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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〇二六章托付
等待使时间变得缓慢难捱。一分一秒滴滴答答,流逝的仿佛不是光阴,而是丝丝生机。
傅斟精神稍稍恢复一些,招呼我跟他一道出去。
我满腹狐疑地随他乘车到了王家码头,车子停在窄窄的弄堂口,我们一路步行进去。
穿过一扇不起眼的小门,是处极小的天井。一个三十出头的女人披头散发坐在太阳底下,手里抱着个枕头,哄孩子一样,边拍打边哼唱着怪腔怪调的歌谣。一个老婆子迎上来,叫了声“傅少爷”,伺候我们坐下,又麻利地倒了茶,便识相退了下去。
那个抱着枕头摇摇晃晃的女人,由始至终都没抬头看我们一眼。
傅斟怕冷一样紧紧地缩了缩身体,指着那个女人说:“五年前,她是君太太。就是你我的舅母。”
我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个疯疯癫癫的女人,瞪大双眼。
傅斟点上一根烟,深吸了几口,对我讲述起来:“因为是外公安排的婚事,君飞扬虽然对她没什么感情,但是渐渐也就接纳了她。他们成亲不久,一次飞扬回家,看到她喝醉了,和别的男人睡在床上,一气之下打断了她的腿,赶了出去,并发下话来,再不想见到她。”
一支烟抽完,他恍然未知,直到烫了手指,才一激灵丢掉烟头,眼睛望着前方,痴痴地说:“那时候我并不知道她已经怀孕了,怀了飞扬的孩子。”
我霍地站起身,不可置信地望着傅斟,问他:“难道是你干的?你陷害她?天呐,傅庭芸,你为什么要那样做?”
他痛苦地把头埋进两只手里,艰难地说:“我以为……那时我以为君飞扬爱上她了!”
我知道傅斟是个什么样的人,可是我一直以为,他本性是善良的。那些心机手段,不过是家庭出身所迫,从小耳濡目染,惯于处世自保,先发制人罢了。谁承想他竟然为了嫉妒之心,做出这样伤天害理的事情来。
我骂他道:“你到底是恶毒还是蠢!就算阿君哥真的爱上她了吧,你除掉了她,阿君就会回过头来爱你吗?她有什么错!还有那个未出世的孩子,一条人命!你口口声声爱君飞扬,那可是他的孩子!”
傅斟双眼通红:“我知道错了,我欠他们的,这辈子都还不起。所以我为他们,为君飞扬,做任何事都是应该的。”
一只蝴蝶从院子里扑棱棱飞过,疯子君太太丢掉枕头,一瘸一拐跑去追,欢天喜地地扑打着。老婆子急忙跟了去,照看着她。
傅斟望着那笨拙的背影,祈求我说:“阿姐,如果有一天,我是说如果,有天我出了什么意外,你要接替我照顾她。但是在此之前,不要告诉任何人。她的事,除我之外只有阿三知道,如果你想我好好活着,就守住秘密。”
我心情复杂地叹了口气,答应了他。
晚间经过书房,看到傅斟坐在里面,神情严肃地擦拭着手枪,一下一下,异常认真。擦好了,又仔仔细细往里面填装子弹。
我越想越觉得事有蹊跷。白天巴巴带我出去,把秘密说给我听,竟有几分托付的意味。
我试探着问:“是不是君先生的事,有什么坏消息?”
傅斟茫然地摇摇头:“没有,我只是以防万一。现在别无他法,只有等着。”
夜里忽然醒来,口渴难忍,出来倒茶喝,看到书房隐隐透出点光亮。轻轻推门进去,里面没开灯,傅斟仰靠在沙发里,双脚搭在茶几上,抽着烟。香烟燃烧的红点一亮一灭,借着月光,我看到他身前的烟缸里,塞了满满的烟头。我走过去从他嘴里抽出香烟,按灭,又将几扇窗子一起打开,挥舞几下,让烟雾散去。
看他还坐在沙发里,没有动,我走过去拨拨他的头发,他在夜色里无限忧伤地说:“阿姐,梁正东失踪这一年多,你是怎么过来的?”
我没说什么,只是紧紧拥抱了他。
又等了一日,吴之群终于来了消息,让去虹口接人。我们浩浩荡荡数十人过去。
等了半天,一辆车子缓缓开来。先是几个人抬了一个伤痕累累的男人,丢下车,接着君先生也打车上从容地走了下来。我们这行人呼啦啦围了上去,君先生君先生的叫着,急切地问着平安。
君先生神色有些憔悴,但是并不见什么明显的伤痕。众人欣慰地簇拥着他,七嘴八舌。君先生嘴里应答着,眼神却越过众人的头顶,向远处望去。
我顺着他的目光,发现傅斟并没有随着我们一起上前,而是安静地依靠车子站着,脸色灰暗嘴唇干裂,透过人群的缝隙,对着君先生粲然一笑,君先生也遥遥相对地点了点头。
旁边被抬下来的人果然是崔月楼。他鼻子嘴角都是血,躺在地上奄奄一息,显然伤得不轻。君先生不想丢下他不管,打算送他回去。我觉得不妥,对君先生说:“大家都等着你呢,让海天大哥去送也是一样的。若你不放心,我再多找几个人照看着便是。”
君先生考量一番,到底放心不下。执意去送崔月楼,又吩咐海天大哥先行找好大夫候着。
我担忧地回头去打量傅斟,他竟不知何时早已开车走了。他是聪明人,为了不做被怠慢那一个,情愿先躲开。
回到家,果然一堆人候在家中,等君先生一道吃晚饭,洗尘压惊。
饭桌上,添爷作为长辈,忍不住抱怨了两句:“飞扬,你也不对,该先回家报平安才是。你可知道这几日家里为了你的事情,简直塌了天。”
君先生略有歉意地说:“人家是为我受的伤,于情于理,我不能丢下他不管。今日是飞扬考虑不周,自罚一杯。”
众人不敢当他的致歉,赶紧起身相陪,齐齐满饮一杯。
阿三在身后不屑地嘟囔着:“不就受点伤嘛,算个什么呀。我们小老板辛辛苦苦,连句话都没有。”
所幸声音极小,没人听见。我转过身,挂着笑脸轻声训斥他:“这话是你该说的!若为你们小老板好,就看好自己的嘴巴。”
他果然不敢再说什么了,只是一脸的愤愤不平。
那天晚上我们三人循例坐在书房聊天。傅斟一脸笑意地躺在沙发上,对着君先生左看看,右看看。我让他先去睡,他摇头说不困,可是我一转身的功夫,他就窝在沙发里睡着了。君先生翻看着文件,无奈地说:“且随他去,许是沙发比床舒服吧。”
见我站在旁边一脸忧郁,不说话,君先生放下手头的东西,拉我到身边坐下,感慰地说:“辛苦你们了。为了我,这几天很奔波劳累吧。”
我摇摇头,看看睡得又香又甜的傅斟,担忧地说:“吃苦受惊我都不怕,我只怕这样的情形多了,难保哪次没这么幸运。这样提心吊胆的生活,什么时候是尽头呢?难道你就没想过,放下这些个人杀我、我杀人,找个地方过平静日子?”
君先生苦笑:“小蔓,你把江湖看得太简单了。杀人放火九死一生得来的地位,现在你说放手,说想全身而退,被你踩在脚下的人不答应,双手把你托上来的人更不答应。这是喋血的栈道,想退,后面没路,挤满了想取你而代之的人。想停,自然有千军万马踩着你踏过去。要么自寻死路,从万丈悬崖跳下去,要么咬着牙朝前走。”
过后君先生也曾逼问傅斟到底是使了什么手段将他救出来的,傅斟不管对他还是对我,都守口如瓶,只说走的吴之群的路子。至于吴之群到底与日本人有什么干系,或是他们之间有什么交易,便再不肯多说一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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