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窕菽女

　　第八章我为什么非得是我？
　　陆翊召集大家开会，一直以来国内的情侣装就只停留在“卫衣、T恤、polo衫”的单一板块，而如今的消费者更追求个性独立，虽然情侣们是因为相爱而甘心束缚在一段关系里面的，但同时又想保有各自在爱情中的独有性，如今的情侣装款式的发展远远不能满足当今情侣们日益增长的需求，因此云闂准备进军情侣装领域。
　　云闂秉着“定制、个性、融合”的理念，针对中高端消费群体，推出了三大系列，童装“萌”系列，少装“潮”系列，与商务“儒”系列，童装主要的消费群体有双胞胎，一般家庭会为了图方便就给双胞胎买一模一样的衣服，萌系列则使双胞胎得以展示各自的性格特质，也有两家父母是世交的小青梅小竹马，萌系列将成为拉近两个家庭的新礼盒。少装主要针对高中大学的学生情侣，款式多样，通过色彩、小饰物、拼接构筑起情侣的亲密互动感，将女生的淑女、俏皮，男生的痞酷、活力，展露无遗，哪怕是情侣分手，这套衣服也可以收在衣柜里，作为独立的个体。而“儒”系列无论从面料还是设计，都是高级定制，限量发售，主要针对高收入群体。
　　鉴于陆翊的人脉关系遍布国内外，这次重中之重的“儒”系列，安羽萍就交给陆翊来负责。首先是选择代言人，市场部经过层层筛选，最后留下了两对最合适的情侣，一对是娱乐圈内有名的模范夫妻——温远和赖雅丽，他们恋爱长跑十年后步入婚姻的礼堂，温远是从国家篮球队退役后才进入演艺圈，一直以来，他阳光开朗，幽默活力的健康形象深入人心，而赖雅丽娇小可爱，是当红女子组合“Ω”的主唱，小小的身板却隐藏着清透而动人的歌喉，是万千男粉丝心目中的女神，也是组合中女粉丝最多的一位，由此可见她独特的魅力。第二对是商界奇才姚坤白薇夫妇，姚坤与结发妻子白薇相识于微时，商界一直流传着他们的爱情佳话，姚坤当年还是个一穷二白的小子，抱着梦想来到上海，刚创业那会，公司只有七个人跟着他，他们就在最便宜的小区租了一个房间，白薇为了支持姚坤创业，毫不犹豫地辞掉了自己稳定的银行职员的工作，跟着他白手起家。无论是贫穷还是富贵，他们都携手共进，恩爱和睦。到现在白薇接受媒体采访时还是会笑夸自己的丈夫：“他是一个梦想家。”姚坤的儒雅，白薇的优雅与“儒”系列要传达的理念不谋而合。市场部的职员们忙了一个星期终于敲定了这最后两队人选，周菽菡修缮了策划文案后，大清早就进了陆翊的办公室进行汇报。
　　菽菡正汇报到一半，陆翊脸色倏然一青，有些失态地直接把文件夹摔在了桌上：“这就是你们所谓的最终定案？！”
　　周菽菡有些摸不着头脑：“陆总，您觉得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陆翊语带嘲讽地反问道，“你该不会‘刚好’不知道姚坤白薇是谁的父母，又‘刚好’把这对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商界模范夫妻写到了策划案里，又‘刚好’在我忙得焦头烂额的时候把这样漂亮的文案放在了我的桌上吧？周菽菡你是故意要给我难堪吗？！”
　　周菽菡慌了：“陆总，我之前真的不知道，姚坤难道会是……姚……煜祺的爸爸吗？怎么会这样，之前我真的不知道，煜祺从来没有告诉过我，真的，我不是有心的。”
　　“你是有心还是无心我自己会判断，这份文案你马上拿回去重写，我希望明天早上九点我踏进办公室就能看见它像今天这样漂亮地摆在我的桌上，你听明白了吗？”
　　“好的。”菽菡低下头。
　　“你可以走了，我很忙。”
　　原本因为姚煜祺的事，菽菡见到陆翊就有点尴尬了，现在又出了这么件事，唉，以后的日子就更难过了。可是能怪谁呢，只能怪自己事前没有调研清楚了。
　　祸不单行，代言人最终确定为温远和赖雅丽，两位炙手可热的明星日程繁忙，在周菽菡的争取下，终于在他们从片场赶往下一个通告之前争取到了宝贵而短暂的二十分钟洽谈时间。负责前去面谈的是刘姐，刘姐是云闂的老员工，一直以来，兢兢业业，踏实可靠。可还是出了岔子，新来的司机不熟悉上海的路况，把刘姐送到了跟约定地点同名的别处，结果导致刘姐比约定的时间晚到了五分钟，对明星来说，时间就是金钱，就算不说到钱，这见第一面就迟到，云闂的诚意就被大打了折扣。温远倒是没说什么，赖雅丽已经颇有微词，最后洽谈不欢而散。
　　刘姐回来以后，陆翊问责于菽菡，菽菡一查，发现当天另一个司机老师傅被市场部的房雨欣借调走了，一个细节，毁了整个市场部所有人的努力，菽菡责无旁贷。
　　陆翊如实向安羽萍进行了汇报，这几天，菽菡慑于压力，一直失眠，两个星期没有合过眼，工作上连番出错，同事们都抱怨不已，人际关系越发紧张，而陆翊和安羽萍又不得不花时间来帮菽菡补各种漏洞，这让原本就忙得马不停蹄的两位高管都对周菽菡大发雷霆。
　　尽管如此，周菽菡还是不愿意利用跟煜祺的熟稔去私下请求煜祺帮忙说动自己的父母，她请市场部的员工们聚餐，大家大快朵颐后一起加班，重定形象代言人。几个晚上的加班总算是功夫不负有心人，大家又定下了两队。第二天菽菡起了大早，正准备跟陆翊汇报补救方案，突然陆翊接到了一个电话，是姚坤助手打来的，表态说愿意为云闂担当代言人。陆翊虽然因为与姚煜祺分手的事，心中存有芥蒂，但对方既是显贵又是长辈，亲自电话表示愿意纡尊降贵地担任代言人，陆翊自然不好明面上就拒绝，心中于私不快，于公倒是略喜。接完电话，陆翊深深地看向菽菡：“你在煜祺心里，的确分量不轻。”
　　菽菡不知说什么好：“我，并未告诉过他这件事。”
　　“但他若是关心一个人，有怎能不知，其实，我是最了解他的。”
　　这些天，菽菡一直在躲着煜祺，但他帮了自己的大忙，于情于理，菽菡都不能不去致谢。于是菽菡给煜祺打了电话，约他晚上来家中吃饭。
　　菽菡下厨做了简单的饭菜，煜祺，恩晖，悦晴，菽菡，四个人围着饭桌，一直沉默。
　　菽菡从沉思中回过神来，缓解尴尬般地说了一句：“大家别不说话啊，呐，煜祺，这是你最喜欢喝的鸽子汤，多喝一点。”
　　“今天菽菡起了一大早，去超市买了一堆菜，又在厨房里忙了一上午才做好的满汉全席，最近她工作忙的要命，我们每天都在外面吃的，都快把楼下的店面吃吐了，要不是你的面子啊，嗯，这个排骨好好吃！”乐晴虽然觉察到俩人的不对劲，还是欢欢乐乐地大快朵颐。

　　菽菡抱着工作资料回家赶工，连悦晴约会完回家了都没听见。
　　悦晴似乎是在楼道里不小心扭到了脚，按了半天门铃都没人应，只好气鼓鼓地自己打开包包，拿出钥匙开门，一进门，又看见家里乱成一团，大小姐脾气就上来了：“周菽菡，周菽菡你在干吗呢，没看见我脚伤扭了吗，你连门都不肯来帮我开一下！”
　　“我刚才一直没听见，不好意思。”忙昏头的菽菡心里也压着火呢，还是一叠声地道歉。
　　“你是没听见，还是根本不肯来开啊，我真是好脾气，这么久了，也就我受得了你！我妈妈说的没错，你就是白眼狼，当初我就不应该力推你进我妈妈的公司，你看看，就为了你没谈成合约那件破事，我妈费了多少工夫重新找代言人，我还一直在我妈妈面前保持阵营力挺你，可你呢？我受伤了都不知道来照顾我一下！”
　　“悦晴，合约没谈成是我的疏忽，可我之前怎么会想到，司机换了人哪？我刚才在听会议视频呢，真没听见你叫我，不然我能不出来吗？”
　　“这我怎么知道呢，你最擅长的就是装无辜了，你这招对男人有用，对我可没用！今天我跟岳恩辉吵架了，我跟他从交往开始就没吵过架，这次是破天荒头一遭，你猜怎么着，我不过就是在岳恩辉面前抱怨了你几句最近工作差错多，我被我妈妈念，他就跳起来急着替你辩解，我就纳了闷，啊，怎么这俩男的都被你迷得三道五道的，怎么你不光要跟陆翊抢姚煜祺，连岳恩辉你都要跟我抢是吧？”
　　安悦晴这句不经大脑的气话一甩出，立刻刺激了周菽菡脆弱的神经，菽菡愣在原地看着面前的悦晴，眼神变得陌生而疏离，一起欢笑的一幕幕在眼前一闪而过，让她的记忆有些错乱，突然她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像失语一般，那种感觉又出现了，跟爸爸去世后那三个月里的感觉一模一样——她鼻翼翕动，抬起手来闻，这种味道究竟从何而来，好臭，像尸体腐烂的味道，好像自己身上有奇怪的体味，悦晴的眼神透出狰狞又凌厉的杀气，菽菡害怕得不敢直视悦晴的眼睛，她不敢说话，她觉得悦晴的面目正在变得扭曲恐怖，似乎正在伸出双手想要掐死她，不，她不想死，菽菡害怕地夺门而出。
　　幽魂一般游走在大街上，菽菡恍恍惚惚，她口好渴，好想好想喝水，可是她没有带钱，手机一直在响，菽菡不敢接，可是电话那头的人很执着，一直在打，菽菡终于按下接听键。
　　煜祺问：“菽菡，你现在在哪？”
　　菽菡的眼泪刷地就下来了：“煜祺，你快救救我，悦晴想杀死我，真的，你快救救我。”
　　“悦晴怎么可能会想杀死你，她现在正在后悔对你乱发脾气，你现在在哪里，快告诉我，我马上去找你。”
　　“不！她想杀死我，你相信我，你相信我好不好？我现在要去医院，我要去医院，你们把我关起来，我不想见任何人，给我打一针，我只想睡一觉，睡一觉我就会好起来的，求求你！”菽菡的眼泪越流越多，渐渐汹涌。
　　“你现在在哪？”
　　“我在…我在……我不知道这里是哪里。”
　　“你周围有什么建筑？”
　　“建筑？建筑？我这里……不！我不能告诉你，我告诉你我在哪里，你一定会告诉那些人的，我不能让他们知道我在哪里，他们都会杀死我的。”
　　“菽菡，你冷静一点，告诉我，你那边是白天还是晚上？”
　　“是白天，不，是晚上……”
　　“你现在往右边看，你看见了什么？”
　　“我看见了一家水果店，我好渴，我想喝水，可是我没有带钱。”
　　“菽菡，你慢慢地走过去，你跟老板说让他先给你一瓶水，钱等会我过来帮你付。”
　　“好，我走过去，我没有要抢恩辉，我没有要抢你，我不是故意得罪蒋光头的，我没有不关心悦晴，我好渴，我只是想喝一杯水，呜……”
　　“嗯，前面水果店有卖水，你过去，慢慢过去。”
　　“老板能不能给我一瓶水，我没有带钱，不过我不是骗子，我朋友说等会会过来给你钱的。”
　　老板连连摆手：“不可能，你别骗我了，两块钱都没有？拿了钱再来买水。”
　　“我真没骗你。”菽菡急了。
　　“菽菡，把手机给老板，我来跟他说，让他把水先赊给你。”
　　“好吧。”菽菡半信半疑地把手机递给老板。
　　老板接过电话，粗声粗气地喊：“哪位啊？啊？不行，我们是小本买卖，买水的钱都没有干嘛出来，是，是吗？这样啊，好吧，我这里是复兴路351号朝阳……”
　　老板还没说完，菽菡就警觉地抢回了手机挂断电话。煜祺果然也不能信任，他想要找到自己，他想要出卖自己，菽菡拔腿就跑，跑啊跑，也不知跑了多远，终于找到了一家医院。菽菡一进门就问服务台：“睡眠科在哪？”
　　服务台的小姑娘眼皮都没抬，就公式化地回答：“5楼。”
　　菽菡扶着墙踉跄着走到电梯边，好不容易到了五楼，菽菡问迎面走来的护士：“请问睡眠科在哪？”一个一个的护士把她指引到了精神科的门口，医生一句：“你先去挂号”就赶走了菽菡，菽菡强打精神，走去挂号窗口。窗口前都排着长队，菽菡找了一个看上去面善的老爷爷，她甜甜地问：“爷爷，打扰了，能不能麻烦你一件事，能不能借我十块钱我要买本病历再挂个号。”老爷爷竖起稀少花白的眉毛不耐烦地看向别处，操着方言说：“我没钱，你自己怎么不带？”
　　“我钱包落在家里了。”
　　“那你自己回去拿啊！”老爷爷曾经也许也是个善良热心的年轻人吧，只是，太多的骗子让他不敢再相信面前的菽菡。
　　菽菡只好再向一个学生模样的女孩求救：“不好意思，是这样的，我出来的急没带钱包，能不能跟你借十块钱买本病历挂个号呢，这是我的手机号，你可以拨打看看，真的是我的手机号，我回家以后马上还给你可以吗？”
　　那毕竟是还没有被社会荼毒的学生，眼神中透着清澈和信任，她毫不犹豫地借给了菽菡一百块，她说：“你手机号留给我就行，之前我爷爷也发生过这种事，多亏了好心人送他去医院的，妈妈说，出门在外，谁都有个难事的。”
　　菽菡心头一热，连声道谢。
　　填完了病历，菽菡排到了窗口前，菽菡小声地说：“我要挂睡眠科。”
　　负责收费的医务职员大声道：“这里没有睡眠科，你是不是要挂精神科？”周围排着队的人们听见了，交头接耳地对菽菡指指点点：“哦，这么漂亮的小姑娘，原来是个精神病人啊。”
　　闲言碎语从四面八方传来，快要让菽菡窒息，菽菡一害怕，号也没挂，抓起病历就跑。跑到医院门口，终于没了所有的力气，菽菡坐在医院门口花坛边，精神恍惚，睡魔如夜一般侵蚀，她死命地咬着自己的右手背让自己保持清醒，不能睡过去，13年前，爸爸就是因为睡过去了就再也没有醒来，这次，她自己绝对不能睡过去，她越咬越用力，再撑一会，再撑一会煜祺一定可以找到这里的，不能让他找到自己，，不，现在也只能依赖他了，胡思乱想间，煜祺真的出现了，这次来救她的，不是爸爸，是煜祺，他的头发是乱的，脸是写满担心的，围巾是歪的，可是他的眼睛，那么明亮，他的脸没有扭曲，依旧那么好看，可以安心了，菽菡苍白一笑，终于昏了过去，或者可以说，她终于放心地睡了过去。
　　大脑一直被回忆控制着，马珊珊的眼中透出恨意：“谁要你假惺惺！走开！”
　　蒋光头狰狞地笑着：“你真当老子是吃素的，老子今天就剁了你，看你以后还怎么犯贱！”
　　肖林回过头来，忧伤地看着自己说：“你真的，要我跟夏闽泽在一起吗？”
　　陆翊怒火中烧地说：“周菽菡你是故意要给我难堪吗？”
　　安悦晴咬牙切齿说：“怎么你不光要跟陆翊抢姚煜祺，连岳恩辉你都要跟我抢是吧？”
　　昏迷中的菽菡不断呢喃着，渐渐越喊越大声，她在喊：“我不是那种女人，你们不该那么想我的，我不是那种女人。”
　　悦晴躲在恩辉怀里内疚地哭。
　　床边的姚煜祺急得不顾一切地抱住菽菡，他温柔地安抚道：“菽菡，你在做噩梦，都是假的，别怕，别怕，我知道你是个好女孩，她们误会你了，你别怕，别怕，有我在。”
　　“你相信我对不对？你知道我不是那种女人对不对？”菽菡问向虚空。
　　“对，全世界都再也找不到第二个周菽菡，你知道吗，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叫周菽菡这个名字的。”
　　菽菡终于安静下来，那镇定人心的温暖，来自这世上唯一心疼她的人的臂弯，还好，还有他愿意相信她，愿意，陪在她身边。而那本被她捏皱的病历封面上有一栏历史病史，被菽菡凌乱的字迹写上了：社交恐惧症。
　　你们害怕陌生人吗？
　　我怕，可我更怕熟人，因为我永远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会捅我一刀。
　　你们害怕沉默吗？
　　我怕，可我更怕说话，因为我永远不知道，哪一句话会得罪人，会招来杀身之祸。
　　我讨厌在公交车上被陌生人触碰身体，我讨厌去超市被收银员问这问那，我讨厌走在大街上接受路人的目光，而我最讨厌的，是我自己。
　　我厌恶我自己，我讨厌我的头发，眼睛，鼻子，我讨厌我的指甲，双手，膝盖，我讨厌我的心脏，脾胃，血管，我厌恶我自己，我总是在工作上出错，我总是对别人心软，我不如陆翊有能力，我不如悦晴受欢迎，我厌恶我自己，如果我没有来到这个世界就好了，如果，世界上没有一个叫做周菽菡的人就好了，也许是耶稣弄错了，我本来，就不属于这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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