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门寒》

作者:倾衣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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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反噬


      第二十六章反噬
      货栈后园。
      哨箭的红光尚未在雪幕中完全消散,崔琰已带人冲到近前。眼前的景象,让他心头剧震。
      后园原本是货栈堆放杂物、饲养骡马之处,此刻却一片狼藉。积雪被践踏得泥泞不堪,散落着折断的兵器、碎裂的瓦罐,以及……几具尚在抽搐的尸首。看衣着,既有货栈护院的短打扮,也有身穿夜行衣的蒙面人。鲜血在雪地上洇开,刺目惊心。
      更引人注目的是园子角落,一口原本掩盖在柴垛下的枯井,井口石板已被掀开,露出黑黢黢的洞口,一条粗麻绳垂挂下去,还在微微晃动。井边,三名黑衣蒙面人呈品字形站立,手中短刃斜指,将一个浑身肥肉颤抖、面如死灰的华服老者逼在井沿——正是晋丰货栈东主,孙晋!
      孙晋的锦袍被划开几道口子,渗着血,发髻散乱,金冠歪斜。他死死抱着一个尺许见方、包裹着油布的扁木匣,背靠着冰冷的井壁,眼神惊恐怨毒地扫视着围上来的众人。他身边,还倒着两个试图护主、却被利刃割喉的护院。
      崔琰的目光与那三名黑衣人中为首的一人对上。那人身形适中,即便蒙面,也透着一股沉静锐利的气质,露在外的一双眼睛,平静无波,只是对崔琰几不可察地微一颔首,便重新锁定孙晋。正是先前在密室中说出“云隐问好”之人。
      前门方向,传来更猛烈的撞击声和隐约的喊杀,那是韩韶在佯攻牵制。
      “孙晋!”崔琰上前一步,厉声喝道,“大势已去,还不束手就擒!”
      孙晋浑身一颤,目光落在崔琰身上,又扫过他身后的兵士和那三名神秘黑衣人,眼中绝望之色更浓,但随即又涌起一股疯狂的狠戾:“崔琰!你敢动我?!我手里这东西,足以让半个朝廷天翻地覆!包括你效忠的那个皇帝小子,还有他宫里那位好太妃!你敢逼我,我就把它扔进这口废井!下面连着暗河,水流湍急,一旦冲走,你们永远别想再找到!”
      他作势要将木匣往井口抛。
      “且慢!”崔琰抬手制止,声音放缓,“孙晋,你若肯交出证据,并出堂指认真凶,本官可奏请陛下,对你从轻发落。顽抗到底,只有死路一条!”
      “从轻发落?哈哈!”孙晋嘶声惨笑,“崔琰,你当我三岁孩童?我做的事,哪一件不是抄家灭族的大罪?指认?我指认了,就能活命?只怕死得更快更惨!”他眼神闪烁,语速极快,“放我走!给我备快马,让我带着家眷离开新城!出了关,我自然派人将这东西的一部分送到你指定的地方!否则,玉石俱焚!”
      “痴心妄想!”崔琰断然拒绝,“陛下旨意已下,王命旗牌在此,你插翅难逃!交出证据,是你唯一的选择!”
      “那就一起死!”孙晋眼中凶光毕露,猛地将木匣高举过顶,便要向井中掷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那名为首的黑衣人动了。
      没有呼喊,没有预兆,他身形如同鬼魅般一闪,不是扑向孙晋,而是射向孙晋侧后方一名刚刚从角落里阴影中扑出、手持淬毒匕首、直刺孙晋后心的货栈死士!短刃划过一道冰冷的弧线,后发先至,精准地没入那死士的咽喉。死士动作一僵,匕首无力地脱手,人也软软倒下。
      几乎在同一瞬间,另一名黑衣人手腕一抖,一枚乌黑的铁蒺藜无声射出,打在孙晋高举木匣的手腕上!
      “啊!”孙晋吃痛惨叫,手腕一麻,木匣脱手,却不是落向井口,而是斜斜飞出,被第三名黑衣人凌空接住!
      电光石火之间,木匣易手,偷袭者毙命!
      孙晋面无人色,看着那稳稳落在黑衣人手中的木匣,又看看井边倒下的心腹死士,终于彻底崩溃,瘫软在地,喃喃道:“完了……全完了……”
      崔琰心中凛然。这“云隐卫”的手段,果决、狠辣、配合默契,远超寻常护卫。若非他们,方才孙晋即便不掷匣,也可能被灭口。
      “拿下!”他不再犹豫,挥手令兵士上前,将失魂落魄的孙晋捆缚结实。
      为首的黑衣人将木匣仔细检查一番,确认没有机关,这才走到崔琰面前,双手奉上:“崔大人,此物关系重大,请大人验看。”
      崔琰接过木匣,入手颇沉。他小心解开油布,打开木匣。里面并非他想象中的账册或书信,而是几样令人意想不到的东西:
      一叠质地特殊的绢帛,上面以密语和简图记录着多条走私路线、交接暗号、以及分成比例,其中多次出现“王记”、“郑记”及一些宫中专用符号。
      几枚造型奇特的令牌,非金非铁,入手冰凉,一面刻着狰狞兽头,另一面是扭曲的符文。
      一枚半个巴掌大小、通体剔透的羊脂玉佩,玉质极佳,雕工精湛,正面是缠枝牡丹,背面……赫然以极细的金线,嵌出了一朵栩栩如生的重瓣牡丹图案!金线牡丹!
      还有一封信。信纸已经泛黄,但保存完好。展开,是清秀却略显稚嫩的笔迹,内容是对某次“北边送来皮货成色甚佳”的感谢,并提及“宫中新制一批金线牡丹纹样器皿,甚得太后欢心,已嘱内府监留样备用”等家常话。落款是一个简单的“郑”字,并无印鉴,但那种宫闱中人才会使用的隐晦语气和提及太后、内府监的细节,已昭示了写信人的身份非同一般。
      崔琰拿着那枚金线牡丹玉佩和这封信,手微微发抖。这证据……太直接,也太要命了!直接指向了后宫,指向了郑太妃!难怪孙晋说足以让半个朝廷天翻地覆!
      “这些东西,从何处得来?”崔琰沉声问那黑衣首领。
      “孙晋卧室密室暗格,机关巧妙,但逃不过‘云隐’之眼。”黑衣人言简意赅,“密室中尚有金银珠宝若干,已另行封存。另,货栈地下有密道,通往城北鬼哭林方向,我们进来时,已有部分人携物从密道撤离,我们的人已追踪而去。”
      崔琰点头,小心将木匣重新包好,抱在怀中,仿佛抱着一个即将引爆的火药桶。“有劳诸位。孙晋及其核心党羽,必须立刻严加看管,分开囚禁,绝不能再出意外。货栈内外,彻底搜查,每一寸地方都不能放过!”
      “是。”黑衣首领领命,转身对手下低声吩咐几句,两名黑衣人立刻押着瘫软的孙晋,和兵士一同向前面走去,显然是去与韩韶汇合,并加强戒备。
      崔琰则带着木匣和那名黑衣首领,迅速返回县衙。他需要立刻将这里的情况,写成密奏,连同这些要命的证据,以最安全的方式,送往魏州行宫,呈交皇帝!
      风雪依旧,但新城的天,似乎因为这一匣证据的出现,变得更加晦暗莫测。
      ---
      魏州行宫。
      雪下了一夜,清晨时分终于小了些,但天地间依旧白茫茫一片,积雪没膝,出行极为困难。行宫内的气氛,比外面的天气更加寒冷凝重。
      萧璟几乎一夜未眠。他面前的书案上,除了赵霆送来的断刀和青铜片,又多了一样东西——一枚精致的金线牡丹纹香囊。这是今日清晨,随行内侍在整理行装时,于他一件常服袖袋中“偶然”发现的。香囊做工精巧,香气幽微,正是宫中贵人才会使用的苏合香。内侍称从未见过此物,吓得魂不附体。
      香囊内,空空如也。
      但这枚香囊出现在皇帝的随身衣物中,本身就是一个极其危险、极其恶毒的讯号。是在警告?是在暗示?还是……栽赃陷害的前奏?
      萧璟盯着那枚香囊,眼神冷得能将周围的空气都冻结。对方已经不止于在边境、在朝堂、在地方动手了,手直接伸到了他的身边,他的衣物之中!这是何等的猖狂,何等的蔑视皇权!
      “查!”他只说了一个字,声音嘶哑,带着压抑到极致的暴怒,“昨夜至今晨,所有接近过朕衣物、寝殿的内侍、宫女,全部隔离审查!行宫内所有人员,重新核验身份!有可疑者,立斩!”
      羽林卫立刻行动起来,行宫内顿时人心惶惶。
      谢止侍立一旁,目光落在那香囊上,又看了看断刀和青铜片,缓缓开口:“陛下,金线牡丹再现。此香囊出现在陛下身边,恐有两种可能:一,是对方狗急跳墙,意图以这种龌龊手段构陷陛下与郑氏有染,扰乱视听;二,是更直接的警告,表明他们有能力将任何‘证据’放到陛下身边。”
      “朕倒希望他们是警告。”萧璟冷笑,“若是构陷……他们也太小看朕,也太小看朝中诸公了。”他顿了顿,“新城那边,还没有消息?”
      “雪大路阻,信使难行。但按时间推算,崔琰应该已经动手。最迟今日午间,应有消息。”谢止道,“陛下,香囊之事,虽是挑衅,却也暴露了对方在行宫内确有眼线。此刻行宫内外,需加倍警戒。此外,景州周勉迟迟未到,臣恐……周勉已不在景州,或者,已被灭口。”
      萧璟心头一沉。周勉是关键人证,若他死了或逃了,很多线索就可能断掉。
      就在这时,书房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张统领压低声音的禀报:“陛下,新城八百里加急信使,冒雪赶到!称有崔御史密奏及紧要证物呈送!”
      来了!
      “快传!”萧璟精神一振。
      很快,一名几乎冻僵的信使被搀扶进来,他从贴胸处取出一个用油布和皮革多层包裹的严密包袱,颤声道:“崔……崔大人命小人拼死送达……事关重大……”话未说完,人已支撑不住,昏厥过去。
      萧璟示意内侍将人带下去好生救治。他亲手接过包袱,层层打开。里面是崔琰的密奏,以及那个让孙晋视若性命的扁木匣。
      他先看崔琰的密奏。信中详细禀报了包围晋丰、孙晋假意投降、云隐卫突入密室夺取证据、以及缴获木匣内诸物的经过。当看到“金线牡丹玉佩”及那封落款“郑”的信笺时,萧璟的脸色已然铁青。
      他打开木匣,亲自验看。玉佩触手温润,金线在烛光下流转着冷冽奢华的光泽。那封信,笔迹、语气、提及的宫闱细节……他闭着眼都能认出,确是郑太妃早年风格!他虽然对这位太妃无甚好感,但先帝在时,也曾见过她写的请安折子!
      铁证如山!
      萧璟握着那封信,手背青筋暴起。最后一丝侥幸,也被这冰冷的证据碾得粉碎。他的“好太妃”,先帝的宠妃,不仅纵容家族走私军械资敌,更可能勾结前朝余孽,甚至……将手伸到了他的身边!
      愤怒到了极致,反而呈现出一种可怕的平静。萧璟缓缓将信纸折好,放回木匣,合上盖子。再抬眼时,眼中已无半点波澜,只有深不见底的寒潭。
      “谢卿。”他声音平静得异常,“你都看到了。”
      “是。”谢止躬身。
      “你怎么看?”
      “证据确凿,郑氏难逃干系。太妃是否知情、参与多深,需进一步审讯孙晋及郑氏核心人物。然,仅凭现有之物,已足可动郑氏根基。”谢止分析道,“然,陛下,此刻发难,时机是否最佳?北境未完全平静,幽州赵都督仍在肃清内奸;周勉下落不明;行宫内眼线未除;朝中王诠等世家必然反扑。若此时公开与郑氏乃至其背后势力全面开战,恐四面受敌。”
      “那你以为,当如何?”萧璟问。
      “速战速决,直捣黄龙。”谢止眼中寒光一闪,“既然证据指向明确,便不宜再给对方喘息之机。陛下可即刻密令洛京沈相,以稽查宫中用度、整饬内务为名,控制郑太妃所居宫苑,搜查可疑物品,并暗中控制其在京亲眷、心腹。同时,以兵部武库司案为由,将王诠暂时软禁于府,切断其与外界联系。待控制局面,拿到更多口供,再行公布罪状,明正典刑。”
      他顿了顿:“新城孙晋及所获证据,需立刻秘密押送洛京,与沈相汇合。崔琰在新城继续扫清余党,稳定地方。陛下銮驾,亦当尽快启程返京,坐镇中枢。唯有陛下回京,才能震慑宵小,稳定朝局。”
      萧璟沉默片刻,缓缓点头:“便依谢卿所言。拟旨吧。”
      一道道更加严厉、也更加隐秘的旨意,从魏州行宫发出,如同无形的锁链,飞向洛京,飞向幽州,飞向新城。
      而就在旨意发出的同时,行宫外负责巡逻的羽林卫,在雪地中发现了一些非同寻常的痕迹——几串被新雪半掩、却依旧能看出来自不同方向的杂乱脚印,延伸向行宫外围的树林;树林边缘,还有马车停留和物品搬运的痕迹,以及……几点早已冻凝、颜色发黑的血渍。
      仿佛昨夜,就在这行宫之外,风雪掩映之下,曾发生过一场不为人知的短暂而激烈的接触。
      张统领查看后,脸色凝重地回报:“陛下,痕迹显示,昨夜至少有三批不明身份之人接近行宫外围,其中一批似乎与我们外围暗哨有过短暂交手,留有血迹,但双方尸体皆不见踪影。雪太大,掩盖了大部分踪迹,无法追踪。”
      萧璟与谢止对视一眼。
      对方果然没有闲着。刺杀?窥探?还是……接应行宫内的眼线?
      “加强警戒,扩大巡逻范围。”萧璟冷声道,“朕倒要看看,还有多少魑魅魍魉,敢来朕的面前跳舞!”
      雪虽渐停,但弥漫在魏州行宫上空的阴云与杀机,却愈发浓重了。
      ---
      洛京,尚书省。
      沈清辞接到了皇帝从魏州发出的最新密旨,以及随同密旨抄送而来的、关于“金线牡丹玉佩”和郑太妃手书的简要描述。
      饶是她素来镇定,此刻心中也不由掀起惊涛骇浪。事情果然牵扯到了郑太妃,而且证据如此直接!这已不仅仅是新政与世家的斗争,更涉及宫闱丑闻、先帝遗妃、甚至可能的前朝余孽!一个处理不好,便是动摇国本的大祸!
      她立刻按照密旨要求,开始秘密部署。
      首先,她以皇帝北巡、需加强宫廷守备、谨防小人作乱为由,通过可靠的内线,向宫中侍卫亲军都指挥使传达了一道模糊但严厉的指令,要求其暗中加强对郑太妃所居“长乐宫”区域的监控,并留意所有与宫外,特别是与荥阳郑氏、晋丰货栈有关联的人员进出。
      其次,她召见了两位绝对忠诚、且与世家瓜葛极少的御史中丞,以“风闻兵部武库司或有弊案,恐牵连甚广,需提前预备弹劾文书”为名,让他们开始秘密草拟针对兵部相关官员、以及可能涉及的朝中重臣的弹劾奏章框架,并搜集相关背景资料。此举既是准备,也是一种不动声色的警告和压力。
      最后,她动用了谢止留下的“云隐卫”部分联络渠道,令其设法在不惊动各方的情况下,查探荥阳郑氏在洛京及畿辅地区的所有产业、工坊、宅邸,特别是留意有无异常的人员出入、货物搬运,或与宫中、边镇往来的迹象。
      做完这些,已是深夜。沈清辞独坐灯下,看着摇曳的烛火,心中并无半分轻松。她知道,自己布下的网,正在收紧,但网中的猎物,绝非易于之辈。郑太妃在宫中经营多年,树大根深;王诠在朝堂势力盘根错节;他们背后的世家联盟更是一个庞然大物。皇帝即将返京,真正的决战,恐怕就在眼前。
      而新城那些即将送抵的证据和孙晋本人,将是这场决战中最关键、也最危险的棋子。
      她轻轻按住怀中那枚云纹玉佩,仿佛能从中汲取一丝安定。谢止此刻应在皇帝身边,他既然献上此策,想必已有应对之方。只是,这盘棋走到如今,牵扯进宫中,已然凶险倍增。
      窗外,洛京也开始飘起细雪。皇城的轮廓在雪夜中显得模糊而威严,又仿佛潜伏着无尽的暗流。
      山雨欲来,风满帝京。
      而遥远的北方,新城通往魏州的官道上,几辆密封严实、护卫森严的马车,正碾过厚厚的积雪,在暮色中艰难前行。马车里,是面如死灰的孙晋,是那装满致命证据的木匣,也是即将引爆整个大晟王朝最高权力圈风暴的那颗火星。
      雪夜漫漫,前路未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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