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女毒妻

　　八月初五，上官玉成进封为新建伯。魏氏自从成了伯爵夫人后还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有一回，二姨娘和三姨娘去向魏氏请安。如今三个女人中反而是势单力薄的三姨娘最气定神闲。魏氏是上官玉成的嫡妻，不管上官习义将来怎样也必定是承爵的。二姨娘有个出息儿子和高嫁的女儿，下半辈子也将是极安乐的。可偏偏就是这两个最不应该发愁的女人整天唉声叹气的。三姨娘暗叹她们身在福中不知福。在伯府内宅中无论身份地位还是样貌才情她都比不上魏氏和程氏。她的壮哥儿还小也看不出将来的路会是怎样。可就是这样弱势的她竟然能让上官玉成每天下班后往她那里跑。
　　三姨娘很惊喜，起先也天天打扮地花枝招展的等他来。这样过了四、五天她才渐渐懂得上官玉成的用意。他每日来了就教壮哥儿读书、习武，一直到用过晚饭后才走。他这样无非就是要告诉内宅里的人别以为三姨娘不如嫡妻和二姨娘底气足就看轻了她，她的身后可有老爷给她撑腰。
　　三姨娘很知趣，她可不是那种不识抬举的人。对上对下自然是更加的和气友善了。
　　上官玉成还是那个上官玉成。解决了三姨娘的问题，剩下的魏氏和二姨娘就更加好办了。没过多久他就当众提起定上官习义承爵，而后又将上官习信安排到了好去处。
　　平定岷康王之乱后，上官习信升了从四品的信武将军。有自己府邸的他确实到了该成家的时候了，对此程氏很着急。可是上官习信却假装不知道程氏的心事，每天下班后就如同一个清修的道士。
　　关素卿偶尔去宫里参加几个茶话会听到贵妇们私底下议论上官习信的悄悄话。比如龙阳之癖、身有恶疾之类的猜测没几天就在女人间越传越邪乎。几个和程氏有些来往的贵妇去慰问程氏的次数愈加多了。
　　关素卿心里好笑地感叹：这世上无论男人还是女人对于超出自己理解范围内的事情总是先任意猜测抹黑，然后再在当事人面前装出一副同情的嘴脸。
　　她和上官玉成反而越来越像热恋中的小青年。一个月才见两次面的他们几乎每天都传递着书信。在信里天南地北、东拉西扯地无所不谈。
　　过了十一月，仪宾府里传来前世子爷快要不行的消息。在一个难得的大晴天，关素卿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去了隔壁的仪宾府。
　　蒋青舟神色庄严地端着一碗药立在床边等着关素卿过来。
　　关素卿进来后连看都不看那躺在床上的人。她坐在桌边微笑着对蒋青舟说道：“时候不早了，咱们仪宾该上路了。”好像在谈论一件极为平常的事情。她看着蒋青舟捏着那人早已不成形的下巴将药全灌了下去。
　　两人静静地等着那人死透了之后，关素卿命蒋青舟出去告知众人闵孝仪宾不治而亡的消息。
　　之后的事在关素卿看来都是小事。入殓、发丧、下葬，她挺憋屈地为那杀子凶手披麻戴孝。之后她就成了一个非常有名的寡妇，守着才七个月大的儿子过了一个晦气的新年。
　　正月末，关素卿给蒋青舟和春芍主婚。秦嬷嬷觉得新年新气象，给国公府冲冲喜是必要的。云莹很高兴地将白布换成红布。自从关素卿回京后，她在国公府里的地位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按照关素卿的意思，秦嬷嬷从内宅总管的位子上退了下来由云莹接任。此后秦嬷嬷就过上了平静舒心的退休生活。如果上官玉成来了，她就去抱小余一来照顾一两晚。
　　身为内宅总管的云莹做得第一件事就是选拔、训练新进来的小丫鬟。于是关素卿的身边全都换了新人。不过这些新人做事个个细致周到，连她的小习惯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关素卿每天早上起床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听云莹的述职报告。其专业不输任何一位英式管家。
　　这日，关素卿抱着余一去拜访已坐完月子的敏雅郡主。敏雅郡主嫁的是寒门子弟。关素卿听说她的仪宾是个温文尔雅的人。没想到等进了敏雅郡主的闺房后才知道她的仪宾还是个喜好舞文弄墨的。只见壁上、案上、画筒里全是仪宾送给敏雅郡主的书画。
　　原来这对夫妻经常写写情书对对情诗。遇上花好月圆的夜晚，敏雅仪宾就架起高梯从隔壁的仪宾府爬到郡主府里和老婆看看星星赏赏月亮肉麻地一塌糊涂。
　　敏雅郡主抱着女儿一脸幸福的样子让关素卿也不禁有了好心情。她打定主意回去后非得让上官玉成每日给她写情书情诗逗她开心不可。
　　就在快要到国公府的街上，她碰到了好久不见的木兰。看着木兰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她只好将人请回去喝茶谈心了。
　　小余一比木兰第一次见他长大了许多。五官也渐渐地长开了，变得越来越像关素卿。可那一双眼睛和紧抿的嘴唇却和上官玉成犹如一个模子印出来。
　　木兰顿时湿了眼眶，关素卿的儿子比她的儿子还小一两岁呢！这件丑事要是传出去叫她在侯府怎么做人？
　　“玉茗妹妹，我……”木兰迟疑了很久还是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
　　关素卿对她摇摇头，凝重地说道：“我和你父亲是在甘州时就有了情意。”
　　木兰没料到她这么直白地将这事说出来，惊慌失措地一下子站起身来。“你……你们……你都嫁人了。”
　　关素卿知道木兰的意思。她溺死婆婆娄妃犯了七出里的‘不顺父母’；她不守妇道犯了七出里的‘淫’；她生下余一犯了七出里的‘无子’；她还毒杀了丈夫。若是世人知道了她做的这些事恐怕将她浸一百次猪笼都嫌不够的。可是那又如何？
　　“世人皆崇程朱理学教诲。只一味地用苛刻的教条约束女子。什么‘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简直是一派胡言。我小时候在甘州时曾听说姐姐幼时很是调皮。后来见到姐姐我一直想问姐姐当时可是自愿裹脚缠足？”
　　木兰震惊地看着关素卿说不出一句话来。她想起自己年幼时缠足的情形。哭过、抵抗过最后变成承受、接受。为什么曾经那么不愿意的事如今都成了理所当然。
　　“我的姻缘是皇帝削藩的工具。关家所做的只能是忠君，可我的心里爱的是上官玉成。至始至终都是，我心即理。”
　　这么大逆不道的言辞从天下传诵的才女口中说出果真是有几分效果的。木兰被说得哑口无言，如今她才明白最得父亲真传的学生不是自己的亲哥哥而是眼前的关素卿。
　　木兰心事重重地来，忐忑不安地离去。不久，她也开始闷闷不乐了。
　　关素卿开始意识到随着小余一一天天长大，他就会变成一个定时炸弹。余一可能会成为上官玉成将来的政敌打击他的有力证据；或是皇帝随时随地拿捏上官玉成的软肋；甚至连她都可能成为上官玉成仕途的阻力。而这一切都是她无法容忍的，她觉得是到了她离开京城的时候了。
　　可惜还是迟了一步，不久之后京城里就传出了有关闵孝郡主和上官玉成的绯闻。一开始都是些捕风捉影的事，说得也挺玄乎。后来有位不知名人士说自己在上官玉成的书房里看见了两件东西。一件是当初那西洋人为闵孝郡主作的画，另一件就是一把很奇怪的西洋乐器。
　　此事一出，朝堂上的言官们终于有事可干了，他们集体跳出来攻击上官玉成。
　　有位老臣在朝堂上拿上官玉成曾经教训过他的话回敬。“无善无恶心之体，有善有恶意之动，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为恶是格物。不是新建伯是否还记得这四句话？”
　　可想而知当时上官玉成会有什么表情了。不过他也不是单枪匹马还这些人对着干的，一些心学文官们也纷纷站出来从各个方面力挺上官玉成到底。
　　由此，朝堂上被心学和理学的追崇者一分为二。随后发生了第二次激烈的‘理学与心学’大辩论。
　　朝堂上的辩论很快就蔓延开来，朝堂下的学者、文人、儒生纷纷投入。其中有个极品秀才还以这段绯闻为原型写了本旷世奇书抨击上官玉成欺世盗名。马上又有一个著名才子写了另一本感天动地的绝恋来赞扬闵孝郡主不畏人言敢于追求幸福。
　　关素卿捧着这两本新鲜出炉的奇书看得津津有味。她实在没想到自己还能成为文坛才子们灵感的源泉。反观现在的朝堂之上关注的焦点已经从那段绯闻变成学术争论了。
　　不过半个月后，关素卿之前的担心都成了现实。皇帝决定在事情闹得不可开交之后发落绯闻男主角以安抚两派人马受伤的心灵。
　　三月，上官玉成被贬至贵州。关素卿得知后心里大骂皇帝阴险，这摆明了就是‘狡兔死，走狗烹’。
　　出发前夜，上官玉成一脸坚定地对枕在他怀里的关素卿说：“我心如是亦无悔。”
　　关素卿趴在他怀里哭了好久，她捧着他的脸对他说：“我知道，我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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