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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美
三十多人齐齐跪在云恩宫主殿的空地上,寒冬的井水激得他们酒意全消。不知是因为刺骨的寒冷还是害怕,许多人都在发抖。
“万和”,慕容瑾的声音不大,却足以让所有人身上的寒意增上一成:“你来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万和动了动嘴唇,却并没有说出话来,只是深深伏了下去。
“你叫榴姑吧?” 慕容瑾走到榴姑面前,凤仙花染过的指尖抬起她的下巴。
“是...”榴姑颤颤巍巍答道。
“你是顺妃宫里的掌事宫女,你来说说?”她的话不缓不慢,指尖上的人却颤抖得越发厉害。
“主子...”榴姑的眼睛慌乱转着,话语已经不成条理:“不是主子...就是...没想到...我们...”
“没想到?”慕容瑾挑眉道:“没想到本宫会来?”
“不是...是不该...不该...”
“看来你是说不清楚了”,帝后转过身去:“全部掌嘴!”
“住手!”众人闻声望去,原来是金梓从厅里出了来,脸上的酒意未退多少,眼神倒清明了许多。
“你住手。”见金梓踉跄跑了过来,几个侍卫立即上前将她拦住。
“大胆,帝后娘娘要正宫规,你敢阻拦?”容莲晓凝眉道。
“你才大胆!”金梓甩开侍卫,回瞪容莲晓道:“我在宫里过自己的寿宴,什么时候轮到你管了?”
“连我也不能管吗?”慕容瑾寒似冰霜的眼睛微微眯起,俨然在告诉金梓:今日绝不会轻易放过你。
金梓顿时怒火中烧,忽地扑上前去。几个侍卫眼疾手快,迅即将金梓拦下。
慕容瑾似乎十分讶异金梓的反应,竟愣了一刻。转眼看向容莲晓和郭锦华,她们也呆愣在一旁,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
她微清了清嗓子道:“顺妃,你要干什么?”
听到这一问,发呆的容、郭二人清醒过来,金梓也忽然停了挣扎。
“对啊,我在干什么?她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帝后,而自己只是个失了靠山的孤女。”金梓忽然迷茫了起来。
见金梓不再有动作,几个侍卫也渐渐松开了手。
“帝后娘娘”,金梓思索了片刻,忽然皱了皱眉头,跪在了地上:“她们并不是有意要坏宫中的规矩,是嫔妾要求他们与我同席的,让他们喝酒也是嫔妾的意思。”
“这么说,你是愿意代她们受罚?” 慕容瑾声音里透出的得意让金梓几乎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
“随便你吧。”金梓愤愤道。
“好”,慕容瑾转眼对弄芳道:“宫人无礼僭越,醉酒渎职,该当何罪?”
“回主子”,弄芳满眼堆着兴奋:“各人鞭刑二十,这里有三十五个宫人,共当鞭刑七百。”
去!这几个恶女人是真想弄死我啊。狠狠抬头,直对上那双倨傲的眼睛,闲闲地俯睨着她,好似睨着一只待宰的羔羊。又悔又怒间,却听慕容瑾朱唇复启:“本宫念你身居妃位,就罚你二十辨,以儆效尤吧。”
“这么说我倒是捡了个大便宜。”金梓怒极反笑,心下只将她的十八代祖宗都慰问了个遍。
“哼,你知道就好”,慕容瑾不缓不慢地道:“来人,将顺妃欧阳氏绑了。”
鞭子和绳索早已准备好了,虽然金梓极力挣扎,几个侍卫还是很快将她绑得结结实实的。早已有人搬了两张椅子给慕容瑾和容莲晓。听着榴姑等人的哭闹求情,慕容瑾忽地眉头皱起,向容莲晓抛了个不耐烦的眼色。
“都住嘴!”容莲晓立即会意,高声道:“再嚷嚷的,就拉出去乱棍打死。”
满场的宫人立即噤声,偶尔有断断续续的小声抽泣传出。
慕容瑾噙着一抹冷笑:“顺妃,你还有什么话说吗?”
金梓只是冷冷回视着她,许是因为死过一次,她平静得出奇:“你私自对我用刑,就不怕帝君降罪?”
“我是帝后,后宫的事情自然归我管,帝君又怎会怪罪?”
“后宫自然当由娘娘管理,但您别忘了,它是帝君的后宫。你做的若合陛下心意,他自然不会怪罪,可你若忤逆了陛下的心意,又将如何?”金梓知道自己难逃一劫,此时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就算不能将帝后说服,也希望拖延些时间,好让姐姐能收到消息。
“忤逆?”慕容瑾走到金梓跟前,凑近她的耳朵低声道:“你以为你在帝君心中的地位能敌过我这个帝后吗?”她悠然直起身子,大声道:“私行寿宴,藐视宫规,与草奴贱婢同席而饮。顺妃啊,你自己不论尊卑不要紧,却不该折辱了天家圣威,让帝君和本宫蒙羞啊。”她扫了一眼金梓身后的侍卫,转过身去:“打!”
眼看地上的鞭影已经扬起,金梓猛咬住嘴唇,双手蓦然攥紧。
一秒,两秒,三秒。
鞭子并没有落下来,再睁开眼的时候,对面的妃嫔宫人们已经齐齐跪下。
“给陛下请安。”帝后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浊色。
楚禹!金梓蓦地回过头去。墨色的袍子,阳光从脸颊旁刺射过来,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能勉强分辨出俊逸的棱角和眼里柔和的光。他的声音如划过心间的暖流:“你没事吧?”
她愣愣地点了点头,忘记了移开视线。
“你们这是要做什么?”楚禹的声音严肃,吓得站在一旁的芷妃和瑶嫔不敢说话。相比之下,慕容瑾显得格外沉静:“帝君,顺妃私自与宫人同席饮宴,坏了伦常宫规。臣妾本欲对宫人们施鞭刑惩戒,但顺妃妹妹心慈,一心请求代宫人受鞭。”
慕容瑾的一番话,便绕开了所有的责任,容莲晓和瑶嫔心下顿安。
听她回话的当口,楚禹已经将金梓身上的绳索解开。他默默凝了一眼恭然低眉的慕容瑾,又将目光转向金梓。金梓忽地展开一个微笑,虽然她看不清他的眼睛,但也许她已经开始信任这个男人了。
“顺妃初到后宫,很多规矩尚未了解。今日之事,就当给她一个警示,你不必再追究了。”楚禹的语气坚决,慕容瑾也没有再言,只是诺了一声。立在一旁的容莲晓却开口了:“陛下就算不惩戒顺妃姐姐,也该惩治惩治这些不懂事的宫人们,以防再犯。”慕容瑾和郭锦华没有说话,只抬头望向楚禹。
“看看他们”,楚禹指向跪在地上的宫人们,众人的目光随之移去,落在在寒风中冻青了脸瑟瑟发抖的宫女太监们身上:“惩戒得已经够了。你们起来吧,去把衣服换了。”
丫鬟太监门大喜过望,纷纷磕头谢恩,狼狈回房去了。
换过衣服的榴姑脸色红润了许多,精神却稍显不济。她按照楚禹的吩咐将暖炉中的炭火烧得更旺了些,又将凉在一边的驱寒汤端到床边,递给坐在床沿的金梓。
金梓方正要伸手,楚禹却接了过来。“我喂你”,他的纡尊降贵足以让一个弱女子感动得像一个摔倒后得到安慰的孩子一样。但金梓并没有泣不成声,相反,她显得有些冷漠。并非她本性漠然,而是她总觉得他的语气里、眼神里,缺了些什么。
楚禹已经将药勺递到了她嘴边,金梓微愣了一下,凑了过去。
“难喝...”金梓抿了一口,皱着眉道。
“那就不喝了”,楚禹的眼神微不可见地浊了一瞬,随即一扬眉,将药碗还给了榴姑。“今日之事,你可知错?”楚禹凝着金梓,声音中并没有怒意。
不过是吃个饭喝个酒,要我知什么错。心里虽这样想着,金梓嘴上却说道:“臣妾知错。”
楚禹忽地笑了,右手勾起金梓稍显丰润的下巴道:“孤看你是嘴上说着,心里却不这么想。”听楚禹如是说,一旁的榴姑吓了一跳,忙给金梓使眼色,示意她诚恳一些。但显然金梓没有采纳她的建议。
“臣妾心里是有些不服的。”金梓能感觉到,楚禹今日决并不是来问罪的,既然他非要听实话,不如就说给他听。
“哦?”楚禹扬起眉毛,示意她说下去。
“臣妾愚见,以为天下众人本应平等,虽有贫富之分,却不应有贵贱之别。世人即使有了权位,也不该轻贱市井小民。如奴仆侍女者,虽手无寸权,却日日辛苦,作于人前,寐于人后,实不该受如此之蔑视轻待。今日臣妾邀请平日尽心服侍的宫人们饮宴贺寿,并非忤逆不尊,只是行恩德犒赏之事。”
金梓的话已经说完,楚禹只是锁着金梓的眼睛,他的眼神里涌动着一些东西,互相纠缠着,一齐被卷入棕黑色的深渊。
“哈哈”,楚禹嘴角刚硬的轮廓突然化作几声朗笑:“爱妃既然是个仁士,孤就成人之美。从今以后,在这云恩宫主殿,顺妃可不令尊卑,自由行事。如何?”
望着楚禹一如平日里精明和深邃的眸子,金梓忽然觉得有些害怕。她的一番言论,在这样的世道下,应是听所未听、闻所未闻,楚禹表现得如此淡定,反而使金梓有些惊异。她忽然觉得,面对这样一个自己完全看不懂、猜不透的君王,是一件恐怖的事情。那个慌乱的夜晚之后,她还是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
金梓从床边站起,恭敬跪了下去,颔首道:“陛下,这些虽是臣妾心中所想,但臣妾并不愿违背了您和帝后娘娘的意思。今日的事情是臣妾做得不妥,以后再也不会发生了。”
楚禹并没有立即扶她起来,他看着她,或者说是打量着她,然后轻轻将她的垂发拂到耳边,道:“今晚,孤就宿在这里了。”
又来!这次我又该怎么办?总不能在他面前撞桌子吧?装病的话他请太医我就死定了...说我心里有人了?那我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装性冷淡?得了吧,他连性冷淡是什么都不知道...
心下转过了千百种念头,都没有可用的对策。上方的楚禹只是盯着她,他的眼神是笃定的,金梓明白,这次不能再轻易躲过了,心道:“看来只能赌一赌了。”于是向楚禹磕了一个头,不卑不亢地道:“陛下。臣妾还没有准备好。”
楚禹似乎料到了她的反应:“你要准备什么?”
金梓抬眼迎上他的目光:“心。”
一秒、两秒。楚禹的沉默让金梓的心越来越慌乱,她深吸了一口气,娓娓道:“人总说,男婚女嫁不过是为了绵延子嗣。而妻子的职责,不过是服侍夫君,教导子女而已。但臣妾觉得的,男女婚配,贵在有情,贵在知心。”
听到这里,楚禹的眼睛忽然眯起,似有些不悦。金梓忙道:“臣妾希望,陛下不仅是夫君,更是臣妾一生一世唯一的知音。但臣妾与陛下相处时日尚短,彼此尚未相知。”她又望向楚禹幽黑的眼睛:“梓儿的心还没有准备好,接受与陛下的夫妻之实。”
楚禹的眸子幽暗了一瞬,似乎闪过一抹伤色。金梓觉得,那绝不应该是因为她的婉言拒绝。一个坐拥天下君王,怎会因为一个从未侍寝的妃子而神伤?他完全可以将她软禁、责罚甚至打入冷宫。她的心里突然平静了一些,因为至少他还没有被激怒。
楚禹没有再说话,也没有再看她,他站起身来,从紧攥着裙子手心渗着冷汗的榴姑身旁走过,出了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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