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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海城城主
月城的街头，一位翩翩公子吸引了众多路人的目光。他一头银色的长发梳成髻，上压一顶黑纱笼帽，两条黑色的丝绦系于额下，映衬得他那张皎白的脸犹如中秋之月，公子修长的身躯上一件绣着暗金云纹的玫瑰紫交衽长袍，外罩一层薄如蝉翼的黑色纱衫。行走间不经意带起的黑纱如烟似雾，为他平添了几许出尘的风采。
公子的手中紧攥着一个少年，却被那少年拖着东奔西跑，他倒也不恼，异常俊美的脸望向少年时就如夏夜的风一般和煦。少年身量不高，高束的发髻上簪了一根白玉簪，身上一件及膝长的月色袍子，脚上一双敞口的鹿皮小靴，虽不及那公子丰神俊朗，却是纤细柔美如女孩儿般。少年原本有一张精致的脸，但让这张脸大打折扣的是他脸上诸多怪异的表情，时而惊讶，时而感慨，时而还毫无形象地猛吞口水。
没错，这两人正是苏合和我。
月城的街头真叫我吃惊，原本在马车里不过是走马观花，现在真正容身于其中，发现它繁华的程度竟一点都不逊于北京的王府井大街，从歌楼酒肆到胭脂水粉，从古玩字画到绫罗绸缎应有尽有，我就象是初进大观园的刘姥姥，每家店铺都要进去瞧上一瞧。只可惜我身无分文，秉着吃人嘴短拿人手软的真理以及兔子的尊严，除了必要的吃穿外，我不想花苏合一分钱，每每只能过完眼瘾就走，琳琅满目中那磅礴的购买欲几乎憋得我内伤。
依依不舍地摸一把口水，拔出钉在各类精巧小点心上的眼，我一步三回头地从糕饼铺走了出来，迈进了另一家店。店名很奇特叫铛铛，我当是卖铜锣什么的，一进门只见从小小的匕首到三尺长剑，满满当当地挂了一墙，原来是个刀剑铺子。
一个白白胖胖的中年男人堆着一脸笑迎了上来：“二位是想买刀还是买剑？我这家铛铛小店的信誉可是整个月城闻名的，二位尽可买得放心，保证货真价实童叟无欺。至于品质更是好得没话说！这可不是我自夸，您来看看这刀，刀头多亮堂，别说切菜杀鸡，就算拿去砍树都没问题！还有这剑，您看这材质，这做工，挂在家里可辟邪，带在身边可防身，真正是居家出行之必备良品啊！”
卖力的掌柜说得上嘴唇不沾下嘴唇，苏合眼波一横，那掌柜的双唇就象那异性相吸的磁铁“啪”地合在了一起，整个世界清净了。
此时我被一把半尺长的小刀吸引住了。黑色的刀柄黑色的刀鞘，整个儿就象一段黑炭，拔出刀来，刀身光亮如雪，刀刃更是薄如纸片，散发着凛人的寒芒。
苏合从我手中拿了刀去，细细赏玩：“这把小刀倒是锋利。”
我讥笑道：“再锋利也锋利不过你的眼神。”
紧闭着嘴的掌柜立刻露出一副非常赞同且深受其害的表情来。
“是么？那我以后可要更温柔些看你了。”苏合极其妩媚地冲我一笑，那双眼睛简直要把人的魂都勾了去。
掌柜在旁竟是看得呆了。
我不再理会这家伙，从他手中又小心翼翼地拿回了刀。这刀真叫我爱不释手，在家可以防狼，在外可以谋生，这才是居家旅行的必备良品啊。
苏合见我喜欢地紧，转头淡漠地看向掌柜：“多少钱？”
上几次只要他一问多少钱，我就很坚决地告诉他：我！不！要！
但这一次，我的理念我的自尊，动摇了。
掌柜被他这一瞧，浑身一哆嗦，象是被从头浇了一盆冰水，马上回过神来，磕磕巴巴地道：“这，这个，不卖，这是别，别人定做的。”
苏合却象是没听到他说什么，摸出一个小金元放在柜台上：“这些够了吗？”
一个小金元，二十万人民币啊！
“够！足，足够了！”掌柜连连点头，拿起小金元摸了又摸，却又把小金元放回了原处，面有难色地道，“可是，我家小店最重信誉……”
不等他说完，苏合又摸出个小金元放在柜台上，冷眼看着掌柜。
掌柜摆着双手急道：“不不不，这位公子，您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苏合根本不想听他解释，寒着脸看向店外一言不发，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柜台桌面，莫名地让人觉得紧张。
掌柜的额头沁出汗来，伶俐的口齿在苏合面前竟成了哑巴，最后他求救地看向了我：“这位小哥不如看看其他的吧？这把刀今天就是交货期，真不能卖！我家小店最重信誉，万万不能砸了自家招牌，要不您再定做一把？三天后就可以交货。”
真没想到这掌柜挺诚信的，我怕苏合不依，一边把他往门外推一边忙应了下来：“行！那就再定做一把，我们三天后来拿。”
苏合倒也没再坚持，只是多瞧了那掌柜两眼。
掌柜如释重负，抹着额头的汗，喏喏称是，忽又想起了什么，叫住了已走向门外的我们：“两位请留步！定金一个中银元就够了，那两个小金元还请两位收回吧。”
苏合停步在店铺门口，略回了头，冷淡的语气没有起伏：“定金就在那两个小金元里扣吧，剩下的就赏你了，你家小店果然很重信誉。”
明明是夸奖，却被他说得象过两天来杀你全家似的。那掌柜脸上没有一丁点的喜色，仍是诚惶诚恐。待苏合出了店铺，掌柜才直抚着胸脯大喘气，一副刚从鬼门关跑了回来的模样，倒叫我忍俊不禁。
苏合拉着我继续往前溜达，我定定地看着他。与线条硬朗的凯风相比，苏合的脸是柔和的，甚至是柔媚的，同时也是寒冽的，寒冽得能让人的心都结成冰，可是这样的他如果做了盘古的皇帝，真的会是一个暴君么？
感受到我的视线，苏合瞥了我一眼：“我又不是那糕饼铺里的小点心，干吗这样看着我。”
哼！德行！我斜乜着他，反唇相讥道：“你要多谢老天没把你生成小点心，不然你还能站着跟我说话吗？”
“什么意思？”他不甚了解地眨了眨眼。
我丢给他一个白眼：“就是说你会被我吃了！”
“咦？你想吃了我？”他特暧昧地着重了那个的“吃”字，又装出一副欠扁的害羞样，“怎么大白天的就调戏人家，多难为情啊！”
啊啊啊啊啊！到底是谁调戏谁啊！我的脸一阵红一阵白，这该死的狐狸！
他嘴角扬起奸计得逞的笑，俯下身咬着我的耳朵道：“不过，我还真是迫不及待地想被你吃掉呢。”
我恶狠狠地瞪着他，真想一板砖拍死他，他倒笑得更欢了。
罢了罢了，斗智斗勇斗口才，我永远不是他的对手。我决定把他当作小数点后N位完全忽略，转身就要走进一家字画店，小数点后N位拉住了我:“走，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什么好地方？”
他也不回答，只拉了我的手往前走。
我忍不住又问道：“什么好地方？”
“你知道么，今天我好开心。”他答非所问。
“什么？”我问得极小心，生怕又被他耍了。
他转过头望着我：“刚才你对店老板说我们三天后去拿刀。”
“是啊。”可是那又怎样？
“你说的是我们，我们！呵呵。”他的脸上已没了那可恶的坏笑，而象是一个孩子得了他爱吃的糖葫芦般，笑得那么简单而满足。
这种略带了些傻气的笑出现在他这个充满了霸气的人身上，实在是有些滑稽的，可是我的鼻子却是一酸，该是怎样孤单的人会因着我们二字而如此欣喜呢！
“傻瓜。”我轻轻地笑了他一句，情不自禁握紧了他微凉的手。
我们走到苏合所说的好地方时已经差不多是正午时分了。
那地方有一座门楼，连带着一圈望不到头的围墙，围墙边整齐得停着一溜各式各样做工考究的马车，那排场搁在今天就好似停了一排的宝马奔驰。
门楼很高，雕着各式各样繁复的花，门楣正中挂着一块匾额，写着“寻芳园”三个烫金大字，金闪闪地引人遐想。
我正猜测着这是不是一个青楼，苏合拉着我闪到了一旁，一辆四轮马车从我们身边驶了过去。
驾车的两匹马昂首挺胸，通身雪白，好似那没有角的独角兽一般，它们轻轻松松地拉着一座小房子大的车厢。那车身上刷着黑亮的漆，镶嵌着极为细腻繁复的螺钿纹饰，散发着七彩眩目的光泽，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我心中暗自惊叹，也不知这车上是个怎样的人物，坐着马车中的劳斯莱斯！
马车在寻芳园门口停了下来，园里匆匆赶来四个青衣小厮，面容俊俏，但纤细的腰肢和高耸的胸脯一望便知他们是女扮男装的姑娘们。
车门打开，一只闪着五颜六色光芒的手伸了出来。
我眯缝着眼一看才明了为啥那手是五颜六色的，原来那手上一溜排的都戴满了戒指！戒指上镶嵌着红黄蓝绿的各色宝石外加一枚钻石的，个个比鸽子蛋还大上一圈，阳光一照竟晃得人睁不开眼。
两名小厮忙上前搀扶，车内慢慢走下来一名男子，一件金丝绣花的袍子，一条金线编织的腰带，脚上的软靴还装饰着金链子，整个儿象那塑了金身的菩萨。
金光闪闪的男人有些单薄，尖削的脸泛着不健康的白，两条眉修描得远山般细细长长，一双同样细细长长的眼，眼尾还匀着淡淡的胭脂，宛如盛开在春日的桃花瓣，分外的妖娆，一张宽宽的嘴薄得近似无情，唇畔中间点了一抹樱桃的红，衬得那张脸更是刷了乳胶漆一样的白。
一名小厮打起了伞为这男人遮了秋日里并不猛烈的阳光，另一名小厮在前引路。
男人轻搭着小厮搀扶的手，慢条斯理地问道：“冢宰大人可来了么？”
他的声音既不高亢也不浑厚，略带了些鼻音，听着让人觉得发腻。
“还不曾来，”引路的小厮甜美地笑道，“听说这次群芳宴上，大人的雅座就在冢宰大人的隔壁呢！”
男人神气十足地道：“那可是我花了不少心思才得到的。”
“大人还真是敬仰冢宰大人啊！”
“不是敬仰，是爱喔！只要一想到能和那个绝美的人呼吸同个地方的空气，我就激动得不得了呢！呵呵呵呵……”
男人抿唇轻笑，在众人的拥簇下进了寻芳园去。
那笑声惹得我一身鸡皮，我不停抚摸着双臂，学着那男人的鼻音打趣苏合：“喔！不是敬仰，是爱喔！HOHOHOHO~~~~”
苏合没好气地瞥了我一眼。
“没想到你还蛮受欢迎的么！这个深爱你的人是谁啊？”
“四海城城主，”苏合沉着脸看着已消失在门口的背影，喃喃道，“真是让人不愉快。”
原来那就是四海城城主，果然象是能取出金银珠宝这样街名的人呢，不过能让白狐狸不愉快的人，倒让我觉得挺愉快的，连带对那俗气的城主也顺眼了些。可就在这时，我听到了一个让我不愉快的声音:“小的见过大人。”
这声音千疮万孔般的嘶哑，若能裹上绷带，必是和木乃伊一样。
转过身，泷月正对着苏合施了一个近90度的揖礼。他和以前一样，一件石青色无袖长袍，身上缠满了绷带。
我的胸中蓦地烧起一把火来。
正是这个人在山下弃我和凯风而去，让梅儿有了可乘之机！正是这个人卖友求荣，杀了白虎！正是这个人让纤雪曝尸城头，无辜受万人唾骂！
我不由自主地绷紧了脸握紧了拳头。
苏合见我神色有异，伸手抚上了我的额头：“怎么了？没事吧？”
我只有强压心中的怒火，假装轻松地掩饰道：“没事，只觉得这人哪里见过，好面熟。”
话音一落，泷月的眼立刻向我投来，眼神中交杂着震惊和疑惑。
对上泷月的眼，我的脸一僵，为什么他的双眼还是如此清润透彻？一如沉月湖的水能将红尘看破？胸中的火凝成了一团麻，堵在了胸口，只觉得千头万绪。他的狠绝是我亲眼所见，我却还是忍不住问自己，泷月真的会是叛徒吗？
苏合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声音里透露出些不快：“你来这里做什么？”
泷月忙垂下眼，卑身道：“小的是特意来找大人的，前几日小的在刀剑铺定做了一把小刀，今日去取时听那掌柜说有两位公子也看中了这把小刀，听他的描述小的猜着就是大人和夕歌姑娘，因想着今天是群芳宴的日子，大人也许会来此赴宴，所以追来这里想把这刀赠与爱刀之人，没想到还真遇上了。”
我心中正琢磨着什么是群芳宴，泷月已从怀中取出一只锦盒，双手捧着献于我跟前：“请姑娘笑纳。”
真是奇怪，既然听说我看中了这刀，也应该知道我已经另外订做了，为什么还巴巴地赶来把刀送来？是想讨好苏合吗？
就在我犹豫间，苏合已经从泷月手中取过了盒子，犀利的眼神扫过泷月：“追那么长的路，你该不会别有所图吧？”
他这一言惊醒了我这个梦中人，难道说泷月是想借此传达什么消息给我？！
我急急向泷月看去，但见他低着头哈着腰，惶恐地连连道：“小的不敢！”
我厌恶地皱起眉，一副奴颜婢膝的模样，是我想多了吧？
苏合拿了小刀在手里，正是那把黑炭一样的小刀，他像是第一次看到这把刀一般，连刀柄刀鞘上的木纹都瞧得个仔细。看来他是认定了泷月会在其中夹带了消息的，泷月虽为他做了那么多事情，他还是一点都不相信泷月，也许他压根就没想要相信他。
苏合没有在刀上找到什么，又开始翻查起盒子来，一边问道：“你定做刀子干什么？”
泷月拱手前伸又行了一个90度的揖礼：“回禀大人，小的怕非花向小人寻仇，所以定做了这把小刀来防身。”
我听着心里很不是滋味，杀了白虎还不够还要对非花下手么？他这样自甘下贱又机关算尽，到头来还是得不到苏合丝毫的信任，他这样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可就在他放下手直起身的瞬间，我敞口的靴子里掉进了一样东西。
那东西无异于在我心里扔了颗原子弹，我的心顿时狂跳起来，泷月果然传消息给我？那小刀只是用来引开苏合注意力的？他也知道苏合并不相信他？
我迅速地瞟了泷月一眼，他还是低着头哈着腰的模样，镇定自若地仿佛什么事情都没发生。我又看向苏合，他的注意力都在小盒子上，似乎并没有注意到泷月的小动作，我稍安了心。
苏合自然没在盒子里找到什么，他把刀放回盒子交给了我：“既然他特意送来，你就收下吧，正好与定做的那把凑成对。”
我收了锦盒顺手插在了腰间。
泷月又开始行90度的揖礼，声音里带着万分的欣喜：“大人和姑娘能收下这份薄礼，小的真是深感荣幸！”
苏合眯了眼打量着泷月那一副标准的谄媚嘴脸，终是没看出任何异样。他冷哼一声，拽了我的手，转身走向寻芳园的大门。
靴子里的东西又小又硬很硌脚，每走一步都在提醒我它的重要，我必须谨慎小心，等待恰当的机会取出那东西，看看到底是什么。
进门前我忍不住回头又看了泷月一眼，那时的他终于抬起了头挺直了腰，他直直地望着我们，裹满了绷带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的表情，可我却觉得他在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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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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