去。

      “快过来坐吧,布丹尔。”太后声音柔和。

      老王妃依言走过去,太后拉着她的手一端详,心疼道,“瞧你,怎么就憔悴成这样了?”

      老王妃挤出一丝笑容,“可不是呢,如今布丹尔都不敢照镜子了,府里头大事儿刚忙完,幸好乌木巴珠尔贤惠,不用我这老太婆操心。”

      太后缓言安慰道,“这些事儿哪还能轮得到你操心,事已至此,你也别再多想了,咱们姑侄儿俩都到这把年纪了,保重好自个儿的身子,也就是对得住小辈们的孝心了。”

      老王妃含泪点头。

      太后再看向站在一边的子皎,“这就是你那孙女儿?”

      老王妃道,“姑姑不记得皎丫头了?丹臻出痘那会儿,多亏了她照料呢。”

      “唔?”太后闻言打量着子皎,“我说呢。”转头看向两位阿哥,“你们俩怎么没声儿了?刚才说到哪儿了?再说一遍,让我这老侄女也乐乐。”

      胤祥笑道,“皇玛嬷有命,孙儿们自是不敢不从的,不过刚才孙儿已经说了一遍了,这回,该让老十四自个儿交待才是。”

      胤祯扭捏道,“皇玛嬷,这哪儿是说笑的事儿呀,您别听十三哥尽埋汰孙儿。”

      太后忍俊不禁,见老王妃一脸糊涂,便道,“布丹尔,你不知道,咱们十四阿哥要娶媳妇儿了,是明德家的闺女,舒舒觉罗氏,咱们十四阿哥好磨歹磨的,求他皇额娘要的这门亲,现在见天儿地想去见他那没过门儿的媳妇。”

      胤祥笑道,“可不是,从指婚那日起就没消停过。”

      说得屋里众人都笑了起来,子皎随着众人一起微笑,心中却暗暗讷罕,这位十四阿哥看起来也就十四五岁的样子吧?居然就要成亲了?虽然说知道古人早婚,可是知道和看到还是两回事儿,看着眼前这个小男生,放在三百年后连中学都还没毕业呢。

      胤祥见子皎频频看向胤祯,不由微觉奇怪。

      感觉到胤祥的注视,子皎向他投去一个微笑,这位十三阿哥从刚才开始就一直看着她。

      子皎记得这个目光清若一泓泉水的少年,上次见到他还是太后召见那回,寒冷的偏殿,腊梅宝瓶边上,蓦然回首,映入眼眸的锦衣少年,那神彩飞扬、丰神俊朗的面容,堪比清泉的双眸,和唇边的一丝笑意。

      几个月前已经模糊了的影像一下子变得异常清晰,和眼前的十三阿哥重叠起来。

      胤祥唇角微微扬起,眉飞色舞地说着胤祯是如何想方设法地去找那未过门的舒舒觉罗氏,人家又是怎么个害羞地躲他,一边说,还一边学。

      老王妃原本木然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容,太后虽已听过一遍,还是笑得喘不过气来,见老王妃也笑了,不禁欣慰道,“我原说你该出来散散心,这样多好。”

      “有劳太后挂念着,臣妇惶恐之至。”老王妃离座谢过。

      太后嗔怪道,“别这么多礼数了,我就你这么个侄女儿,如今你瞧着,倒是比我还憔悴些个,这哪儿成呢!”

      见老王妃只是赔笑,太后眉头一拧,“在京里这么些年,我看你呀,都不像咱们科尔沁来的了,”断然道,“你且在这园子住着,回头咱们都跟皇上到塞外去,去看看那大草原,见见族里的老人。”

      这下老王妃真正流露出几分不能自已的激动,“多谢姑姑体恤,布丹尔真是想家了。”

      太后感慨地叹道,“是啊!哀家十四岁离开科尔沁,今年都六十二了。”

      老王妃叽哩咕噜地说了几句话,子皎却是一句也听不懂,太后却是一脸动容,也叽哩咕噜地说了几句。

      见子皎一脸茫然,胤祥笑道,“皇玛嬷,您和王妃在说什么呢?把孙儿们撇在一边儿。”

      太后瞪他一眼,“你皇阿玛不是让你们上了蒙语课么?哪个师傅教出来这样的学生,该打!”

      胤祥嘻嘻一笑,又一皱眉装出可怜的样子,“好久不说都忘了,谁让孙儿不招皇玛嬷待见,像五哥那样,得了皇玛嬷这样的明师,那才是满蒙语双全啊,”撞撞胤祯的肩,“十四弟说是不是啊?”

      胤祯会意,也作愁苦状,“唉!皇玛嬷偏心啊!”

      “得了得了,瞧这俩兄弟一唱一合的,我说不过你们,”太后笑睨着他们,又向老王妃道,“还是你家衍潢乖巧,一看就是个懂事儿的。”

      老王妃谦道,“衍潢哪儿能和阿哥们比呀,小时候也没少让我老太婆操心,”又一把拉着子皎的手,“倒是这丫头,乖巧,知心,要我说呀,一个姑娘胜过三个小子呢!”

      “可不是么,”太后叹道,“还记得荣宪公主和端静公主小时候,又安静又斯文,在我这儿绣花一坐就是一整天,也就是恪靖公主坐不住,不过也难怪,她还小么……”

      胤祯道,“皇玛嬷,恪靖姐姐都嫁了五年了,今年也该二十四了吧?”

      太后一怔,脸上浮现些许感伤,“是啊。”

      胤祥也是一脸怔忡,皇家的公主都是金枝玉叶,可是却个个命运多舛,年幼夭折的比平安长大的还要多,而好不容易平安长大了,也是指婚塞外各部、万里远嫁的命运。

      荣宪公主是皇三女,排行却是长公主,只因皇长女和次女都没有活到序齿的年龄,她十九岁时嫁到了蒙古巴林部,整整十一年了,几次请旨归宁都未被获准。

      端静公主比荣宪公主小一岁,也是十九岁那年嫁到了蒙古喀喇沁部,听说两位公主倒是时常往来。

      恪靖公主年满十九岁时,嫁给了喀尔喀郡王敦多布多尔济。

      温宪公主则相对幸运,她是胤祯的同母姐姐,前年嫁给了佟国维之孙舜安颜,仍住在京城,只是身体状况一直欠佳,听说最近病情又加重了。

      胤祥担心的则是他的两个同母妹妹,皇十三女恪琳和皇十五女恪珥,眼看这两位公主的年龄,过几年也要指婚了,却不知将嫁往何方?

      ======================================

      陪太后用过午膳,老王妃照例回到住处准备午睡。

      杏月将四周卷帘都放下,伺候老王妃躺下,在一边打着扇子,子皎则靠在边上的竹榻上,陪老王妃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直到老王妃的鼾声轻轻响起,才轻手轻脚地退出屋外。

      太后特旨,让她们住在西花园的冥翠轩,离太后所居的含淳堂不远,既安静,风景也好。

      子皎一眼就喜欢上了这沿河而建的冥翠轩,高高的两排白桦树下,两进两出的小院环着半个池塘,两边的耳房延伸至河边,临窗便是丛丛芦苇。

      倚窗望着远远的西山,听着微风吹拂白桦树叶的沙沙声,成片的芦苇在风中微微摆动,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自然的清新气息,有别于江南园林的精致,这样大气的美令人心旷神怡。

      子皎还是没有完全适应这三百年前的生活节奏,直到现在她对时辰的换算还是觉得头大无比,每次都要偷偷掰着手指“子丑寅卯”地算。

      显王府的作息是卯时二刻起床,然后向长辈们请安,辰时用早膳,巳时三刻用午膳,然后午睡一个时辰,申时二刻用晚膳,酉时向长辈们请安,所谓晨昏定省便是,厨房在戌时二刻还供应一顿克食,最迟在亥时之前都要安寝了。

      子皎没有午睡的习惯,想出去逛逛,可看阵式这皇家园林似乎不能随意乱走,只得无聊地倚在窗边看风景。

      侍立一旁的宫女见状,趋前道,“格格要是觉得烦闷,不如还是歇会儿吧,省得下午睏乏。”

      子皎看向那宫女,只见她年约二十四五,身材高挑,穿着浅绿色的夏装,长长的头发一丝不苟地拢在脑后,显得端庄秀丽,那宫女谦恭地微笑道,“奴才是冥翠轩的执事宫女,格格叫我韶雨便是。”

      “韶雨,韶光春雨的意思?”子皎微微扬眉。

      那宫女露齿一笑,“格格明鉴,正是韶华春色雨微微的韶雨。”

      “哦,好名字。”子皎赞道,又问,“韶雨,我想出去逛逛,你看成么?”

      韶雨微怔,“格格若是想要逛逛园子,奴才自是要随侍左右的,”犹豫片刻,还是劝道,“格格何苦现在出去,仔细别过了暑气。”

      “我就想在河边走走,要是热了就回来,你看成么?”

      连着两句祈使句让韶雨有些惶恐,“奴才不敢当,格格要去便去吧。”

      外头确实挺热的,河面反射着耀眼的阳光,几日未下雨,水线低了许多,河岸边露出带着青苔的圆石块,俱被烤得干干的,散发着来自河底的泥腥气,却也并不难闻。

      子皎沿着河岸信步走来,穿过丛丛芦苇,间或在河中间的小桥上稍坐片刻。韶雨拿着团扇默默地跟在后头,子皎跟她说话,她大多只是礼貌而简短地回答是或不是,一点也没有拉近距离的意思。

      中午出来确实不是什么好主意,出了一身汗的子皎无奈地反省着,前方花丛中隐约露出凉亭一角,子皎心中雀跃,快走几步,走近了才发现亭中有人,才待回避,那人却已回过头来。

      对上那双温和的眸子,子皎有一瞬间的恍惚,这如月清辉般淡定的目光如此熟悉,让她一下子心痛起来,过去的几个月里,她几乎日日与这样的目光相随,习惯了被这目光注视,习惯了沉浸于这样泛着甜意的宠溺……

      可惜,这不是他……

      强压下心中翻滚着的酸楚滋味,但是眼前此人却是她万万不想见到,甚至是想都不愿想起的,子皎盈盈蹲下行礼,“奴才魏佳氏,请八贝勒万安。”

      跟在后头的韶雨赶忙也蹲下行礼。

      “起喀。”胤禩满面春风,唇边带着一丝笑意,声音也非常柔和。

      子皎站起身,仍低着头道,“奴才不知八贝勒在此,实在是唐突了,奴才这就告退。”说着便欲离去。

      “等等。”胤禩唤住她,“皎格格怎么见了本贝勒就走呀,既然来了,就坐会儿吧。”

      子皎只觉得不妥,才待说话,亭外又走进来一个汗流浃背的太监,向胤禩打千行礼道,“回爷的话,爷交待的事儿奴才都安排好了。” 胤禩点点头,让他起身,那太监站起来,眼珠滴溜溜地向子皎打量过来,一股浓烈的汗酸臭薰得子皎不自禁地皱起眉。

      “阎进,你再跑一趟,使人回府跟福晋说一声,我今儿不回去了。”

      “嗻。”那阎进满头大汗地走远了。

      “坐吧。”胤禩一脸随和地看着子皎,又对韶雨吩咐道,“去叫人上些凉茶过来,”又周到地问子皎,“皎格格要喝些什么?园子里的冰镇柑桔茶不错,清热去火,还是皎格格要喝些下暑气的酸梅汤?”

      “奴才不敢当。”子皎抬头看看他,不明白这位贝勒爷心里在打什么主意。

      胤禩微微一笑,“那就用些冰镇柑桔茶吧。”

      韶雨低头领命而去。

      亭中两人一坐一站,气氛仿佛凝住了似的。子皎一脸恭敬,心中却忐忑不已。这位八贝勒,上回见他还是在进宫选秀之前,她可没忘记当时这位八爷是如何用冒着丝丝寒意的目光打量她的,这会儿那温和,那周到,啧啧,简直像是变了个人似的,还口口声声管她叫“皎格格”。

      是了,他是来提醒自己的,别以为自己真成了什么皎格格了,她还是八爷手中的棋子,思及此,子皎唇角微微弯起,露出一丝讥讽的笑意。

      胤禩忽然问道,“皎格格——这一向还好么?”

      “回贝勒爷的话,子皎这一向还好,”子皎微笑着对上胤禩的目光,这位爷看似温和的目光中,分明带着一丝警告的意味,她不禁暗暗嘲笑自己,刚才怎么会觉得他的目光像丹臻的,太可笑了……子皎唇边的笑意更深了,“有劳贝勒爷惦念,子皎实在是惶恐之至。”

      胤禩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前日我见着你阿玛了,听说,你想把令堂接到显王府里头去?”

      子皎心中警铃大作,“不错,子皎就这一个亲娘,自然希望她的日子能过得好些,显亲王也允了的,我上个月就托人带话给阿玛了,不想一直没信,原来,这事儿还得经贝勒爷首肯啊?”

      “哪里哪里,”胤禩笑着摇摇头,“这是你们家的家事儿,你阿玛自有计较,再说——谁不知皎格格最是诚孝,否则怎能得显王爷青睐,现在你已是皎格格,魏其珉又怎敢怠慢令堂呢,”他转身看向亭外的河水,轻描淡写地说道,“即使他敢,本贝勒也会为你作主的。”

      子皎心知他们是不会放过秀瑛的了,只得按捺住心头火气,低眉顺眼地笑道,“那子皎就多谢贝勒爷了。”

      胤禩微昂着头,矜持地笑笑,“不客气,举手之劳尔。”见子皎一脸恭顺,可是黑白分明的眼眸中却透出些许气恼,不由得心情大好,轻摇着折扇道,“若是此次皎格格也随扈出塞,听说此次太子和直郡王皆在随扈之列,皎格格可得万事小心,令堂这边不用挂念,本贝勒定会使人向皎格格知会令堂的一切消息。”

      太后不过是午膳前随口提了句要带老王妃一块儿出塞,这么会儿功夫这位爷就知道了,消息还真是灵通。

      看来只要她也跟着老王妃一起随扈出塞,不管她愿不愿意,她都必须成为这位爷的耳目了,子皎心有不甘却又无可奈何,“子皎明白了,请贝勒爷安心。”

      见她唇边的笑意渐渐消失,柔顺的表情下有种掩饰不住的倔强,胤禩心中忽然升起一丝异样。

      他从未看轻过这个女子。

      第一次见到她时,她只有十一岁,胤禩那时还未分府,奉命出宫办事儿,骑着马刚走到顺天府衙门前,还没下马,这丫头就直直地向他的马冲了过来,几乎惊了他的马,要不是他马上功夫了得,非得在这人来人往的顺天府衙门口出个大丑不可。

      这莽撞丫头差点当场就被侍卫们给办了,胤禩见她年纪小,心想放她一马得了,不料她却不走。

      他还记得她那亮晶晶的眼睛,那眼神里头的坚毅和倔强居然让他颇为动容。

      她说她有冤屈。

      有意思,“你这不是都到了顺天府门口了么?”

      “贝勒爷明鉴,民女的冤屈,这儿管不了。”她望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

      胤禩微微扬起眉,“哦?瞧你这丫头的意思,是说本贝勒能管得了?”

      “贝勒爷您最是慈善,要是您都管不了,那谁都管不了。”

      这女娃有点儿意思,还知道他慈善?胤禩自是不知道,这个小女孩已经对京里的各个显贵大臣皇室宗亲都了解了个大概,知道这位八贝勒为人最是亲和,因此才冒险守在此处一试。

      也是她运气好,那天的差使并不急,他又觉得这小女孩挺有趣的,便支开侍卫,在顺天府的耳房里听她说了个大概,越听越是惊诧,没想到这女孩小小年纪,且身为弱质女流,竟还有这等志气和心智。

      若是擅加培养,想来可以一用。

      至少,他们的目标是一致的。

      而且,胤禩也很想看到,这个大胆而倔强的女孩会如何将报仇付诸行动。

      按照计划,她一步一步地向着目标越来越近,终于进宫了,居然还成了丹臻的义女,真有她的。

      可是胤禩又感到现在的她似乎有了些变化,他无意深究那变化从何而来,但是却决不允许有任何的失控。

      既然她为了复仇,主动送上门来,无论现在她是什么想法,都绝不允许脱离控制。

      这张网,他已经细细地布好。

      绝不容有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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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6章 第26章西园新晴烟柳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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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某临十年前写的文,害羞地发上来让大家随便看看



    寒鴉紀
    我家临二写的,挺特别的清穿,穿成了十八阿哥的教养嬷嬷,亲们等文的时候可以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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